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桑你下过山吗?"
"没有。"
"你在山上闷了十六年啊,太苦了。"风华慨叹。
"何苦之有?"
"山下很好玩的你都没有看过,太可惜了,在山下呀,你这个年纪都该成亲了。"
还没及冠就成亲,想什么呢。
"胡说。"
"嘿嘿开个玩笑,不过山下是真的很好玩。"风华指了指北边,"就说兰阳吧,兰阳好吃的可多呢,北边的叫花鸡,南边的醋鱼,兰阳都有,春天有小炊饼,秋天有桂花糕,你吃都吃不过来。"
不愧是店小二,说起菜名头头是道。张忱翊蹲在洞口听,听风华说,自己的回忆也被勾了起来。
桂花糕啊...桂花糕...
"等什么时候能下山了,我就带你去兰阳吃好吃的,怎么样?"
子桑越点了点头。
说不好奇山下世界是假的,十六年一直在山里窝着能做什么,不过读书、练剑。
"子桑你最喜欢吃什么?"
"汤圆。"
"元宵兰阳多呢,黑芝麻、花生、豆馅都有,你最喜欢吃什么馅?"
"芝麻,因为甜。"
原来子桑越喜欢吃甜的。张忱翊记住了。
"好嘞我记住了,等下去第一个带你去吃元宵。"
两人又聊了许多,一直到雨停。
"雨停了,去知非楼吧。"
"为什么去知非楼?下午不都是去正阳殿的吗。"风华不解。
"刚才下过雨就不用去正阳殿了,你不喜欢练剑何必强迫自己,知非楼里的藏书倒是很适合你。"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练剑的?"
"对比看出来的。"子桑越指了指被风华抱在怀里的琴和随手扔在一旁的剑。
"好吧我的确不太喜欢,那走吧,咱们去知非楼。"
两人没有御剑,而是走泥泞小路"步履维艰"下了山。张忱翊看得出来,风华不会御剑而子桑越会,但毕竟刚认识,子桑越觉得和风华站在一把剑上很逾越,所以两个人一起走下山。
两人在前面走,张忱翊就在后面跟。
"我怎么跟做贼一样,真是。"
知非楼。
雨刚停,檐下还在滴水,风华快步窜了进去,子桑越倒是不紧不慢的走。
"呼,还是知非楼好。"
"好?"
"好过正阳殿,读书总比练剑好。"风华说着,直接走上了全都是诗词歌赋的三楼。
"你常来这里?"子桑越看风华拿了书就坐到窗口位置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问道。
"嗯,经常没灵感了就来这剽窃一下屈原前辈的词。"风华打趣道,拉开自己旁边的凳子:"坐吧。"
"..."子桑越对诗词不感兴趣,于是就坐在风华旁边发呆。
"子桑你会感觉无聊吗?"
"还好,你继续读就是了,不必管我。"
风华当然不可能晾着子桑越,他把自己的琴谱给了子桑越,"那个,你如果愿意的话就点评一下我的词吧,矫情也好空也好...都跟我说!我也想改进一下。"
第一本,封皮上四个字:人生为客。
子桑越翻开看,扉页是空白的,再往后就是密密麻麻的琴谱,琴谱翻过来是词。字迹清秀,笔法流畅。
子桑越不懂琴,索性只看词。最先,就是一首《无题》。
"莫笑蝉蜩朝生暮死,可知蚍蜉渡海,也总归寻的到尽头。风起云涌,沧海轻舟,惟愿执子之手,披星戴月,霜雪共白头。"
写的好空,不过倒是很押韵,很有民间唱词的风格。再翻一页,就只有三句话。
"人生长,也有数十至百春秋,人生短,不比大椿万年不朽。未曾想,你会是我数十至百春秋中的四季不朽。"
三行字,颇有三行情书的味道。子桑越皱了皱眉,把琴谱合上了。
他不是讨厌这些词,只是觉得这些词对他来说很空。他没有体会过风华所写的"执子之手",也没有想过和谁"霜雪共白头",所以他觉得读下去也只是读,无法理解。
"怎么样?"风华一脸期待,等着子桑越的评价。
"挺好的,只是...风华兄你有心仪之人?"
风华一下就明白了:"文人总喜欢幻想出一个理想对象,然后把自己想对她说的话都写下来,方便创作嘛。不过这也是很多写诗的都单身的原因,因为理想太完美了,所以现实里看谁都有那么一点点小瑕疵。"
"那你有过吗?"子桑越又问。张忱翊站在后面听,愣是没听明白子桑越想问什么,
"我没谈过恋爱,嘿嘿,不过美好的东西总是要期待,所以我才会写这些。不过也是因为没经历过,所以写的都很空。像曾经沧海,我怕是要修炼一百年才能写的出来。"
"原来如此。"
"子桑你呢?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子桑越别过头不看风华。
"没有。"
"那就是有了。"
"没有,你别胡说。"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都十六了,该谈恋爱啦。"
子桑越抬手给了风华脑袋一下。
"胡言乱语,看书。"
"好好好,看书。"风华继续看书,子桑越继续发呆。
说巧不巧,这时候一个小师妹出现了。她先是远远的看了看子桑越,而后鼓起勇气,走到了子桑越身边。
"师兄?"
