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二次扩建之后的燕京城,彻底变成了一座规划方正的城市;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位燕京府尹大人,患有很严重的‘强迫症’,所以才导致了今日燕京城中、这‘泾渭分明’的格局。
其实按照沈归最初的想法,本应该在龙蛇混杂的燕京南城落脚;因为这样一来,既方便自己打听小道消息,如果遇见了什么危险,也更容易藏匿行踪;可如今他身边还带着两位女眷,如果还选在南城落脚的话、可就不太合适了。
还要多亏了那枚华延商帮的令牌,沈归与他的两位‘长随’,最终才能在燕京东城的一家南康会馆之中,找到了合适的落脚点。由于这件会馆并不‘对外营业’,所以无论是客房布置还是四周环境,也都称得上是清幽雅致。
安顿好了二女之后,沈归又从会馆掌柜的那里讨来了一具做工精巧的木匣,把那份精心准备好的‘见面礼’放在了木匣当中;穿着他那件四面漏风的狗皮袄,用右手托着那枚小匣子,摇摇晃晃地‘逛’起了车水马龙的燕京城。
燕京东城,乃是一片富贵之地。这次会馆林立,富商如云,街边连一间小型铺面都十分少见,最差的也是二层楼的大买卖家。可能是由于沈归那一身脏的发亮的狗皮袄、与他手上托着的精巧木匣子十分不搭;如此别扭的‘组合’,也引来了许多好奇的目光……
“那位小哥慢走两步,老朽有话要说……”
旁边一位当铺的老朝奉,终于忍不住心中好奇,朝着沈归大喊了一声,还亲切地朝着他招了招手;就连旁边的包衣小伙计挤眉弄眼地拽了他两下,也没能让这位好奇心很重的老朝奉回心转意……
“这位‘大缺’,您是在叫我吗?”
沈归闻言,立刻走上前去回话;说完之后,还微微地抬了抬脚跟……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一个动作,却让这位须发皆白的老朝奉神色一凛!
而他之所以会唤来沈归,其实是想劝他断了心中的那份‘缺德念想’!原来这位老朝奉看沈归年纪不大,身上穿的又脏又破,手中却托着一个精巧的木匣,还以为他是个靠着讹诈碰瓷为生的‘外阜’江湖人呢!
之所以能看出外阜人士,也是因为燕京城本地的‘骗家门’,无论是‘蜂麻燕雀’、还是‘金爵要册’,只要没穷到生生饿死的地步,都不会跑来吃东城的‘米’!
可如今沈归这一句‘大缺’、一抬脚跟,分明就是个懂行的江湖人!而且,他还不是那种一知半解的‘假明白人’!
凡是从事典当行业的人,祖上大多都是南康徽州人士;所以典当行业之中的黑话术语,大半都是来自于徽州方言的变音;而沈归口中的这句‘大缺’,在当铺行业之中,就代表了‘大掌柜’的意思。
顺带一提:当铺都是按照当物的原本价值高低,来区分‘接待柜台’的,分为头柜、二柜、和三柜;而在这三个柜台的‘掌眼’之人,也被称为
‘大缺,二缺,三缺’;所以这柜台的不同档次,也可以用来区分三位掌柜的鉴定水平。而如今沈归的这句‘大缺’,称呼的就是站在头等柜台的大掌柜,也是沈归尊敬对方的一句客气话。
至于说微微垫起的那一下脚尖,也是沈归在对这位老朝奉、暗示自己并不是典当行业中人。因为凡是典当行的柜台,栏柜都建的特别高;而沈归这一踮脚,也生动的‘表演’出了前去当铺典当之人的体态……
这老朝奉一见沈归的回应,原本心中的那一片金玉良言、就全都用不上了;于是他沉吟了半晌,伸手把沈归拉近了自己身前,低声地对他说道:
“虽然燕京城东的大买卖家很多,富商豪绅也不少;但他们背后的‘势力’,也同样都来头不小啊,根本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你我既然同是江湖,兄弟要是手里短了路费盘缠,就先从老朽这里拿上一些银两应急;还不还的倒是无大所谓,可你不要为了那一点身外之物,枉送了自己的一条性命啊!”
