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那些汉子弯腰捡刀的当口,沈归竟然依仗春雨长剑之利,硬生生地杀出了一条血路来,扩大了这道‘人肉包围圈’!而这些汉子们,此时大多都是光着身子应战;一旦没有了衣裳布料的阻挡、喷溅而出的鲜血也就更加肆无忌惮了!仅仅才挥出几剑、沈归的一身劲装竟然已经被飞溅而来的血液彻底打湿!
一时之间,整个南门大街上都弥漫起了一股腥甜中略带着些刺鼻的味道,惨叫与呼痛之声也不绝于耳,就连鞋底踩在地面之上、都已经带上了粘连黏稠之声!
一见‘杀鸡儆猴’收到了效果,张黄羚也不再任由沈归放肆的大杀大砍、再次举起自己手中长剑,高声下令道:
“步弓手,搭箭引弓!放!”
这次,随着弓弦嗡嗡作响,犹如飞蝗过境一般的箭雨冲天而起!这种遮天蔽日的气势、竟然让天色都为之黯淡……
“乡亲们啊,还在等什么呢?快上啊!”
在张黄羚下令放箭的同时、那位一直在和倪醒窃窃私语的徐延华,也站起了身子,朝着奉京城的百姓们振臂高呼起来!接下来,十几个壮小伙子扛起了一扇扇不知从哪卸下来的宽大门板,不要命地冲向了沈归;与这些‘盾牌兵’一道冲出人群的,还有无数手执木棒、农具的小伙子!尽管他们的身形大多都瘦弱不堪、可任谁都想不到、就凭他们这副隔皮见骨的身子,竟然真就把包围圈撞出了一道大口子来!
毕竟这些人都是穷苦出身、平日也做惯了体力活,尽管身材略嫌干枯瘦小,但力气却绝对不亏!
这就是那两个老头商议出来的应对方式了。当那些步法整齐,身背长弓的步弓队伍露面之后,这两位德高望重的智者,便已经提前做好了防御准备。在葛大虎摔飞韦英的同时,他们便已经未雨绸缪的开始准备起来:他们让一些小伙子迅速去拆些宽大厚实的门板,意在防备官军痛下杀手。尽管当时的他们也并不确定颜昼会不会狗急跳墙,但提前准备,总还是不会有错的……
这一下子,两位老人的先见之明便派上了用场。
尽管这些人手中的‘大盾牌’、‘选材做工’还是颇为考究扎实的;但仍然还是有些呆板木讷之人,拆卸掉了一些或是镂空、或是残破的老旧门板;因此,在第一轮的箭雨停息之后,还是有不少人落得个‘盾破人亡’的下场。
不过,那些赤身露体的亲卫营军士,远比他们更加凄惨!他们手中的那些钢刀,既不如大枪那般攻守兼备,也不如长剑那般轻便灵活;如今面对从天而降的箭雨,竟然丝毫无法抵挡!如此一来,自然就犹如秋风扫落叶那般、躺倒了好大一片;而身在战圈之中,又得到两位‘盾牌兵’拼死保护的沈归,只被流矢擦伤了两道皮肉而已,并没有受到什么严重的伤势。
“步弓手!搭箭引弓,射!”
如今的张黄羚已经彻底豁出去了!半刻喘息之机都不想再给沈归留下,一箭才刚刚发完,立刻再次举剑号令。他根本就不相信仅凭他一个沈归,便能在那些贱民的拼死护佑
之下,安然无恙的挺过十几轮箭雨……
幽北三路最普通的步弓手,单以制式一石拉力的长弓计算,能连续发出五箭之人,即可成为合格的步弓手;能发出十箭之人,即便编入精锐边军序列;而能发十五箭者,就可成为营中箭术教头;能够连续发射二十箭以上的话,就可以凭着这手箭术、得到校尉将军的军衔了。
第二轮箭雨仰射而出,又一阵‘蝗虫过境’的嗡嗡之声过后,冲出人群的十几位‘盾牌兵’,就只剩下了两位幸存者而已;而沈归这次也没有那么幸运了,他的右臂肩头结结实实地中了一箭;不过好在双方距离过远,箭头也入肉不深;否则的话,单凭这一道箭伤,沈归的右臂在短时间之内,就再也派不上用场了。
第二轮箭雨过后,那五百位亲卫营军士、也已经所剩无几;还有些被风吹歪的流矢,连带着一批没有算好围观距离的百姓与学子们,都一并扫到在地。当然了,严格来说这也并不能算作误伤;因为颜昼与张黄羚早有约定在先:凡是亲眼见证了这场屠杀之人,半个活口都不能放走!
