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没什么强烈的男女之别,孟落这种野兽修成的仙更不在意。他不知人间的男性从小就被灌输男儿有泪不轻弹的概念,这下掉眼泪也是完全遵从本能。
也怪不得摊主误认他为姑娘。
"怎么了?不好吃?"
张千诚吓了一跳,不明白为什么好好地就哭了。这下闹得,真跟夫妻吵架了一样。
尤其是看到孟落哭,张千诚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当真像心疼媳妇儿一样。
孟落摇了摇头,泪水夹杂这桂花香气一并被他吃了进去。摊主也忙问怎么回事,是不是自己桂花糕没做好。
孟落边抽噎,边断断续续:"没有...好、很好吃..."
他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突然哭,也许是摊主说的那些话让她突然觉得自己生命的空虚漫长。他最好的朋友的周屿乔、最亲的人也是周屿乔,但,也只有周屿乔。每天腻在一起,他自然不知道摊主口中的团团圆圆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唾手可得的团圆有什么珍贵。
他一瞬间对情感有了强烈的渴望,甚至想用自己了无生趣的生命换一场真真切切的感情。
"那你怎么..."
张千诚拍了拍孟落的背,怕他边哭边吃噎着,摊主也很有眼力劲,贴心的给了一杯茶。
"我...我没事,我就是想..."
"想什么?"
"想要人陪我,我很孤独。"
张千诚没想到孟落会这么说。他一直以为孟落是哪家的公子,闹了脾气才偷偷跑出来;他一直以为,孟落身后一定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一定有爱着他并且健在的父母,所以才催促着孟落,赶快回家。
"姑娘咋的好端端孤独?你相公不就坐在你旁边陪着你呢吗。"
摊主还是没看出来孟落是个男的。
"他才不是我相公!我是个男的!"
孟落把桂花糕一把塞到张千诚手里,指着自己的脸对摊主:
"你仔细瞧瞧,我哪儿像姑娘!"
摊主揉了揉眼睛,并没有什么分别,但仔细听了听孟落的声音,才说:
"哎哟,真是个公子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眼神儿不太好。"
孟落看了看摊主白给的桂花糕,索性不生气,又坐下来吃。张千诚和摊主看他这般单纯,不约而同的笑了。
...
两人回了昨天的客栈,依旧是两间房。已经不早,可两个人都没吃晚饭,就随便点了几个小菜,坐在大堂里慢慢吃。
"对不起啊,我骗了你,还对你...做了那种事。"
孟落已经累了,趴在桌子上,头埋在胳膊里,只露出两只眼睛,满含愧意看着张千诚。
"你不要总说的像占了我什么便宜一样。"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家在哪..."
张千诚饮尽杯中酒:
"我也是。"
"什么你也是,你家不就是那个房子,你家里的书还都在老爷爷那看着呢。"
"那只是个房子,已经算不上家了。我母亲不在了,我父亲...也不会回来了。"
"你父亲不是做生意吗?"
"我在这找到了父亲,他已经有新的家庭了。"
孟落不知道说什么了。他虽然是神仙,但到了人间,口无遮拦惯了的他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是词穷。
"没什么,我父亲那么久不回来,我大概也能猜到,不然我也不会来这里。"
张千诚又要了一坛酒。
"这酒这么好喝吗?"
"好喝说不上,消愁倒是可以,尝尝?"
"这酒醉人吗?"
"不知道,试试就知道了。"
孟落喝了一口,没什么味道,而后他便一口喝完了杯子里的酒。不烈,还有点桂花的香气,孟落一下子就爱上了。
和上次一样,孟落依旧醉了。张千诚把孟落背回房间,盖上被子,心中暗暗决定再不让孟落碰酒。
孟落喝醉了很安静,不闹也不喊,就睡着了。他眼睫微颤,手又不老实地伸出被子,露在外面。夜晚风凉,张千诚就给他把手放进被子里,看了会儿,才转身离开。
"别..."
孟落小声喃喃一句,张千诚没听清,还以为孟落醒了。
"怎么醒了?"
孟落依旧呢喃,张千诚这才知道孟落是在说梦话。他模模糊糊听到孟落叫他不要走,于是鬼使神差地又坐了下来,握住了孟落的手,应了句好。
自己是喜欢上这个人了吗?
可能是吧,毕竟这么傻——傻得可爱的人,让自己遇见了。
张千诚回了房间,屋外依旧满天星辰。
...
"所以我们要去哪,兰阳吗?"
"天下那么大,去哪儿重要吗?"
张千诚没有方向,对未来一片迷茫。于是他想:干脆就杀鬼吧,杀到他老,杀到他再也拿不起剑来。
孟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家的小房子就不要了吗?"
张千诚拍了拍他的头:"总还是要回去和老爷子道个别的。还有母亲,知道我找到父亲了,她也可以放心走了。"
两人沿着来时的路走到了城门口。
"哎对了,这里是哪?我都还不知道。"
"木樨城。"
"木樨,是什么?"
"桂花。"
"哦!团团圆圆,对不对?"
孟落还记得摊主的话,但张千诚却没再回应。慧庄,彻底粉碎了他对父亲有朝一日能回家的期望。团团圆圆,也已经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了。父亲给的钱袋还在——但也只是一个普通的钱袋了。他不会像他守护母亲留下的东西那么拼命了,丢了、便是丢了,无所谓。
孟落走在她旁边,喋喋不休地问他哪儿有好吃的哪儿有好玩的,张千诚没有回答,只说:
"快冬天了。"
"冬天,那岂不是很无聊。"
"嗯。"
"那...不如先回家过冬?"
孟落脱口而出,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把那个住了不过几天的小破房子已经称之为家了。
张千诚低头看了看孟落,头一次感到心满意足:那种有人陪伴自己一路,拥有了一个不论游山玩水还是守着深山都愿意的人,实在是莫大的幸运。
"回家过冬?那什么时候是你的家了,我这是收留你。"
"你再说,再说打你!我说是我的就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