子桑越回过神来,认出这是夏鸢带的女弟子里擅长画画的玉慎。
"何事?"
"那个..."玉慎拿出一个卷轴:"师兄,玄武湖的花开了,因为很美!然后...师兄你也不怎么去,我就把它画下来了,想送给你..."
风华一边读书一边偷笑,张忱翊看着子桑越,也笑,等着子桑越会怎么回答。
"玉师妹有心了,多谢。"子桑越接下卷轴,又跟玉慎说了些别的话,玉慎就离开了。风华看着玉慎欢快的背影,笑道:"说什么来什么,你看玉师妹开心的。"
"多事。"
子桑越打开卷轴,玉慎寥寥几笔勾勒出玄武湖的轮廓,以青山为背景,淡色的桂花铺满了整个画卷。色彩鲜明却不艳俗,线条不多却很柔美,"玉慎"二字红章不争不抢,躲藏一般印在画角。
"哇,桂花,这是跟你表白的吧?"
"何出此言?"
"玉师妹带的发簪上就是桂花啊,女孩子喜欢一个人会把发簪送给对方,但玉师妹这么害羞肯定不敢直接送给你发簪,所以画了发簪上的花给你,也就相当于把发簪给你了。"
张忱翊心中暗叹风华的观察力和非同凡响的联想力。
"..."子桑越听了,默然无语。
"不过你肯定对玉师妹没意思。"
"为什么?"
"看到喜欢的人眼睛是会亮的,玉师妹看着你的时候啊那眼睛亮晶晶的,你就不一样了,一点波澜都没有。"
"你倒是歪理一堆。"
"我随便说说,你就随便听听,谁知道你是不是善于隐藏呢。"
子桑越一抬手,风华脑袋又挨了一下。
"不闹了不闹了,看书。"
傍晚。
子桑越和风华一起回了居安阁,两人惊讶互为邻居而不自知。五层,三个房间,子桑越的房间在最中间,风华则住在最里面。
原来那间屋子是风华的,怪不得子桑越不让我过去。张忱翊想。
"为什么我从来没在居安阁见过你啊子桑。"
"我寅时就已经到后山了。"
"那怪不得,我寅时才起床,嘿嘿。"风华抱着琴拿着琴谱:"子桑能帮我开一下门吗?"
子桑越无奈上前推门,然而推开门,就是一片狼藉。
我都没眼看了。张忱翊想。
如果说个整齐的地方,可能找不出来。如果说不干净的地方,分分钟都能找出来五六个。
"谢啦,我回去了。"
"记得收拾屋子。"子桑越强忍强迫症,转头回了房间。
他怕他再呆下去会控制不住他的手:先把风华扔出去,再自己收拾屋子。
子桑越回了房间,小心翼翼地把"相见欢"放到了书架上。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间:嗯,还是很整齐的。
再说风华。风华正好赶上今儿突发奇想想收拾屋子特地早起,结果到了寅时没收拾完就去正阳殿了,剩了一堆有用的没用的在房间里,直接导致他刚刚担上了被子桑越扔出去的风险。书架上的书歪歪扭扭的摆着,有些还没合住,翻着页随手放在架子上;有些没洗的衣服随意搭在屏风上,洗了的也只是胡乱地堆在长凳上。只有一张桌子还算是看得过去:因为桌子上只有琴和琴谱,东西少,才不乱。
"天哪,子桑看见了该怎么想我。"风华赶忙开始收拾,想着努力挽回自己的形象。
转眼到了深夜,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张忱翊站在走廊上看着天,胡思乱想。
"这是几年前?六年前了吧,闷蛋现在都二十二了。"
"啊,原来这就是风华啊,怪不得闷蛋说我和他像,"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嗯,是有点像。"
"赤色石,究竟代表什么呢?究竟是早晨,还是开端?"
所有的灯都灭了,唯独居安阁楼下那棵分为五支的树上挂的五盏灯还亮着。
"你叫什么呢?"张忱翊一个人对着树嘟囔:"五爪树?五支树?还是,五灯树?"
灯火忽明忽暗,抬头看,星河浩瀚。这是六年前的秋天了,一阵风吹来,带来满怀的桂花香气。
"桂花啊。"
张忱翊发了会儿呆,突然拍了下自己的脑袋。他蹑手蹑脚的去推子桑越的门,结果直接穿了过去。
子桑越睡着了。面容平和,和刚才枕在张忱翊腿上的那位差不了多少。但即便他是侧着睡的,他也没有蜷缩起来。
张忱翊越来越觉得那个枕在自己腿上睡觉的可爱版子桑越,不是本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