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顺着他的手臂流到了握住她的手上,再顺着她的手滑到她的手臂,渡过肩膀,淌到她心脏的位置。
温暖如初。
“傻瓜,放手吧!不然我们会一起死!”她哽咽了,话都说不完整了。
灌木的根承受不了两人的重量,开始松开地面,细小的根筋已经断了开来。
鲁忻冷笑,刚想上前动手,忽然一阵马儿的嘶叫声撕裂了这个黎明!那还吃着草享受生活的小三终于发现了这边的情况!它一跃上来,阻止鲁忻想动那插在流夕肩上的剑!
可小三抬蹄踢过来的一瞬间,鲁忻还是拔下了剑,更多的血喷了出来。
“好马!”鲁忻不禁赞叹。
小三卡位到鲁忻和流夕之间,愤怒地对他喷着鼻息,蹄子还在威胁地刨着地面,不让鲁忻靠近。
可是小三没有手,始终不能帮到流夕的忙,灌木根又被向上拔起一段,形势更加危险。
“放手啊!“宁夏急了。
她不怕死的,她活着已没地方去了,还怕死了么?死了多好,死了她又可以看到她那慈爱的奶奶,和一见到她就头痛的父王和母后。
然后她也可以坦然地面对雷若月,面对那些死去的邦什战士。
雷若月……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她那根金钗并没有刺到他的心脏,却依然很深地刺入了他的身体,一次又一次。她走的时候看到了那满地的漫出的血,仿佛在他身边绽开的初夏的花红。
曾经他们都会在这个季节去紫榆城外的山谷游玩,然后宁夏会编个花环,带在雷若月头上,而他每次都会一脸不情愿地就范。
想到这里,宁夏笑了。
她早就说了,要她原谅他,除非他死了或者她死了,死了多好,死了多好……
死了就可以放纵自己去想念。
那瞬间她眼前又晃过莫凌霄挺拔的身影,他应该过的不好吧?
她依然还记得那晚她离开的时候,他望着她的那双眼,深切的期盼,和眷恋。欠他的情,来世她都还不清了啊,这大拇指上带着的扳戒,为何火伤一般滚烫……对不起啊,对不起了。
还有那个笨蛋阿木图,他以为是她自己逃跑了才会找人来抓她回去吧?她可以想象出他暴跳如雷的样子。
可惜她还来不及告诉他,那天不是她要走的,是秦天生抓她走的……那时候她是真的打算找到川宁后这辈子都陪在他身边让他宠着的……
既然已经误会了,那要是知道她死在他下属的手上,他会不会心里舒服点?
呵呵,这样的话,她就不欠他了吧……
“流夕,你要陪我去死吗?”宁夏微笑着问,眼中泪水漫溢了出来。
流夕微笑,妖艳得像是奈何桥边那漫山遍野开满的曼珠沙华……
一起落崖也好,黄泉路上有个伴,然后一起投胎,用来世赔偿今世欠他的人命债。
就在宁夏闭上眼想感受的堕落下沉的速度时,身体猛地被拔起!
她错愕地睁开眼,遇到了那张绝世的笑容!
那是流星坠落前那一瞬间散发出来的光热,绚烂无比,仿佛天底下她的身边,就只剩下那一点的光芒……
流夕的动作一气呵成,他脚尖点地,借用自己下沉的冲击力,用尽身上最后的力气把宁夏从悬崖上拉了起来!灌木被拉断了,他松开了手,他们的身体在空中交错,他以比自由落体更快的速度下沉,而她则被甩上了地面,脸因摩擦小石头而破了层皮,混合了眼泪,生疼生疼。
他们的身体在空中交错过短暂的一瞬间,他最后望了宁夏一眼,带着这一生的爱恋,他闭上眼睛前,在心中低吟了两个字:“宁夏……”
没有说他爱她,没有说他愿意为她去死,只是不想她死,所以用自己的命换了她的。不需要更多的语言,他用自己的生命告诉她,他有多么在乎……
在乎到……连命都可以放弃!
只是,对不起,不能收留你了,不能带着你去南疆看爷爷,不能带你去大漠看日出日落,不能带你去江南经营酒楼,不能带着你养一群牛羊,看云卷云舒……
还有不能让你重新微笑,和你一起慢慢老去……
对不起,说好了要带你走的,却留下你孤独一人。
对不起,这辈子第一次给别人承诺,却要食言了。
他是多么不想这样离开。
那眷恋的目光一瞬间就仿佛纠缠了一生。
他离开了,她要如何去幸福?谁会收留她,谁又会知道她渴望的生活?
