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做到, 无论姚千枝还是白珍,都是雷厉风行之辈, 素来不爱拖延行事。
商城府台之职, 一个已然心定, 一个欣然应允,姚千枝拍板, 白珍便在腊月寒月之季, 顶着满天风雪, 收拾行囊, 既刻起行了。
就连大年三十,她都是在商城过的。
过在大年, 鞭炮轰鸣的热闹里,姚千枝正式迈进了‘二’字开头的年纪, 在不能装小姑娘了。姚家一众姑娘, 姚千蔓都二十三了,千叶、千朵同样不小, 就连最小的姚千蕊……算算都已是十七岁‘高龄’,正式迈进了‘老姑娘’的行例。
毕竟, 不像那等爹娘疼爱,想多留两年, 享享闺女福的,姚家姐妹谁都没订亲……换句话说,就是手里没现货,眼里没目标, 她们是干剩啊!
姚敬荣和季老夫人似乎已经绝望了,不在追着她们‘相亲’,转而陷入了一种‘蛋.腚’的神奇境界,特别从容,到让姚千枝她们有些不习惯起来。
总有人耳边催,烦归烦,然,这一旦停下来,还挺不是滋味的。
幸好,祖父祖母退了,亲爹亲娘上线,熟悉的‘催婚’节奏响起,她们终于放下心来。
对嘛,做为二十来岁的未嫁女子,有人在耳边婉转而不停——重要是不停——的催婚,这才是正常的人生经历啊!
姚家姑娘感慨着。
然后,非常果断的‘十动然拒’了。
不过,姚千蕊似乎有些动摇的意思,偶尔会随着四房夫妻逛逛园子,相相亲。她一惯是家里最乖的姑娘,还是那样性子,对她的选择,姚千枝到不觉得怎么意外,亦无有反对之意。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对这句话,姚千枝并不觉得是真理,然而,人家姑娘想嫁,她同样不会阻止。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这是谁阻止的了的吗?
大雪纷飞的腊月寒冬,在姚千蕊偶尔赏赏梅花——梅林里遇见个俊秀公子——时不时逛逛书院——藏书阁坐着个斯文才俊——顺便进庙里上个香——佛像前跪着个儒雅武将……
呃,没办法,她就喜欢这类的。
抄家流放、落魄小河村的时候,姚千蕊真是受了不少磨难,那会儿她岁数小,心里留了阴影,几乎是本能的厌恶那等魁梧伟岸、猿臂蜂腰的男人,就爱眉清目秀、温文尔雅的。
说白了,就是这男的……放眼一瞧就打不过她,她心里就稳当了。
对姚千蕊的审美,姚家姑娘们都没说什么,最小的妹妹嘛,那么可人疼儿的性子,喜欢什么就要什么好了。
左右她们已然拼博至此,坐到如今地位,在北地四州的范围内,许姚千蕊一个婚姻自由,真不是什么大事。
含笑看着最小的妹妹奔波各色‘美男’中,姚家姑娘们的态度,特别佛系。
刺骨的寒冬,就在姚千蕊的相亲中慢慢度过了。
初春,踩着轻巧的脚步到来。
北地,繁荣依旧。
——
春天啊,花蕊初绽,千条万绪,不止草木有灵,在暖暖春风中复苏,就连人,在初春的季节里,都忍不住想蠢蠢欲动……
有句话怎么说来了?
