请输入正文。如此相似的命运以不变的本质重复了四五世有余,而这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是命运对子桑阳最温柔的一次。他走上了南山,遇到了和蔼的子桑霖,和珍视他的子桑溪。
但前世的记忆他仍没有忘却。不是纯粹的灵魂,便无法感受世界的温暖。于是所有的幸运,都被他这一世开始创造的罪孽毁掉了。
那是十几年前,子桑阳还叫洛溯的时候。他天赋平庸,没有后来超脱凡人的灵力——他这次投胎,依旧是个平凡的普通人。
在这之前,他已经转了两次生。
他本想,这次好歹也是个世家公子,平庸便平庸,平安便是了。可天意弄人,在他五岁时,洛追——子桑越出生了。
子桑越是个灵性的孩子,襁褓之中便有着浓浓的灵气。渴望成为阴阳世家的洛家自然高兴,老爷夫人皆欢喜,几乎在一瞬间把子桑阳抛之脑后。
子桑阳终于知道,这一世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子桑越再强,终不过是个婴儿,杀他,易如反掌。于是子桑阳狠下心,在一个平静的夜里,用棉布堵住子桑越的嘴,一把刀生生剜开了子桑越的后颈,挖出骨髓,毁了子桑越的灵骨。
最后,将子桑越扔到兰阳街头——他心思缜密,甚至换了一个寻常人家的破布包着子桑越,好让子桑越身份扑朔成迷。
而那些骨髓,被子桑阳伴着水喝掉了:带着血肉、带着令人作呕的腥气,他喝得一干二净。
自那之后,老爷夫人沉浸在丧子之痛之中。而不到一年,子桑阳在狩灵堂的大展身手,冲淡了这种悲痛:子桑阳不再是平庸的普通人,他是一个世上少见的阴阳天才。灵气旺盛,法术用得行云流水,加之吹得一手好箫,在兰阳很快声名鹊起。
但子桑阳这时不过六岁:于是他去了南山,加以修习,下山时,便得到了江烟云的青睐。他这一世,费尽心机只为得到一个狩灵堂典灵司的位置。于是对于皇后江烟云,他不惜付出一切代价去证明自己。他知道,江烟云是江家的长女。同他一般,活了百岁有余。而当朝的郁宁将军曾是江烟云的青梅竹马,沉渊之战丧命后,江烟云便一直守着他,靠着三代皇帝的龙气苟且偷生。
只是好不容易等到了郁宁,郁宁身边却已经有了新的人,而且也已不记得她了。江烟云翻遍典籍,却发现没有一个人能帮她解决眼前的困境。她不免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到子桑阳身上,可子桑阳早已经达到了他的目的,没有理由再帮江烟云了。
只是她若回头看看身后的皇帝林川深,也许便不会再执迷于过去了。
子桑阳当然没空管这档子烂事,他的魂魄上带着不可抹去的血迹,在黄泉路上早已和孟落相识。他也知道了为何自己命途多舛,且转生后还不可忘掉前世的记忆。
一切都是因为张千诚多年前不小心打翻的一滴红墨,沾到了他的名字上。
于是在曾经的日子里,他便把所有的仇恨都发泄到了张家后人身上。许多张家人无故丧命,皆处于他手。他将所有张家人的魂魄囚禁在了南山镇妖塔,让他们无法转世,只能在狭窄的塔中承受无尽的永恒折磨。
而这一世,他找到了张忱翊——那是孟落也在找的、张千诚的转世。
于是他心生一计,拿来了一张银色桂纹面具,开始了他对张忱翊的绞杀计划。
其实很多次机会就在眼前,但他却放过了。他自己也恨,恨自己为什么是张忱翊的二师兄,恨自己走上南山、走上狩灵堂,不得不装出一副友好和善的模样。
但他很快就找出了更好的方法:他利诱了张泽和刘美意,告诉他们只要用财宝供奉"彭祖",就可长命百岁,最后,借他们二人之手杀了张忱翊一家。
