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忱翊刚躺下没多久,楼梯间就传来了子桑越的脚步声。夜晚太安静,张忱翊很明显能感受到子桑越在自己的房间门口停了一会儿。
这种感觉太可怕了,一个阴气爆棚的人深更半夜站在自己房间门口站着,自己却什么都看不到。
"闷蛋到底在瞒什么...这么,可怕?他房间的阴气到底来自哪儿?"
张忱翊的脑袋越来越清醒,想方设法在一堆可疑点中找出线索。梳理了一堆,最后觉得能入手的点只有明天。
看看明天会发生什么。
"南有乔木为什么被撕掉了呢?"张忱翊想着,"南有乔木,不可休思...乔木,柏树,南山...和后山有关系?"
张忱翊突然想起来子桑越昨天说起后山的名字时那副落寞模样。
"凡尘巅,春秋柏,南有乔木...肯定和那个风华有关系。我到现在都没有看到风华,闷蛋又说六年了,是六年没回来?"张忱翊开始烦恼了:"故友故友,是老朋友,还是已经不在人世的朋友?如果姑且当做不在人世的话,闷蛋身上的阴气又那么重...五年,马上就六年了...五年前受过伤...梦魇蝶,黄泉?!"
当把一个死人和黄泉联系起来的时候,一切就变得没那么模糊了。而当张忱翊重新梳理头绪,想到他和子桑越认识时的一切,就又多了一个线索:化阴符。
"化阴符阴气这么重,我怎么就没想到!闷蛋瞒着长老师兄去捡化阴符不会就是为了...重新炼一张?不可能,不可能..."
可是一想到化阴符上画婴勺就能召唤出婴勺,张忱翊就不得不往那想。
"闷蛋是要复活风华?"
张忱翊不敢再想了,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逼着自己睡觉。但是他的玉佩不放过他,黑暗之中,玉佩又亮起了光,桂纹上涌至空中,好像打开了一道门。
"千诚,我们马上就会再见的。"孟落的声音。
"又是你,你到底是谁?"
又是一句话后没有任何回答,只有玉佩还亮着。桂纹从空中下落,在桌子上化成了一道道白线,白线涌动,最后只剩了一句话: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张忱翊看到这心里已经有数了:这不是要他上天就是要他下地狱,显然,后者可能性较大。
他迫切的需要得到关于张家的信息,但更重要的是这个抽象一般的黄泉和子桑越之间的关系。子桑越的目的,子桑越的隐瞒,他都需要知道。
但他什么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守到天亮,早早地去打水烧热,然后给子桑越泡一杯热茶。
"闷蛋肯定染风寒了,不然不会咳嗽那么厉害。"
看着到时辰了,张忱翊也就去敲子桑越的门了。令他惊讶的是子桑越的房间阴气消了很多,加上晨光,整个房间看着也像正常人类能住的了。枕边的阴气也没了,屋子亮亮堂堂的。
"闷蛋?"
"嗯,稍等。"
"听起来很有精神啊,看来是睡好了。"张忱翊想着,又问:"我能先进去吗?外面有点冷。"
子桑越犹豫了一下:"那进来吧。"
张忱翊端着热茶进去了。
"闷蛋,你没有给我外套,早晨和晚上都冷。"
子桑越正在换衣服,听了这句话,从柜子里拿出一件白色大氅给了张忱翊:"先穿着吧。"
"那我岂不是和你一样啦?"张忱翊看着子桑越穿上那件白色的麒麟外套:"就是我没有麒麟,不然简直一模一样。"
"一样又如何,不一样又如何。"
"你怎么一大早起来就文绉绉的,换完衣服过来把热水喝了。"
"怎么好端端的给我泡茶?"
"多喝热水,养生。"
"..."