大部分人终其一生,都逃不开‘名利’二字的束缚;这句话放在江湖人身上,也同样适用:比如那些拜师习武的江湖人,图的就是扬名;而街面上混饭吃的江湖人,图的就是取利了。
在华禹大陆之上,养家糊口的行当多如牛毛;而每个行业的从业者,也都多少会沾染一些特殊的‘职业病’。就像是这位老者供职的典当行业,最流行的‘职业病’,就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而已心黑、手狠。
心黑也是为了欺客,手狠也是为了压。虽然听起来有些不堪,但毕竟都是你情我愿的买卖,也算不得是什么道德败坏的事;而且,从另外一个角度上看,如果对前来典当之人心慈手软的话,就就如同对雇佣自己的东家心狠手辣了!
所以对于他们来说,心黑手狠,就是‘职业道德’。
沈归之所以会停下脚步,也是被这位‘善心大发’的老朝奉,弄出了一头雾水:
“大缺,您只怕是有些误会……晚辈并不是骗家门的,而这个小匣子呢,也不是我用来吃饭的‘幌子’(行骗道具)。”
那位老朝奉听完了沈归自辩的话,仍然狐疑地打量着他。
依照常理来说,凡是典当行业之中的老人,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善心;只不过恰好最近几日,这位老朝奉的儿媳,终于顺利产下了一个胖乎乎的小孙儿,也让这位年过花甲的老者,心中生出了几分柔软来;否则的话,别看燕京城是天子脚下,但像是沈归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从护城河中捞上来几位……
沈归见他仍然满面狐疑,自然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于是他对着这位老人,恭恭敬敬的施了一个礼:
“不瞒大缺,在下乃是幽北人士,今日初到贵宝地;一路之上舟车劳顿、风尘仆仆,这身衣裳的确脏破不堪,也还没来得洗换……”
说完之后,沈归又四下打量了一番,而后又神
神秘秘地对他说到:
“不过既然您老有心救我一命,那么在下的事,也就不需要瞒着您了。我之所以会如此急迫的出门,皆因为急着赶赴一场十分重要的约会。不过既然你我二人因为误会而相识一场,也算是咱爷俩的一场缘分……正巧我这还缺一件合适的见面礼……不知大缺的柜上,可有什么稀罕物件啊?”
说完之后,沈归也有意地‘闪’出了怀中厚厚的一叠银票;尽管那些银票一闪而逝,但对这位老朝奉的惊人眼力来说,却已经足够了:
“老朽的确是老眼昏花了,竟然把公子看成了花子,还真是……哈哈哈”
这老朝奉一边摇头自嘲,一边侧身让过了门口,直接把叫花子一般的沈归,引入了当铺内堂落座。
“不知公子拜会的朋友,是个何等身份之人呢?又有着怎样的喜好与忌讳呢?不过……公子您是个内行人,老朽也就有话直说了!小号里的死当的‘硬扎货’(真品),其实并不算多……”
沈归听完对方的话,不自觉地用右手摸了摸下巴,语带犹疑的说:
“约我赴宴的那位朋友,是个从小在富贵窝里长大的公子哥。不瞒您老,我与这位朋友虽然神交已久,但对于他的脾气秉性、嗜好之物,却也所知甚少;至于说避讳几何,自然也是不甚明了的……”
这位老朝奉一听这话,脑中迅速过了一边自家铺面里的上等货;之后又扫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内堂,朝着外面的小包衣(学徒)喊了一声:
“喜顺儿,上板!”
凡是做打开门做生意的正经铺面,就只有两个行当会频繁上板:一是古玩铺,二就是典当行了。
“既然公子的那位朋友是个富贵之人,那么不知可否对老朽说出他的名讳呢?虽然敝号在燕京城中,也算不得是什么大买卖家;但对于某些官宦富贵人家的喜好避讳,多少还是有所了解的。”
沈归本想立刻拒绝,但转念一想,又感觉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因为自己的行踪,此时已经全部暴露在四皇子的眼皮子底下了,如果再缩手缩脚的话,反而显得小家子气了;况且只要两北之间没有突然爆发战争的话,即便真的生出什么意外来,也不会是要人命的大事……
“在下要见的那位朋友姓周,名唤长安。”
“…莫非…是老朽想到的那位‘贵人’不成!”
沈归莞尔一笑,伸手指了指内堂的顶棚:
“如果您心里想的是‘上面那位’,那就应该没错了……”
这位老朝奉闻言、立刻抚掌大笑到:
“还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老朽私人有一件东西,并不属于这间当铺,也不是什么值钱货色;但如果公子拿去送给那位贵人,却简直再合适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