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完那通电话, 何笑便不再前行, 只找了一处多少能遮挡些夜风的粗壮树杆站定在它的后面等着。这一处公墓虽说在a市中地处的比较偏远,但和何笑现在住的地方也算是同一个方向的,在不远处的马路岔口处还有一条环城高架连通着, 再加上夜间车上路畅,估摸着若是聂彬一接到她的电话便马上启程的话, 至多也就二十来分钟便可以赶到。
她站定在那里,故意不再回头去看。自认为他们两人经过之前的那一遭, 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直接摊开在明面上直截了当的讲清楚了。而之于过去的种种, 不论是幸福还是感伤,精彩亦或是灰败,都已然如过往云烟, 再追不回来了。
何笑就扶着一棵树杆站在那里, 看着远处那条路尽头的地方终于明明灭灭的闪过了几道车灯的白光,她才重新往前跨了一步走过去。山坳间的晚风依旧很大, 呼啸着刮过人的脸, 撞在周围的树杆上,震得枝干末梢上不断“簌簌”抖动,这样的声音覆盖住了她大部分的听觉,她原以为身后的梁墨城已经走了,却没有想到当远处的那束车前灯的光线透过层层的夜幕刺眼的射进来的时候, 那道黑色的影子,还依然在那里。
其实他站的位置离何笑并不算近,五六米的距离, 中间还隔着一簇还没有来得及完全枯萎的小灌木从。不过却因为视线角度的问题,若是站在聂彬车子停下的那个位置看过来,两人却是恰好一前一后的处在一条直线上的。
“他到底还是来接你了。”因为潜意识一直认为这一片墓园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以前便只剩下了她一个人,所以当梁墨城的声音再一次从后面随着风传过来的时候,何笑有些吃惊的回过头去看,不可否认的,眼睛里终究还是带了些惊讶的颜色。
但何笑那带着些许意料之外神色的目光移到他脸上的时候,他的视线对着的却是那一道聂彬还没有来的及熄灭的白色刺目的车灯。墨色的瞳仁映着那亮白色的光线,意味深长的语气里透着深深浅浅的光晕,怎么听都带着一种让人难以捉摸的味道。
何笑只觉得一时间有些怔忡,身下的腿明明已经在看见那辆黑色的车子之初便做好了向前迈进的准备,可在这个时候,却不知是怎么的,愣是硬生生的在原地顿了好几秒钟。
而当聂彬终于熄了火打开车门朝她的方向走过来的时候,那个意味不明的声音,竟又再一次响了起来。
“何笑。”她听见他在叫她的名字,声音并不算大,但从那一弯上扬的嘴角处开始,却蔓延着一股暧昧的味道。衬着在走进一步的同时缓缓将臂弯上那件外套重现展开来的动作,那一抹牵引着他整个脸部肌肉的笑容便更加显的温柔而宠溺。
他们中间的距离虽说原本并不近,但若要跨过去的话,也不过就那样五六步的距离,他突然一步步的走近,何笑仍站在那里,虽然在最初有些许的怔忡,但终不过只是一瞬。等他再接着走近的时候,回复理智的身体还是动了动将要往旁边侧开以避过他那条举着衣服伸过来快要触到她肩头的手臂。
然而何笑却没有想到,还没有等她开始做那个侧过身体的动作,面前梁墨城那一道缓缓贴近的身影却直接硬生生的被从她背后突兀挥出来的一拳给直接打散到了地上。
“砰——”她听见聂彬拳头外端的骨节撞上梁墨城左侧的面颊骨发出的那一声很响的击打声,虽然她并不能知道挥出这一拳的聂彬在上手的那一刻到底用上了多大的力气,但就她这个旁观的人来说,不论是之后梁墨城整个人倒在地上时嘴角处涌出来的那一股鲜红的血色,还是聂彬收回拳头的时候骨骼因为用了里而发出的几下“吱嘎吱嘎”的收缩声音,在她看来,全都是那样的不敢置信。
“聂彬……聂彬……”她急急忙忙拂上去拉住他的衣服后摆,并且连带着迭声叫了几下他的名字。与她来说,虽然曾经也算是生养在豪门之中,然而就个性来说,却从来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就算她如今已经和梁墨城走到了这样一个双方都无法再回头的地步,看见聂彬冲上去凑他,看见他流血,除了于视觉来说触目惊心的效果,从心底那处泛起来的感觉,却更多的还是不忍心。