子桑越喝了,心里却开始怀疑:为什么好端端的泡茶?献殷勤?不会,张忱翊没有必要。无事不登三宝殿,他看起来也不像是有事要求我。
张忱翊一眼就看出来子桑越在想什么,装作不在意解释道:"好吧,我就是看你昨天脸色不太好,怕你生病,就给你泡茶来着,你别多想啊。"
语气轻描淡写,脸色倒是诚恳。
"嗯,那多谢了。"子桑越也不再多想,毕竟只是一杯热茶,充其量说明张忱翊体贴。
"哎——秋天就要结束了,就要过冬了,我得去屯点白菜。"
"屯白菜?"子桑越对张忱翊这个突发奇想只感觉莫名其妙。
"是啊,我记得我呆过的店家都有这个习惯的,不过过了秦岭淮河就很少见到了,巴蜀都不存白菜?"
"...不存。好了,我们去珊瑚阁。"
"珊瑚阁?那是哪?"
"走吧。"
两个人出了居安阁。张忱翊其实根本不冷,索性把外套抱在怀里,他不会束发,索性也不戴发冠。子桑越则一身白袍,仪表规矩大气,英姿飒爽。两个人走在一起形成强烈对比:一个放荡不羁爱自由,一个温润如玉世无双。
"你也该守守规矩把发冠戴上。"
"我不会束发,戴发冠多麻烦啊。"
"那你及冠有何用?"
"及冠只是个代名词嘛,我活到二十又不是为了戴发冠的,再说了,及冠说明我是个男人了,男人又不一定要戴发冠,你看路边那么多老百姓都不戴呢。"
"强词夺理。"
"是你太死板,好啦好啦我是真的不会,你要是实在看不过去,就你帮我束发。"
"我可以教你,但每天帮你,不行。"
"除非你每天帮我,要不我不戴。"
"胡闹。"
"嘿嘿。"
两个人又走向了通往后山的路,不过这回走的不是甬道,而是另外一条小路。不如甬道快,但风景比甬道好很多。一路花迎鸟笑,时不时逗逗蝉,抓抓路边的鸡。
"这条路和昨天的不一样啊。"
"去后山有两条路,一条是昨天的芒种道,一条是现在的清明道。"
"我发现你们的名字都很好听啊,不仅人名好听,地名也好听,藏书阁有名字没?"
"知非楼。"
"我以为会是春风阁的,没想到是明辨是非的知非楼。"
"为什么你会认为是春风阁?"
"读书万卷下笔如神,书就是最好的师父,那不是如沐春风嘛。"
"..."
"不过听你一言三冬暖倒是真的。"
"何出此言?"
"你的话都是良言,可不是良言一句三冬暖吗?"
"油嘴滑舌。"
"你听听,四字成语,良言良言。"
"..."
张忱翊难得轻松了点:子桑越今天状态好了很多,以至于他自己也没有昨天那么压抑了。放松下来,张忱翊就找到了自己新的爱好:撩子桑越。
他发现子桑越耳朵很容易红,特别是自己说撩他的话的时候,于是他得出一个结论:子桑越不经撩。
"闷蛋。"
"嗯?"
"你知道为什么朝霞是红的吗?"
"为什么?"
"因为太阳一想能见到你了就脸红了,太阳一脸红,云就跟着红了。"
果不其然,子桑越耳根红了。
"再胡说你就去抄书。"
"不胡说了不胡说了,走走走,珊瑚阁。"
眼前出现了一座庭院。庭院坐落在繁茂的竹林之中,白墙黑瓦,还有一扇简简单单的木门。门两侧有一对楹联,笔法苍劲有力,和竹子的挺拔也算相得益彰。一块牌匾挂在屋檐下,写了珊瑚阁三个字。
还没敲门就听里边热闹的不行,先是抽剑的声音,再就是一个成熟姑娘的声音,再然后,就是熟悉的烟斗老头夏明德的声音。
"我说过我不嫁!说了不嫁就不嫁!"
"你嫁不嫁?"夏明德凶巴巴道。
"不嫁!"