可是来不及了,连多说一句话也来不及了……
身体飞速下沉,仿佛堕入了地狱最深处。
可是他笑了。
闭上眼,眼前略过那风声如歌,他还是笑了。
他所爱的女人,那么美丽那么坚强,世上不会有任何事可以难倒她的,她会站起来,她一定会重新骄傲地绽放出那比阳光还刺眼的笑容……
……
“啊——”宁夏的声音凄厉地穿透了云霄。
树上的飞鸟被惊起,扑哧着翅膀怪叫,再落下。
宁夏的手指深深插入泥泞的地面,哭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身体颤抖着仿佛风中的落叶,牙齿咬破了嘴唇,也不自知。
那是一种深切又无能为力的悲恸,连在一边原本还僵持着的小三和鲁忻都惊呆了。
许久,小三才走过去,用脑袋拱拱宁夏,宁夏一抬头,便摊倒在了泥水地上。
鲁忻呆了很久,直到看着小三费力地把宁夏拱上马背,掉下来,再上,再掉下……如此几次后,他才走过去,手臂一伸,拦腰接住又将掉到地上的宁夏。
小三暴怒地对他喷了个鼻息,却因宁夏在他手中而不敢轻举妄动。
鲁忻看了眼已经满身满脸脏乱不堪的宁夏,没理会小三,扛在肩上直接绕下山去。小三见他要走,抬起马蹄向他背后踢去,鲁忻轻松躲开,回头瞪了眼小三,用眼神警告它:你主人还在我手里,别惹我。
约莫在乱山林中步行了一柱香时间,终于回到了开阔的林地。鲁忻瞥了眼还跟在身后的小三,心中暗叹,真是好马,不但威武强壮,而且在那么茂密的树林中还能灵巧行走。更重要的是,对主人如此忠诚!
换了一般的马,恐怕早就逃跑了,更别说还要攻击他来救宁夏!
鲁忻的枣红马系在不远的一棵树上,他把宁夏甩上马背,自己也跨了上去,小三依然紧紧跟随。
一路西行,傍晚时分他们到了一个小镇,住进了一家客栈。这时候宁夏早醒了,却只是睁着眼默然无语,没有笑,没有哭,仿佛一个木偶。
店家小二把小三和鲁忻的枣红马一起带到马厩吃马粮。由于替宁夏担心,又欺负不了鲁忻,小三不能轻举妄动,只好欺负欺负跟它关在一起的鲁忻的马以发泄心中的不平。
店内小二听鲁忻吩咐烧好了洗澡水送去房中给宁夏,宁夏终于没有拒绝,换下一生污浊不堪的衣裳,泡在温热的水中。
她摊开手掌,抓住,又放开。
那个前一刻还给她希望温暖如斯的人,抓不住了。分明就在身边,分明就在手里,可再也感受不到他的笑容,再也不能给他温暖的拥抱了。
为她死的时候,他该是怎样的心情?
她认为从来没有人生来该对谁好,她甚至抢了他的牛肉面不给他吃……可是他回报的是他璀璨的生命。
值得吗?
为她这个无家可归的人,构筑着……这个残破不堪的命运。
……
邦什和契沙的战争,就这样戏剧性地结束了。
雷若月回到了军中,虽然无故失踪又受了重伤回来,但丝毫不影响其权力地位,所以连夏宁公主神秘出现又消失的事情,也没有人敢提起,只是亲眼见过夏宁的老臣们都心知肚明,雷大人的失踪和受伤定是与夏宁公主有关,剩下的只有叹息。
雷大人的死穴原来就在这里。
另一边,阿木图命令进驻边境的军队撤了一大半,自己反在听夏园住下来,不急着回都灵城。
在鲁忻把宁夏带回听夏园的那天,阿木图大摆宴席,算是庆贺邦什退军。席间有人说,王您为何不趁胜追击,阿木图但笑不语。
宴会在听夏园的绿蓉堂举行。
绿蓉堂是个半开放的厅堂,呈长方形,半个厅向外伸展出去,像亭子般以柱子支撑廊檐,与外界相连。
檐上挂着淡绿色的纱帐,每当微风吹起,空气中便融合了夜色中淡淡的花香和杯觥下溢出的酒香,和着丝竹旖旎之声,如何叫人不沉醉?
阿木图斜靠在主座躺椅上,滚着金边的黑色丝绸外衣因其坐姿而滑开,露出了半个结实的胸膛,头发也以金色丝带随意绑在脑后,气质依然狂放冷俊。
这是一场私人非正式餐会,大家都很随意。
阿木图的脚下伏着四个美女,不时地喂他一棵樱桃,而阿木图也没有闲着,有一下没一下地与她们调着情,席下众将也放开胆子畅饮,那阵阵欢笑声充斥着整个大堂。
厅堂正前方,正对着阿木图的两根大柱子之间没有纱帐,望出去是而是一片也池塘夜色,可是在他的目光和这片夜色中间,隔着一个人。
宁夏跪在生硬的石板阶上,低着头,面无表情。
从鲁忻抓宁夏回听夏园后,阿木图就吩咐让宁夏跪着,从早晨跪到了晚上,他才出来在这里举行宴会。
到这个时候为止,宁夏已经整整两天没有进过食,连唇色都苍白得没有一丝红润感,仿佛死人一般。
离开不过短短十几天,她却像完全变了个人。
他叫她跪在这里,为什么她不生气?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会跳起来乱吼乱叫!为什么现在她会这样乖乖跪着?
这世界上会有什么人什么事可以令她如此失神落魄?
甚至连一句怨言都没有!
他白天来这里看了她很多次,想她会求他,可她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态跪着,如同雕塑。
是的,她完全无视他,连眼皮都没抬起来一下。
而他却连只是抬眼看她,身体都会僵硬,都会窒息,胸口都会痛得不可名状,像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还不敢用手捂住那流下的滚烫的血!
阿木图一口灌下杯中烈酒,一阵火辣烧过咽喉,幽绿的双眼暗暗发红,心脏的位置却愈加疼痛。
他早就说过,除了放她走以外,只要她想要的,他全部都会给!
可是她宁可这样跪着,跪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