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图把宁夏多留了十天,说一定要她把身体养好了才能走。
宁夏很配合,吃得很多,睡得很多,脸色越来越红润,笑容越来越多,只是一个人的时候,经常会坐在窗台上或爬到假山上对着荷塘发呆。
听夏园,满目翠绿,空气中都带着芳草的气息。有种东西叫做生机,与她格格不入。
洛平川端了盘荷花糕,走进凉亭,放在亭中的石桌上,问她:“过来吃吗?”
宁夏这才转过头,看了一眼,翠绿色的盘子,装载着为数不多的糕点,外观上看起来就白白的,嫩嫩的,很让人有咬上一口的欲望。结果吃下去也没令她失望,果然是又松又软,还带着荷花的清香。
“厨房新做的,如何?”洛平川帮宁夏倒了杯清茶,宁夏接过,喝了一口。
“美味!”对于美食,宁夏从来不吝啬赞美。
“那个……”洛平川摸了摸鼻子,“宁夏小姐。”
“将军叫我宁夏就可以了。”宁夏笑,“有事?”
“你真的要走?”洛平川忽然凑近了,双目紧盯着她,那模样仿佛要从她脸上研究出个所以然来。
宁夏顿了顿,点头,“谢谢将军的照顾,我和王说好了,明天走。”
“明天?”洛平川皱眉,“你要去哪里?”
宁夏咬了口荷花糕,慢慢嚼着,吞下,喝了口茶,才说,“我去找雷若月。”
“你到现在还要去找雷若月!”洛平川提高了声音,促眉微怒。
“将军。”宁夏抬头,表情冷然,“你愿意看着邦什大军压过契沙边境吗?”
洛平川一怔,看着她,没接口。
“雷若月五十万大军虽然退出了边境线,可是还驻扎着,根本没有离开!任何时候他都可以反扑过来。”宁夏轻声叙述,声音冷清,听不出什么感情,“若非如此,我相信王,你,都不会在这偏院一呆就是一个月。”
“只为了你,王也会在这里呆上一个月。”
“或许……”宁夏笑,“至少这一个月并非只为了我。”
洛平川苦笑,点头,“你很敏锐。”
可女人太聪明,就很难幸福了。
“邦什是为了我才来,当初王就是拒绝了雷若月的使者,才使得契沙边境被屠了两座城池。”宁夏目光移到亭边的翠竹上。
雷若月最喜欢夏天的竹子,和冬天的梅花。
洛平川哑然,原来她心底比谁都要清楚。
“既然这场无意义的撕杀是因为我才开始的,那么也该有我来结束。”宁夏歪过头,对着洛平川嫣然一笑,“我说的对吗将军?当初我在你眼里看到的厌恶,也是因为此,对不对?”
“我……有吗?”洛平川又摸了摸鼻子。开始他确实很讨厌她,因为契沙王为了这个女人牺牲了太多生命。
一个女人,他本以为不值。
“我一条命换那么多条命,不亏的。”宁夏的笑容似要在阳光下融化,晃的人眼睛都花了。
“宁夏……”洛平川想说什么,但终是没说出口。
宁夏啊,你大可不必勉强自己去笑,你大可不必顾及这天下的苍生百姓,你大可不必……那么坚强……
你只要学会如何跟自己的男人撒娇就好了啊!
可是眼前的这个女人啊,只会自己提刀出去砍,永远学不会如何躲在男人的怀里寻求庇护。
“所以你要替契沙百姓感谢我啊将军!”宁夏笑得没心没肺,中了奖也没她那么开怀!
“钟宁夏……你真的不了解男人。”洛平川低叹一句,“你真的不了解他。”
这是宁夏在身边的最后一夜了。
阿木图坐在书桌前发呆。
最近他都没敢再去看她,他不敢给自己机会去伤害她。
一定会忍不住……一定会用尽手段来把她留下……
所以这样走了也好,只要这是她想要的的。
灯油灭了,他似恍然不知,也或许只是不想动。靠在椅子上,盯着黑夜虚空,死了一般。
门外传来一些底语,貌似是有人要进来被内侍拦了下来。又过了一会,响起很轻的敲门声,内侍低声道,“陛下,宁夏小姐求见。”
阿木图愣了愣,半晌才说,“让她进来。”
还是月牙白的衣裙,气色好了许多,步履轻盈,身姿婀娜。只是看外表,应该和别的养在深闺中的大家闺秀没什么区别,可偏偏完全不是。
完全不是。否则,他也愿意造个金屋把她藏起来。
“为什么不点灯?”宁夏借着从窗口透进来的月光,才算寻到阿木图坐在书桌前的身影,他那仿佛融入了夜色一般的寂静,让她有些……心疼。
阿木图没说话,双眼一眨不眨地追随着她,看她走来走去点灯掌火。
“黑灯瞎火的,你坐这干什么呢?”宁夏好笑地站定在他面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没……不小心睡着了。”阿木图清了清嗓门,坐正。
“我明天要走了。”宁夏站在和他隔了一张桌子一盏灯火的地方,微笑。
“恩。”阿木图茫然地点点头,目光看着她,又仿佛没在看她。
“就这样?”宁夏挑眉。
他一愣,不这样还要他怎么样?
“那个……”宁夏摸摸脑袋,“借我点盘缠吧……”
“……”原来憋了半天想说这个。
见阿木图不说话,宁夏急了,“虽然这钱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你,不过,你要是不给点盘缠我很有可能在半路就饿死了!”