"闷蛋,这里头什么情况,你们南山还有逼婚啊?"张忱翊小声道,子桑越则示意他闭嘴。
"不嫁是吧,不嫁是吧?好啊,果然闺女大了,都不听为父的话了!"夏明德提高声音,随后是扫把光荣撞向墙的声音:"再问最后一次,你嫁不嫁!"
姑娘中气十足,毫不畏惧:"不,嫁!"
"烟斗老头也太凶了,这可是自家闺女啊...又不是要嫁给你,干嘛非嫁不可?"
"你的意思是,若是嫁予我,这么逼就是对的?"
"嫁给你多好啊,要是新郎是你,我拼老命也得把我闺女嫁给你。"
"..."
然后戏剧性的反转出现了。张忱翊本来就见识过夏明德的暴脾气,这闺女这么一反抗,夏明德还不得气炸了。结果在一声壮烈的"不嫁"之后,夏明德不到没生气,反而嘿嘿笑了。
"不嫁好,不嫁好,为父也看不上刘家那小子,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提亲都提到我夏家来了,来来来闺女,吃块年糕。"
张忱翊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子桑越则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烟斗老头是不是精神分裂?"
子桑越没理他,走上前敲响了珊瑚阁的门。
"越哥哥你来啦?"开门的是个小姑娘,一蹦一跳的好不可爱,额前还有刘海,杏眼水汪汪的,开口就叫越哥哥。
"姐姐是越哥哥来啦!"
张忱翊欺负女生的本能来了,"小妹妹,你越哥哥旁边还有个翊哥哥呢。"
小姑娘白了他一眼,直接走了。
"闷蛋,我这么没有存在感吗?"
子桑越没理张忱翊,带着他走进去了。院子里一张石桌,夏明德和刚才那个反抗的姑娘正在吃饭。夏明德没抽烟,不过怀里倒是鼓鼓囊囊的。
"夏前辈,鸢儿。"子桑越先行了礼。
"行了行了,在我家还这么拘谨做什么,来坐这吃点,你夏师娘做的年糕。"夏明德拍了拍桌旁的空座:"哎张忱翊也在啊,那一起吃吧。"
"不了不了,我..."张忱翊赶忙推脱,结果子桑越倒是坐过去和他们一起吃了。
"怎么样,年糕是不是很好吃?"那位姑娘给子桑越夹了菜,而且贴心的把芹菜炒蛋放到了离子桑越比较远的地方。
"嗯。"
张忱翊本来想客气一下的,结果子桑越根本不客气,这样就搞得他很尴尬。
"张忱翊,坐下一起吃吧。"子桑越也知道张忱翊很尴尬,让张忱翊坐下来吃饭。张忱翊好像特赦一样,坐到了子桑越旁边。
"真是麻烦你们了..."
"干嘛这么客气啊翊哥哥?"小姑娘直接坐到了张忱翊旁边,嘲讽一样逗张忱翊。
"我错了我错了,不该逗你的,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夏瑶,这是我姐姐夏鸢。"
张忱翊壮着胆子开始打量夏鸢。刚才的反抗让张忱翊先给了夏鸢一个定位:烈女。不过仔细一看,夏鸢的确很漂亮,和夏瑶一样,杏眼高鼻,不过看起来更有英气。她的衣服和夏瑶也不一样,夏瑶是最普通的鹅黄襦裙,她则一身烈焰长裙,气质截然不同。
"我是张忱翊,子桑越的...徒弟。"
"早听我爹说子桑收了个徒弟,今儿是见到你了,先敬你一杯。"
夏鸢喝的当然是茶。
"别别别,敬我干嘛...师姐你,额,我叫你师姐没错吧?"
夏鸢笑了,"子桑是你师父,我是子桑的同辈,你怎么叫我师姐?"
"那我应该叫你什么,师伯吗?"
"如果你敢的话。"
"...那我真的不知道叫你什么了啊。"
这时候子桑越出来解围了,"收留你的是长老,长老才是你的师父,我只是你的朋友,你叫鸢儿师姐也没错。"
"那,那师姐!"
