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惜春的眼泪终于在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夺眶而出。我的心再次剧烈的抽痛了一下,这不是形容词,而是真真正正的痛,所谓痛彻心扉我想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了。
我想伸手替她擦去眼泪,我想过去拥抱着她,我想跪在她面前向她忏悔,我想剖开胸膛让她再给我几刀……
但,我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也没动,我不能这么做,我不能……我甚至不能表现出一丝丝一毫毫的心软。因为我知道,那样做她所受的所有伤害都将毫无意义,我再也不能这么自私,再也不能……
她就这样看着我,紧紧的抿着嘴唇,努力的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任由眼泪滚滚落下,瘦弱的肩膀随着她的啜泣剧烈的颤抖着。
我只感觉我的灵魂再次被各种酷刑轮番凌迟,看着她哭泣的脸,我知道我的灵魂再也得不到救赎,我将永堕无间地狱受十殿阎罗之苦,在永恒的时光中为她因我而流的眼泪赎罪……
我再也无法看下去,我担心我再多待一秒就会永远也走不出这间房子,我狠了狠心终于迈开步子向外面走去。
我抬步向外走的时候她没动,在我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她依旧没有动,在我以为我终于要带着所有的罪孽离开这间房子的时候,她忽然转身急冲上来一把拉住我的手。
“你不能走,你还欠我钱,你不能走,我要你用工资抵债,你不能走,你走了我找谁要钱?”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急切而高亢。
在她说出这话的那一刻,我身子猛的一晃,只觉灵魂瞬间被抽离身体,让我几乎站立不稳,只觉一阵目眩。
我强制镇定住只差一线就全线崩溃的情绪,只觉眼前一片模糊,任我再铁石心肠也抵挡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我亲爱的丫头!这是你最后的手段了吗?你再也想不出其他可以让我留下的办法了吗?你难道以为这个办法一次有效就次次有效吗?
我可怜的丫头,你难道不知道我再也不能留在你身边了吗?难道你还没有明白我只会给你带来无尽的灾难吗?我怎么忍心继续留在你身边伤害你?我怎么可以……
“钱我会想办法尽快还给你,你若是怕我不还,你大可去法院起诉我!”我努力的克制住自己的声音,不让她听出我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这句话,这反倒有些铿锵的冰冷。好在我并没有回头,好在她只是在我身后拉住的我……
说完这句话,我奋力挣脱她的手,逃也似的夺门而出。
我咬紧牙关,向电梯里跑去,身后传来她痛彻心扉的哭声……
我几乎是冲将进电梯中,在电梯关上门的那一刻我再也崩不住,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对不起,我亲爱的丫头……
对比起,我最爱的人……
对不起!我是真的累了……
我提着空空的行囊,行走在午夜的大街上,天空中又飘飘洒洒的下起了雨。我仰头望天,那里只有看不到尽头的黑暗,似乎要把整个世界吞没。
雨水混合着我的泪水,流进嘴里,只感觉有一丝微咸,原来泪和血都是同样的味道……
我站在空旷的马路上茫然四顾,周围静悄悄的看不到一个人影,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我突然就害怕起来!我想喊,我想知道这个世界上的人都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你们要把我撇下,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
事实上我真就这么做了,我竭尽全力的对着四野嘶哑的大叫,声音在雨雾中仿佛被黑夜
吞没,竟连一丝回声都没有。我再度朝四面八方大喊,依旧没有一丝回应。
我突然感到一丝绝望,颓然的坐倒在旷野里,第一次觉得活在这个世界上竟是如此恐怖的一件事,然而这么多年来我一路贫瘠坎坷的行到现在,竟从来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凉薄的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是多么的讽刺,我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然后我的意识便在我泪流满面的大笑中戛然而止,我轰然倒地。
雨渐渐的大了起来,积水从我身边恹恹流过,冲刷着我略带余温的尸体,带着我罪恶的灵魂流向了地狱的最深处……
然而想要一睡不醒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终于只是在轮回的边缘走了一遭,又无可奈何的回到了这个让人尝尽人情十味也不得顿悟的人世间。
眼前是一片白,空气中弥漫着福尔马林的味道,头顶正上方挂着几瓶清亮透明的液体,翻着一个个气泡把液体从一条管道输入到我的血管。
这,便是人们挽回生命的伟大发明,我终于还是活过来了。
我想翻身坐起,却只是微微一动就立马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全身的肌肉也变得僵硬麻木,仿佛在冰箱里放久了的肉。
我努力的扭动着唯一还受我控制的脑袋,极力想要搞清楚自己现在的状况,然而却无能为力,因为身旁一个人也没有。
窗外的天空已经放晴,从阳光的角度来看现在大概是接近中午时分,我这才惊觉,原来我竟睡了这么久。
秋风从窗子中吹进来,有了这场秋雨的过渡似乎更凉了一些。
除此之外这个世界依旧和往日一样,丝毫没有变化。有的人分了有的人合了,有的人生了有的人死了,不过是每天都在上演的戏而已,只不过没有观众罢了。
“你醒了!”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一身白衣的护士小姐姐走了进来,她的表情冷峻,并没有因为她照顾的病人苏醒而又丝毫的欢愉之色。
这大概就是她的职业使然,已看惯了生死又如何能对一个病人的醒来而感到高兴?或许在她眼里我只是一个抱恙的生命体,一堆碳水化合物罢了。
“我怎么了?是谁送我来的?”我嘶哑着嗓音问。
“你体力透支又受风寒,身体还有很多外伤,情绪也似乎受到很大刺激,导致身体机能失调免疫力下降!”护士小姐姐一边麻利的给我换药瓶一边回答我的问题,当她看到我有些茫然的表情时她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说:“简单的说就是你感冒了!但你这感冒不是一般的感冒,由于你的身体机能很多项都不达标或是超标过多,所以才会略受风寒就病毒入体,所以你的情况比一般都感冒要严重一些!”
