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战船上的水手与将士们,如何精进勇猛,始终也得靠粮食过活。而征北舰队底舱当中的粮食,都是由漕帮全盘承办而来。他们将一包包的粮食,从各家商号的货舱中取出、直接运到申城码头装船;无论是其中那个环节出了问题、夹带几只耗子登船,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
所以闹耗子这事,本就是出海人的诸多麻烦之一。
征北舰队的大统领黄天豪,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海贼出身。他对于海船上闹耗子这种事,也早就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了。凭着多年掌船出海的经验,对于这个常见的问题,他当然也做好了前期准备。而且这个方法,也不是什么独门绝技,只不过是在船上养只猫罢了。
可惜的是,这艘头船离岸还没行出三天,那只“宠物工具”两用的狸花猫,便被底舱中冒出的几只大耗子,给活活要死了!根据粮舱的看守士卒所报,在舱中作乱的那几只大耗子,个头比那只可怜的猫还要大上半圈;两只小眼睛血红血红的,只怕光、不怕人。要不是昨天晚上他跑得快,准不是小腿上添几道血痕,就能善了的事!没准啊连他带猫,都得一块喂了耗子!
黄天豪乃是陈庆泰举荐的帅才,更是陈长老与关会长,暗中达成“和平协议”的重要条件之一。作为南康“两江帮”的“头马”,他当然也是土生土长闽江娃娃,打记事开始,就没怕过老鼠,甚至还有些垂涎三尺……
于是得到回报之后,他立刻亲自前往粮舱捕鼠!事实证明,尽管黄天豪貌不惊人、但他那一手捉老鼠的本事,远在那只不幸阵亡的狸花猫之上!三下五除二,那四只大耗子便被他从粮舱之中捉了出来。
为了安抚被巨鼠吓怕的将士们,黄天豪当众将这四只足有小臂长短的大老鼠收拾干净。两只火烤,两只挂在桅杆上风干,并绘声绘色地向围观的将士们,介绍起了自己家乡的美食,老鼠肉干……
可惜,效果不是很理想。
然而就在当天夜里,那名小腿被老鼠咬伤的守粮士卒,便无端在“睡梦里”打起了摆子。直到他手舞足蹈、将身旁的同袍弟兄碰醒之后,自他下身倾泻而出的粪便、已然生生污了半条大通铺,船舱之中的气味、自然也是臭不可闻,令人作呕…
直到次日凌晨时分,这名浑身痉挛、大小便失禁的守粮士卒,便生生抽死了过去……
船上死个把人,对于常年在海上讨生活的人来说,并不稀奇的。解决的方法,也无非就是先放一挂鞭炮祛祛晦气、再烧三炷清香、祭拜海神爷;随后将此人抛入大海、避免尸体滋生疫病也就是了。而这次黄天豪为了笼络军心、鼓舞士气,还格外发表了一番讲话,更装模作样的哭了几嗓子。
可惜的是,无论是鞭炮还是海神爷,都无法阻止霍乱与鼠疫的肆虐;而且头舰的这种情况,也并不是孤立存在的。征北舰队的一千八百艘大小船只,莫不如是这般!
如果众人在寒冬出航,那么东海的海风,多向西北,他们也可以一路顺风顺
水,直抵鲁东登州城;可眼下乃是夏季,东海的季风,多向东南而走……
由于船上的人口极其密集、船舱之中的空气也流通不便,再加上气候温暖潮湿共同催化,似霍乱与鼠疫这种破坏力极强的顶级大疫,便飞速在征北舰队中蔓延开来。没过几天的功夫,原本浩浩荡荡、劈风逐浪的征北舰队,便再也无法维持犹如“分水蛟龙”一般的整齐队形了……
很快,那个曾经被称为“海狼”的黄天豪,死了。他没有死在奋斗半世的甲板上,;没有死在心驰神往的两军疆场;他只是被一场“莫名其妙”的疫病、摧毁了铜铸铁打一般的身体;又以一个从未想过的模样,窝窝囊囊的死在了不见天日的船舱之中……
尸体溃烂极其迅速,死状更是惨不忍睹……
统帅也好、水手也好、将士也罢……疫病面前人人平等,没有任何侥幸可言。当黄天豪死在霍乱手中的时候,已经没有人还能站起身来,去做那“祭海抛尸”之类的粗活了……
这些先后失去掌控的大小战船,很快就成为了无主孤舟;它们乘着东海盛夏的季风、有的飘到了扶桑群岛,有的在新罗附近附近靠岸;还有很大一部分的孤舟,顺着风向飘出了海外,不知去向……也许船上病死之人的在天之灵,能够替上古秦王殿下、寻到那传说中的“海外仙山”……