夏鸢拍了拍子桑越的肩膀:"哎子桑,你就不能让我享受一下被叫师伯的快感吗?这么急着给他解围,以前还没见你这样过呢。"
子桑越敲了夏鸢一下,"胡闹什么,你怎么让人叫你师伯,太逾越了。"
"我前几天路过后山听他一声一声师父叫的可欢了,怎么到我这就成了朋友了,哎子桑,难不成你是舍不得让他叫别人师伯?"
"鸢儿。"
"好啦好啦我不闹了,嘿嘿。"夏鸢看张忱翊还是紧张,转而介绍自己:"我们夏家是学药的,有什么腰酸背痛啊腰腿抽筋可以来找我,我给你开药,包你药到病除。"
"可以,师姐你很厉害,不过我平时都没见过你。"
"女弟子都在玄武湖你当然见不到我,不过你俩在后山都二人世界了,见我干嘛。要是想求药呢,你就来珊瑚阁找我,运气好你还能蹭饭。"
"什么二人世界...师姐你这说的。"张忱翊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
"鸢儿别胡说。"子桑越耳朵又红了,索性低着头吃年糕。
"开个玩笑嘛,你俩这么认真干嘛?"
夏明德就在旁边看着,神色不安。
"你们几个小屁孩赶紧吃,吃完了我好去正阳殿了!"
"今儿是我收拾,你想走可以随时走。"膳房里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想来应该是夏师娘,"不过你这么着急去正阳殿干什么?"
夏明德不说话了,条件反射的捂住了胸口。
一转眼,一个女人走了出来。上了年纪但气质不菲,就算拿着炒勺,也能看出来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个美人。她走到夏明德身后揪住了夏明德的耳朵,轻声道:"老夏,藏什么呢?"
"我我我,没什么..."
"娘,爹怀里有烟斗。"夏瑶幸灾乐祸道。
"好啊你个夏明德,赶着去正阳殿抽烟是不是?"
"不敢了不敢了!我上交我上交。夏明德立马服软,把怀里的烟斗拿了出来。夏师娘拿过烟斗,敲了敲里面的烟草:"第三十八个了啊,你可小心点。"
"不抽了不抽了,以后不抽了。"
"哈哈,师姐你们还真有意思。"
"以后欢迎常来观看我们夏家大戏。"夏鸢笑道,紧接着又去嘲讽夏明德。
师娘和夏明德在闹,夏鸢和夏瑶在笑,子桑越在低着头吃饭,就这么一个普通的早晨,一个普通的家庭,一个普通的场景。张忱翊也在笑,但他却只感觉置身事外。突如其来的温馨场面带给他的不是温暖,而是一种孤独感。
这份温馨不属于我,永远都不会属于我。
他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一家人,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另一幅图景:偌大的院子里有一棵桂树,一个小女孩坐在他身边,他的面前有一个年龄和他相仿的少年拿着一把折扇摇头晃脑的吟诗,一对夫妇就坐在一旁笑着看。
"小翊来吃点竹笋,刚摘的,新鲜呐。"
那是个和夏师娘同样温柔的声音。
画面一闪而过,声音转瞬即逝,张忱翊回过神,眼前依旧是夏家的快乐样子。
"夏明德你要是再抽烟我就把你挂到牌匾上你信不信?"
"信信信,我以后绝对不抽了不抽了!"
张忱翊看着佯装要去打夏明德的夏师娘,看着她眼角的笑纹,看着眼前的菜,突然眼泪就下来了。他察觉到,慌忙低头掩饰。
但子桑越看见了,子桑越和夏鸢都看见了。夏鸢顿了顿,碰了碰子桑越。
然后一块年糕就夹到了张忱翊碗里,张忱翊抬头一看,是子桑越。
"年糕很好吃。"
张忱翊吸了吸鼻子,笑着说:"嗯,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