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千诚看孟落一直站着没有动,目光停留在远处,心里有一丝讶异。
难道像孟落一样的人,也会留恋这平常不过的湖光山色吗?
张千诚突然想:如果孟落可以一直陪着自己...就好了。
孟落发呆的时候也好看。
船篷里的灯光识风情地把孟落的侧脸勾勒出来,夜风里的孟落长发飘然如遗世独立的仙。用长身玉立形容他并不合适,超然于世套在他身上也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张千诚一时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去形容他。
"在想什么?"
孟落转过身,微微低头,对着张千诚露出一个笑:
"在看人间。"
张千诚不知这句话的含义,但他觉得这句话刚刚好。不故作风雅,也不落尘俗。
"你看的可不是人间。"
"那是?"
"人间人间,要有人才算得上人间,山水有灵气,但放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你的意思是?"
"不如看我吧,若你认为我值得你看的话。"
"看你?"
张千诚点了点头:
"像你刚刚看远山一样看我。"
孟落感觉脸有些烫,随后打了个哈哈:"当真是油嘴滑舌,人就是你这样的吗?简直给人间丢死人了。"
张千诚哈哈大笑,孟落也坐回了他身边,一旁的船夫听得云里雾里,心里开始猜测孟落到底是不是人。但他又不敢问,心里的好奇更甚,就像一只猫用爪子在轻轻挠。
"不早了,风凉了,回篷吧。"
"你呢?"
"里面地方小,我就在外面凑合一晚。没去过兰阳,好好看看这风景。"
"荒山野水有什么好看的,"孟落口不对心,钻进船篷,又拿了件大衣出来,扔给张千诚:"接着,别生病了,生病了我可不照顾你。"
张千诚起身披衣,回了孟落一句:
"也不知是谁刚刚盯着荒山野水看,还说山水是人间呢。"
孟落被戳短,不理张千诚,拉上了帘子。
"做个好梦。"
说完,便又归于寂静。一旁的船夫也战战兢兢不敢说话:这两位客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一个生神、一个却不仅有生神那么简单。他只感觉这夜晚很奇妙,脑袋胀胀的,心里有种莫名的、无法压抑的兴奋。
也许平凡人和不同凡响的人接触过,总有些想炫耀的迫不及待,又似乎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仅仅因为,见过。
"高人,敢问..."
"无妨,讲便是了。"
"那位篷里的公子,是生神?"
张千诚摇了摇头。
"不是,不过一个普通人。"
不知为何,他不愿让别人知道孟落的身份:如果孟落是生神,他不愿孟落像他一样被人当成吉祥物要血来;如果孟落是他所猜想的神仙或是其他,他便只想自己一个人藏着这个秘密。
来人间走一趟,再平平安安回去,只做他一个人独有的神仙。
"那两位是...什么关系?"
张千诚猛地看了船夫一眼,船夫便缩了缩脖子,忙说冒犯,噤声不言了。但事实上张千诚并没有生气,也没有愤怒,只是船夫的问题恰好问到了他心坎里。
关系?
不过萍水相逢罢了,再深,也就是在一个屋子里同吃同住了三四天。
可他却不甘于止步于如此浅的关系。船夫这个问题,无异于是在让他拷问自己:到底想和孟落发展成什么关系。
张千诚低下头,沉默了会,待船夫缓过神,他便和船夫悄悄说了些话。
...
篷内,孟落并没有睡着。方才船夫问那个有些敏感的问题时,孟落不自觉就竖耳聆听,心里迫不及待想知道张千诚是怎么回答的。但他大失所望,有一瞬甚至觉得张千诚就是个榆木疙瘩、不解风情。但冷静下来想想,张千诚没有理由说自己和他有什么关系,无论是谁,都没有表露出心里若有若无的好感和不舍来。于是他只好闷头盖上被子,默默难受起来。
闭了会眼,孟落迷迷糊糊睡着了。耳边突然什么都听不到,孟落便清醒了过来。
这是周屿乔的幻境里。
"小狐狸,还不回来呐?徐白鹭都走了哎。"
"不回,我回去又当你俩之间的壁垒。"
"怎么说话呢你。"
孟落翻了个身。
"不想回去,再玩会儿。"
"以前也没见你这么贪玩儿啊,"周屿乔有些好奇:"怎么,遇到什么好玩的了,跟姐姐说说。"
孟落顿了顿。
"才不和你说。"
周屿乔乐了:"哟,难不成遇到什么心上人了?"
"你别胡说,不过一群肉胚子,哪儿值得本狐仙动心。"
"那你现在是在哪和我说话?还不是在那个张千诚的船上。要我说,住了三四天还不够吗,喜欢的话早动手就是了。要想带回来慢慢玩,找信鸟给我传信要个葫芦不就好了?干嘛这么大费周章屁颠屁颠跟着,多累呐。"
"他救了我,我要报恩。"
"报什么恩,净给我胡扯,你一千年狐仙还要凡人救?充其量给他个面子罢了,怎么还把自己搭进去了?喜欢就是喜欢,没必要掩饰。"
孟落变回狐狸,跳到了周屿乔头上,把周屿乔的发髻弄得乱七八糟。
"要你管,我就想在人间待着。反正入秋了,给你带兰阳的桂花糕回去,你别理我了。"
周屿乔无奈:
"好好好,你玩吧,不过悠着点,别栽人类手里了。那都是低贱的玩意儿,你..."
孟落一跳,直接跳出幻境,不再理周屿乔了。
"什么低贱,一点儿都不低贱。"
他当然不是在为所有人类说话,又或许是因为张千诚而少见的为人类在自己心里辩白:"他才不低贱,他挺好的..."
孟落翻过身,看着篷顶,感觉着夜风从缝隙里吹到脸上。
这是他第一次说,不想回到仙界:回到那个无忧无虑的花海里,当一个好吃懒做的狐狸,不用装成人形,也不用费力伪装。他的心在人间得到了莫大的满足感,一种他在仙界从未体会过的感觉。
同时,也第一次有了忧愁。
因为人的寿命实在太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