她见我依旧似懂非懂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露出一对好看的小虎牙。
“你就安心吧,没什么大事,放心好了!”她终于还是露出了她善良的一面,安慰我道。
“我是怎么到的医院?是谁送我来的?”我重新问了一遍这个问题。
“是一个货车司机,快天亮的时候在一段废弃的环城路上发现了你,他以为你死了,但又发现你没死,这才把你送到了医院!那条路在几个月前已经两头改道了,幸亏司机师傅货车超载了,为了躲避检查站才拐到那条道上,要不然你可能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也不知道你怎么会跑到哪里去?”她小声嘀咕,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说:“你的血液样本检测结果显示你血液BAC含量严
重超标,也难怪你会跑到那里去!”
我一惊:“什么是BAC?”
她朝我翻了个白眼:“这么爱喝酒连BAC都不知道?BAC就是酒精浓度!”
我这才恍然,咋一听BAC含量超标我还以为自己得了什么了不起的大病,原来只是因为喝了酒,想来也是没文化的错。
“那个司机师傅呢?”我又问。人家帮了我这么大的忙,这在这个冷漠的社会可是不多见的。
要知道前些年很多电子眼拍到有些司机轧残了人,但为了避免以后麻烦而故意再倒车把伤者轧死的事情时有发生,人性冷漠如斯并不只是单纯的人性变了,而是改变人性的社会环境。
在这个事不关己明哲保身的生存真理面前,还能有这么善良的人已是不多见了,所以我一定要谢谢这个好心人。
“他把你送过来后就走了!他说货送迟了老板会扣钱!”护士小姐姐的表情变得和善,大概也觉得这样的好人已经不多见了。
“那他有没有留下联系方式?”我又问。
“人家干嘛要留联系方式?难道你以为人家救你是为了让你报答?你想多了!他只是单纯的好心,不仅没有想要你的报答,甚至还有些怕你会讹他呢,硬是非要给我们看他的行车记录仪才肯离开!”护士小姐姐又白了我一眼,似乎对我的这句话很是反感。
我不禁一愣,随之便感觉有些悲哀,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连一个好人做件好事都要这么心惊胆战!都要准备证据方可为之!这也难怪人性变得冷漠,若是他之前碰倒过一个碰瓷的坏人吃过亏,恐怕他宁愿倒车回去也不会上来帮我,可这又是谁的错呢?
“医生说你还要在医院住几天观察一下恢复情况,所以你还是打电话叫你的家人朋友把你的日常用品送过来吧,顺便来一个人照顾你!”小姑娘换完药又在床头的单子上坐完记录后对我说。
我一怔:“还要住几天?”
“那当然!”她瞪了我一眼,似乎对我到现在还搞不清状况的我很是不悦:“你身体机能失调,多项检测不在正常值范围内,所以医生没说你可以出院你还是老实呆着吧!别以为年轻拿身体不当回事,上了年纪有你后悔的时候!”她言语犀利,毫不在意自己天使的形象。
她说完这番话端着盘子去了下一个病房,留下哑然床上的我。
通知亲人朋友?呵呵,我现在还能通知谁?亲人早就没了,朋友倒是有几个,但我给他们制造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我实在无法再让他们为了我的事情而奔波。
日常用品我倒不在意,我包里就有,就算没有出门就能买到,吃饭问题也不用操心,医院每到饭点就有专门卖饭的,而且可以在网上点外卖。
至于需要人来照顾我?我想也没这个必要了,我只是风寒感冒,外加一些皮外伤,又不是伤筋动骨行动不得,何以到了需要人来照顾都地步?
此刻病房只剩我一个人,瞬间安静下来的环境蓦地勾起了我的伤怀。
想到莽莽撞撞这么多年,一路走来的分分合合离离散散,不禁潸然泪下。
母亲故去多年,父亲不知去向,安妮音信皆无,李良与我也嫌隙暗生,就连向东这个我以为不论发生什么都会是一辈子兄弟的人,大概也被我伤透了心,他怕是再不会把我当做朋友。事到如今我终于还是无可避免的活成了一无所有一身孑然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