镇妖塔里的一切也是他做的。因为张奕曾经救过风华,风华体内便有微弱的张家气息。他误杀了风华,却无意中重创了子桑越,直接导致了张忱翊追着子桑越下了黄泉。他本想在黄泉了结张忱翊,却没有想到孟落终究还是手软了。
他拥有张家世世代代的强大力量,手中也有孟落给他的生死簿拓本,但他依旧改不了自己的命运,忘不掉一切的过去。
他只能杀了张忱翊:因为那红墨就是张忱翊也无法抹去。就像风干了的墨迹,没有办法再用雌黄修改。
于是不得不走到如今的对峙。本来他算好了一切,甚至想过所有人都与他为敌的局面,但最后,还是有一个人改变了他的计划。
子桑溪。
起初,子桑溪是他的道具,是他蛊惑的对象。他想,南山的大师兄总会在他的计划中做出一些什么事,留作一条后路。但是子桑溪没有。子桑溪从来都是作为大师兄恪尽职守,也很少表露出他的感情。就连风华惨死镇妖塔,子桑溪都没有过多的干涉。子桑溪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在花楼顶的亭台,看着眼下摇曳的荷花池,泡一壶茶,等着远在京城的他回家。
对于一个满怀仇恨的人来说,最不怕的,是孤注一掷,是以一人敌千军。
最怕的,是有人站在自己的身后。哪怕只有一个。
更何况,那是一个他也很难割舍的人。
...
"师兄。"
子桑溪仍在他身后,不苟言笑的脸依旧没有任何波澜。似乎他早就知道,子桑阳是幕后的那个人。他平静地望着子桑阳,手握着剑柄,却没有出鞘的欲望。
"嗯,我在。"
子桑阳苦笑一声,银色面具下的脸微微一颤。
"我是不是很伤你的心。"
"是。"
"果然..."
"不是因为你瞒我骗我,而是因为你不回家。"
子桑阳一愣。
"自你去了狩灵堂,我很难见到你。你只留我一人,在南山等着你。书信里写了很快归来,却总在最后给我落空的希望。"
"我..."子桑阳敛了敛声,努力伪装出冷淡的模样:"你没必要等我。"
"你小时候,说过以后要一直陪着我。"
"那只是儿时的玩笑,只是我骗你说的好听话。"
子桑溪终于有了表情,他皱了皱眉,唇角微颤,鼻尖上渗出了细密的汗。凝重的双眼之中一丝微澜,好像被风吹动了一直平静的心。
"所以现在师兄你可以走了,我放过你,不然我会杀了你。"
子桑溪却没有动一步。
"我不会走。"
"我要杀了张忱翊、杀了子桑越,我要毁了整个世界!你不阻拦我吗?你不杀了我吗!你坚守的大义、天下,去哪里了?!"
子桑溪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站着。他看着面前的张忱翊和子桑越,弯下了腰。
"对不起,越儿。师兄...背弃了门规。"
"若是眼前人更加重要,规矩皆可抛弃。师兄,我不怪你。只是刀剑相向,在所难免。"
话音刚落,双剑同时出鞘,两道寒光划破空气,凛冽交锋。而张忱翊则拿着生死簿,走到了子桑阳面前。
"二师兄,对不起。我为......我替千诚家主道歉。"
"你的道歉来得太晚了。"
张忱翊不为所动:
"家主伤了你,你又何尝不是伤了我。说到底,我和家主不是同一个人。你的仇恨,报复到张家数十人身上,未免太不讲道理。"
子桑阳悲悯地看了眼张忱翊:
"我还是雁歌的时候,也曾这样想过。仇恨,是可以放下的,只要我不去想、不去念,依旧可以过好自己的日子。可是命运是怎么对待我的呢?它给了我一次又一次的飞来横祸。"
"其实,有一个办法能消去你身上的红墨。"
子桑阳冷笑一声:
"不用了,我不会让师兄为我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