此时已经老泪纵横,心如刀绞的副将老黄,看着远处堆积如山的尸体,感受着脚边流淌的浓稠血液,悲愤的连双唇都颤抖起来:
“张将军啊……末将求您了!不要再下令放箭了啊!如若此时我等将士,面对的是敌军的千军万马,末将也甘愿用自己的性命去拖住敌人;可如今对方只是一个青年而已啊!您就睁开眼看看吧,咱们那五百兄弟,如今还所剩几何啊?您就看在战死的韦营正面上……给亲卫营留下个种吧!”
张黄羚也不敢看向这位正在苦苦哀求的老将军,只是狠命咬了咬舌头,便扬手劈开了纠缠不休的黄副将,再次举起将军剑来……
‘砰!’
刚刚被一手扫开的黄副将突然蹦起身子,用一双满是战疮的大手、紧紧握在了锋利的剑身之上,鲜红的血液也顺着剑锋边缘、缓缓滴落在胸前的铠甲之上。他这次却并没有开口哀求,只是仍然用那饱含热泪的一双虎目、死死注视着马背上的张黄玲……
“哎……老黄啊老黄,你让我给亲卫营留下个种,可若是我等此次办事不力,惹恼了城楼之中正在观战的太子殿下,那时节飞虎军的种,又要靠谁来留呢?用五百人的性命,换来两万活口,这笔账还需要我来给你算吗?松手吧……你若是看不了这等场面,就退出城去,顺便找营中医官包扎一番好了……”
说完之后,张黄羚再次想要抽出长剑,没想到仍然还是纹丝不动!那个死死握住了剑身的黄副将,此时面带希冀之色,迫不及待地说道:
“帅爷您看,那小子的身上如今已经挂了彩,就让末将带上些兄弟们,去把他的头颅取下来吧!如果末将失手战死,您再放箭也不迟啊!您放心,就算末将不敌、在战死之前也一定会拖住那小子的手脚,让他不得动弹分毫的!如此一来,您也好跟太子爷交差,兄弟们也能找出条活路不是?”
张黄羚略一思量,看了看这位满手鲜血的黄副将,终于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好吧,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就挑几个身手不错的兄弟,前去取他的头颅吧。不过,黄将军你也切莫死战不退;若一旦自觉不敌,可千万要退回本队当中啊!黄某甘愿背负骂名,就是为了能多活几个飞虎军的兄弟!若是连你这个副统领都一并战死的话,那么我做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
黄副将见张黄羚做出妥协,心中不免大喜过望。他立刻松开了紧握剑身的双手,朝着身后的队伍高喊了一嗓子:
“出来几个带种的汉子,跟老子一道杀敌去!”
话音刚落,他也不管身后有没有人响应,抽出横挎腰间的斩牛大刀,反手一荡扛在自己双肩之上,不紧不慢地向沈归走去。
随着双方距离越拉越近,老黄的那柄大刀也从肩膀上卸了下来,就那样垂在身后的地面上拖拉着,刀锋划过青石板,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噪音……
沈归一见这位黄副将出战,不由得眉头一皱,暗道棘手。此时他肋间与肩膀都有伤口,身形与招式无法随心所欲的施展开来,实力自然也是要大打折扣的;但向自己迎面走来的这员老将,身后拖着一把大号斩牛刀,很明显是大开大开、势沉力猛的莽夫手段。眼下自己动作幅度受限,一会与对方动起手来,就免不了要正面较力;但如此一来,自己伤势再次扩大、也是无可避免之事了……
“呔!”
二人距离十步开外,这位拖着大刀的老将军便发出一声大喝!紧接着双腿变走为跑,行进的速度慢慢加快,步幅也越跨越大……
如此一来,沈归的心中就更加忐忑了!
这虽然不是什么高明玄妙的刀法招式,但却蕴含一种独特的发力方式!天下众家武艺之道,简单说来,大多都是在探索如何提高自己的瞬间爆发力。发力之时也都是聚集起全身劲力,融会与一击之中,全部爆发出来;而这员老将军的发力方式,却其反其道而行之!讲究的是‘内劲外力,先运劲而后发力’。
这样的方式,看起来虽然动作有些缓慢,可一旦击中目标,其中蕴含的破坏力也是极其惊人的!
黄副将每踏出的一步,都是他运劲的一个过程;而此时改走为跑,就代表他的劲道已经积聚到了一个临界点上……由此可见,他那接下来的一刀,定然会携带着刚猛霸道的劈山撼岳之力!别看他只是个在战场上厮杀的凡夫俗子,但即便是陆向寅或岳海山在世的话,生受他这样一刀,也定然会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这位黄副将的祖上本是南康粤江人士;而这种‘先蓄劲,再发力’的独特运劲方式,便是来自于他粤江老家的一种上古拳术——大洪拳!也是‘南拳北腿’中的南拳、还是南拳五大宗门之首。
时光流转,岁月如梭,黄家祖上世代习学的‘大洪拳’、传到了远赴幽北谋生的黄副将这辈上,已经只剩下了运劲法门。而他也正是靠这一手‘祖传功夫’,才混到了飞虎军副统领这个位置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