“以前你都不问我要的。”阿木图有些想笑,手肘撑在桌上,托住脑袋望着她。以前几次,她不是都很自觉地把他宫里值钱的东西“顺手”带走几件么?有一次,还带走了他的玉配。
“那不一样,那时候情况特殊!”宁夏瞪他,早知道就不来自讨没趣了!难得她也君子一番。
“过来。”他对她伸出了手。
宁夏绕过桌子,走到他面前,把自己的手放入了他的掌中。
“你昏迷的时候,我帮你保存的。”他从怀里拿出那块白玉,放在她手中。
宁夏眼睛眨了眨,有点湿润。
“说好了不许丢的。”阿木图笑了,眼眸深处,温柔如窗外的月光,一些东西在静静流淌,他的手包裹着她的双手,温暖得让人不想放开,“不许不要……”
她用力点点头,“不会不要……”
他也点点头,手僵硬着松了开来,转过头去,说:“有什么喜欢的自己拿,钱去找内务侍领就可以了。”
“好,谢谢。”宁夏见他不肯看她,神情有些恍惚,说,“那……我回去休息了。”
“恩。”他揉着双眉,不敢抬头。
宁夏挪了下步,又说:“你累了也回去睡吧,睡在这里会着凉生病的。”
“恩。”他点点头。手指交叉握得很紧。
宁夏转过头,刚走出两步,就听到他在背后叫她:“宁夏!”
回头,“什么?”
“你……”他终于抬起了眼,眸子盈绿,像有微光溢了出来,“会不会想我?”
宁夏顿了顿,笑了,很温柔。这样的温柔在她身上并不多见。
“大概……会想的。”
就算这话是欺骗的,那也罢了。阿木图努力让自己笑得自然些,“明天我不去送你了。”
“好。”
“你走后我也会回都灵城,如果你以后要找我,可以先去将军俯找洛平川或烈,他们会带你来见我。”
“好。”
互相凝视,都没有说话,须臾,宁夏咬咬唇,说:“我走了。”
“好。”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又停下了脚步。
“图,”她轻声叫唤,声音有些飘渺,“如果我回不来了,你不要等我,娶个你喜欢的女子,要过的幸福,好不好?”
“……”他的身体僵直了下,心中似有刀割,然后温润的鲜血涌出,“好。”
她最后给了他一个嫣然的微笑,门渐渐合上,再也不见。
阿木图在书房里一呆就是一个晚上。时间像蚂蚁在啃咬,每一分种都是煎熬,每一分钟都挣扎着想去把她留下。
想留,不能留。
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阿木图唤洛平川前来。
他站在窗前,轻声对他说,“你跟宁夏一起去。”
洛平川愕然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阿木图回头,看着他说:“护送她,直到她见到雷若月。”
洛平川静了半晌,单膝跪地,“请恕臣不能领命。”
阿木图皱眉,“为什么?”
洛平川抬起了头,对上他幽绿色显然带着疲倦的眸子,“王,洛平川也是一个普通的男人。”
洛平川也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也会犯错,也会对女人动情。
阿木图怔了怔,失笑,有些无奈,隔了好久,才说:“知道了,那……叫鲁忻去吧。”
“是。”
宁夏看到鲁忻的第一眼,眼中的暴戾喷薄而出,一把抽出临行前找洛平川要的佩剑,举剑就向鲁忻刺去!
洛平川刚好站在旁边,出手迅速握住宁夏的手腕,吼道:“钟宁夏你疯了!”
宁夏挣了下没挣开洛平川的铁腕,愤恨地把对着鲁忻的目光转而瞪他,“我要杀了他!”
“他怎么你了?”洛平川很好奇。
鲁忻在旁边似笑非笑,“将军是要我保护这位小姐去邦什吗?”
“对。”洛平川放开宁夏。
才松开手,宁夏就向鲁忻猛刺过去,被鲁忻轻闪过,眨眼间就夺下了她手中的剑。
“小姐,鲁忻不是个会怜香惜玉的人,做这种危险的事,若是误伤了小姐就不好了。”鲁忻挑挑眉,把玩着宁夏手中的剑。
宁夏吸了口气,冷然地看着他,问洛平川:“将军,这就是要护送我的人吗?”
“啊……”洛平川看看他们两,“如果不合适,可以换个人。”
宁夏冷笑,眼睛迷了下,把身上带的包袱和剑鞘扔给鲁忻,道:“就他了。”
鲁忻有些意外,玩味地看了一眼洛平川,跟上去。
宁夏跨坐上小三,回头对洛平川笑了笑,“将军,谢谢照顾,以后还请保重。”
洛平川耸耸肩,扯出一抹笑意,“你也是,记得,随时可以回来。”
“知道了。”宁夏潇洒地挥手,这姿态,像是一场远行而非别离。她心里却清楚,她恐怕不会再回来了。
鲁忻上马,对洛平川点了点头,随着宁夏远去。两骑绝尘,颇有点潇洒入江湖的风尘味。
直到再看不见,洛平川才回头,猛地瞧见远处庭院大门前的老槐树下,阿木图斜斜地靠着。墨紫色金线锈细纹的外衣,被微风轻轻纠缠起,和着随意扎起飞扬起来的黑发,俊朗如神。
多么完美的男人!天底下任何一个男人渴望拥有的东西这个男人全都有!天底下任何一个女人渴望自己的男人拥有的东西这个男人也全都有!
只有钟宁夏个笨丫头才会不要。
他迈步过去,笑道:“王,她走了,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阿木图轻轻摇头,垂目望着大树底下地面上班驳的阳光,低喃:“她,不会再回来了。”
他的双眼沉寂得如一潭死水,洛平川忽然想到了两个字: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