只是长生不老之药,对于魂灵来说,已经没什么用了……
后世之人,把这一支被疫病打败的征北舰队,统称为“幽灵船”。在若干年之后,仍然有无数热衷于航海的各国勇士,抱着大发横财、或是一探究竟的念头,四处搜索幽灵船的踪迹…
当然,这一支“无端消失”的征北舰队,并不会更改陈子陵与庞青山二人、对于鲁东路首府——济水城的进军计划。
只不过双方之前约定的利益分配方式、是在战后以淄州城为界、当中划出一条线来;鲁西内陆,归于秦军所有;而淄州以东、包括整个胶东半岛、则都归于南康所有。可如今两军已然汇合于济水城下,可那十二万征北舰队,却仿佛人间蒸发一般;登州城这个海防重镇,更毫无大军压境的风声传来……
为了避免对整体布局造成影响,无论如何,陈子陵都不愿意陪庞青山再耗下去了。
于是今日清晨,秦南联军的大帐之中,便展开了一场联席作战会议。遵循惯例,在午休之前,双方都在极力互相指责、反复试探推卸责任的可能性。一上午的嘴皮子磨下来,庞青山与陈子陵心中都有了底,二人在这方面的造诣,算是棋逢对手,谁也没钻进谁的套里。
午时一到,双方散会,并分别草草用罢了午饭;下午会议重启,也就到了见真章的时候。
“庞帅,陈某人已经说过!对于我们秦军而言,区区一个鲁东路归顺与否,根本影响不了大局。所以我们绝不会再无休止地等下去、以免贻误燕京城的战机。可考虑到你我两家乃是盟友、南康想要鲁东路,我们秦军也不会袖手旁观。不
过亲兄弟也得明算账,南康兄弟请我们帮忙,总得拿出点诚意来吧?”
“无论他黄天豪来还是不来,我庞青山麾下的南康步军,都可谓是兵强马壮。只不过我们南康以商立国,对于内陆的兴趣不大,所以才会拉上秦军弟兄共襄盛举!如今我方已经割舍了半个鲁东,陈帅又为何说我们南康军没有诚意呢?”
“既然兵力不同、利益也应该重新划分……”
“我已经说过了,这不可能!”
“庞帅,你们南康说好水陆两军齐头并进;可如今就只有你六万歩卒抵达济水,为还要平分鲁东呢?呵呵,怪不得都说南人奸狡成性,我秦军数十万儿郎血洒疆场,经过连番鏖战、死伤无数,才终于换来今日这个大好局面;而你们南康只派区区六万歩卒助战,就想换回一个北上的跳板?庞青山,我劝你还是想想清楚,这世上哪有这么好占的便宜!”
正所谓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之前秦军拿了南康的粮草与军械,如今战事进入收尾阶段、南康人北上捡便宜,他也只能生生吃下这个哑巴亏来。
可捡漏也总得有些分寸,之前双方约定的是,南康愿意出动不少于二十万兵力的助战,秦军才会愿意将鲁东当中切开,一人一半。可如今你只带来六万歩卒,却仍然要平分鲁东,未免有些欺人过甚!这事要是陈子陵答应下来,日后传讲出去,三秦子弟还如何做人啊?
双方经过一下午的唇枪舌剑,终于庞青山拍板决定,放弃原有东西划分的方式、改为以即墨为点,将鲁东路南北划分开来。
实际上,利益的分割方式究竟如何,对于庞青山来说,根本就不值一提;因为自打他出兵北上开始,就根本没打算跟陈子陵分享!而他之所以愿意花费一天的时间,耗费无数的唾沫,与陈子陵这个将死之人磨牙斗话;就是因为他想用这种铢锱必较的谈判风格,打消对方的戒备心理。
一个跟你砍了一天价格的客人,能存着抢劫的心思吗?
双方的意见,终于在日落之前达成一致;军中大摆出征酒宴、杀鸡宰牛,美酒开坛,两军将士凑在一起开怀畅饮,场面上看起来好不热闹。
待酒席散去之后,庞青山率军回营;而陈子陵也连灌几杯浓茶,便迅速召集了手下所有亲近的将官:
“明日攻城,大家都警醒着点。尽量把南康这群兔崽子、给我往敌军的刀口上轰;如果济水守军的实力不济,我们也可以暗中帮忙,尽最大的努力消耗庞青山所部!”
无独有偶,庞青山率军回营之后,也迅速召集了解忧军的部将:
“明日开战之后,嗓门都给我往破了喊,但脚步都给我放到最慢!告诉将士们,只要济水城一破、或是北燕守将出城献降,就立刻给我把战刀对准了秦军的脖子!弟兄们,这可是一伙还没恢复元气的疲兵,战力不值一提!能不能彻底洗去南康步军的污名,可都看明天这一战的结果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