“梁墨城,这一拳是我替何笑还给你的!”然而对于这一秒的聂彬来说,不管是何笑付之于语言还是动作的阻拦,都已经听不进去了。那双原本一向都彬彬有礼的浅褐色眼透过,在挥出那一拳的时候,就已经被激烈的情绪染成了通红的颜色。
而此时梁墨城因为没有防备,便这样结结实实的受了他一拳后踉跄的跌倒在了地上,外套的尾稍被附近的小树枝扎破,抽出几条萧索的丝线,他的人则是额前发丝翻卷,胸膛起伏,气喘连连。
他立在她的前面,站得甚至,头微昂而目光下垂,就那样居高临下的望着跌倒后过了好重新从厚厚一堆落叶里爬起来的梁墨城。虽然因为那一拳用掉了不少的力气,使得他的气息也微微的有些凌乱,然即使是这样的境况,也并没有能够让聂彬眼睛里的那一条血红尽快的褪下去。
聂彬这样的姿态眼神简直如同于挑衅,而梁墨城虽然在最初硬受了一拳,却也并不能算做便是输了。他一向都很注重工作之余的体育锻炼,虽然这一下的确有些狼狈,不过从之前的跌打到再一次站起来,他也不过只花了几秒钟的时间。
这样的场面何笑真的是第一次见到,仿佛在这一个丢开了所有的文明重新回归于最初的本性一样,饶是这两个男人在平日里却都做足了一派风度翩翩的绅士模样,在此刻这般对峙的境况下,两个人的眼神,凶猛的简直如同野兽。
梁墨城手里那件扎破了的外套干脆被他直接丢在了地上,目光紧随着聂彬的视线射过来,就连那个擦去嘴角血迹的动作,看上去都带了几缕挑衅的味道。虽然聂彬那一米七八的个子长得也并不算矮,但若是当真两人站直平视的话,梁墨城还是要比他高出了约莫小半个肩膀的长度。不善的对视了数秒,几乎等到聂彬将要再一次忍不住出手的时候,他却斜手依着旁边的一根树杆将视线出乎意料的直接收了回去。
“哦?那我是不是也应该谢谢你这五年来替我把笑笑照顾的这样好呢?”就算夜晚的光线在山中雾气的遮掩下能见度是那样的低,何笑站在聂彬的身后,随着他的身影,还是在就着不远处车灯的光线中看到了他唇角挑起的那个弧度后面的那抹笑。
散的很大的那种笑,只是随着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却刺生生的直接将何笑的情绪都转带成了难以抑制的激动,还有愤怒。
“梁墨城你给我适可而止!”何笑只觉得今天这一整天的情况都太过于离奇与曲折,特别是今天的这个晚上,夜里的风很冷,可是她现在对着面前的梁墨城,却突然觉得,大概就算是最最寒冷的严冬的温度,也不会再冷过她此时胸腔里的那一颗心。
她有些无措,但更多的却是无力,仿佛是在这一刻才突然难过的发现,自己即使是再多么的努力,也还是没有本事看透他的那颗薄凉的心。从来都没有办法读懂他的这个时候,仿佛已经不但根深蒂固在了从前,也已经蔓入了很远的以后……
她的声音明明已经提的高而尖锐,嗡嗡的回荡在这一片寂静的晚风里,然而梁墨城除了将视线从聂彬的身上重新移到她的侧脸上,其他的动作依旧丝毫没有改变,甚至连那一抹兼乎讽刺与挑衅的笑容,都仍旧碍眼的盘旋在那里。
他嘴角细长的向上斜出一条细细的纹路,没有应着她的问题,只是笑。殊不知这样的神情映入何笑的视界中,却要远超于任何一种无用的回复。
“啪——”又一声带着闷痛的响声,只是这一次,出手的却不是聂彬,而是何笑。
连聂彬都没有看清楚她到底是在说什么时候突然从他的身后方走到了前面,响声过后,她的手掌只停在与梁墨城只隔了半尺的地方。
“梁墨城,就算是无耻,你也应该要有一个限度!” 在响声过后,他便听见何笑这样一字一句的站在他的面前说道。
这真的是何笑第一次打人,而她挥动手臂的姿势和技巧,在这第一次里也显然做的并不好。手掌那里传来一阵阵酥麻,站在萧瑟的夜风里,她终于觉得,是时候下定决心了。
“既然这样,那么我们就彻底算算清楚吧,那么,就让我把你欠我的全都讨回来!”
斩断,然后转身,整个过程里,他始终没有说话,说的人,只有她一个,就如同这个单方面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