——春心萌动。
哪怕是古代大环境,然,在习习暖风,桃花扑面的气氛里,少男少女们,依然懵懂向往着……
甚至,就连大晋选秀,都是在初春季节进行的。
燕京、皇宫。
两排着桃粉色宫装的宫人垂头走在宫道上,她们举止优雅,莲步款款的行在前头——带路。
缓步跟在她们身后,姚青椒身穿流彩暗花云锦衣裳,下配缕金挑线绣花长裙,因初春季节,天气多少有些倒春寒,她外头还披了件翠纹织锦羽缎的斗篷,梳着云近香的发辫儿,再戴紫玉冠,冠内镶嵌指腹大小的紫珍珠。
紫玉冠两侧,松松垂着两条长长的璎络,腰束一百零八颗白珍的珍珠玉带,并碎珠流苏,辅满整个裙子,打眼一瞧,真真是富贵无双。
整个人——就跟银子打出来似的。
迈着细碎优雅的步子,她神色从容的跟着宫人一路往前,很快来到了慈安宫。
一步迈进宫门,自有宫女上前请安伺候,将姚青椒让进侧殿等待,进上香茶热点,宫女层层传递,进殿禀告,“太后娘娘,北伯候府姚姑娘求见。”
“哦?是青椒来了?快,宣她进来。”内殿里,韩太后挑起眼帘,抬手招唤。
宫女恭敬应声,“诺。”随后,退下请人去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姚青椒就进来了,先是请安,“臣女见过太后娘娘,娘娘千岁。”曲膝福身,她的礼仪绝对标准。
一点都不比打小用‘规矩’养出来的世家贵女差。
“免礼,起来吧。”韩太后就道,摆手招她,“青椒,过来过来,跟哀家瞧瞧这些……”
“娘娘这是在做甚?”姚青椒并不客气,起身说笑着上前,紫阁亲手捧来绣蹲,她就坐到韩太后身前,探头一看,就看炕桌上辅的满满,足有二、三十张画像,俱都是美貌佳人,画册旁还标着父兄官位,出自哪家……
眼珠转了转,她不由道:“哟,娘娘,您这是准备相儿媳妇了?可是瞧上了哪家淑媛?可得给臣女透个话儿,那是日后的主子娘娘,臣女且得准备着,赶紧巴结呢!”她调侃着说。
“你这丫头,瞧这张小嘴。”韩太后瞪了她一眼,伸手掐她的脸颊,引得姚青椒频频求饶,一口一个‘太后娘娘饶命……’到引得韩太后笑的不行。
“哎哟,我的天,不能在笑了,我这肚子都疼了。”闹了半晌,韩太后揉着肚子软卧榻里,摸了摸笑酸的脸,她伸手轻打姚青椒的手臂,“你啊,莫跟哀家闹了,且陪哀家瞧瞧这些儿,有没有你日后想奉承的主子娘娘?”
嘴里这般调笑的说着,她眼底却闪过一丝复杂情绪。
似是嫉恨、似是鄙夷、又似欣喜……
姚青椒看了她一眼,心里琢磨两琢磨,就有些明白了。韩太后这是自感身世,对世家贵女本能羡慕,却装做不屑,又因能决定她们的命运而洋洋得意,偏还忍不住自卑。
这般纠结的心态,姚青椒其实很明白,有时候她都会如此……凑身上前,腰间珍珠带发起轻脆响声。她故意无视了,韩太后唤她这臣女上前‘挑选’的做法,这是对参加选秀贵女们最大的轻蔑,嘴里凑趣儿道:“我瞧瞧,我瞧瞧,嚯,这是谁家的姑娘?定远候府的吗?前次花宴的时候,我到瞧过她,长的特别白净,出口成章的,真真是个才女……”
不过自古才女多傲气,人家横眼瞧不上她这丫鬟姑娘呢!
随手翻过那张画像,姚青椒注意到韩太后眼中那一丝笑意,便又道:“这个呢?嗯?没见过啊,哦,武宁州守备家的闺女?身份低了些儿,到是美艳,就是看起来不大庄重……”
“……礼户尚书府的嫡孙女吗?家世到好,可惜太瘦弱了些……宁淑郡主的女儿?她有女儿吗?哦,是庶出吧,到是有些可惜了……”
一个一个的点评,韩太后听的心旷神怡。
姚青椒这丫头进京的时候,她心里其实不大高兴,身边人——包括绯夜都曾觐过言,说北伯候府送个‘丫鬟姑娘’承恩,是看不起她,不尊朝廷,有不臣之心……
本来,她都有点被说动了心思,姚青椒初进宫觐见谢恩那会儿,韩太后根本没给她好脸子,态度很是冷淡,下头的人都闻弦歌而知雅意,且,确实都不大愿意跟个‘丫鬟底子’的人交际,不拘是宗室贵妇,还是高门淑女,都不怎么搭理这位‘外来人’。
御赐北伯候府,五进的大宅子,前后花园,自姚青椒进京后,就一头扎进那里头,除了胡雪忙里偷闲来寻她,什么燕京贵族圈儿,朝廷宗室门……根本就没人待见她。
谁都不带她玩儿。
面对这种情况,一般人家的姑娘,自个儿就怯了,羞了。然而……姚青椒那真是一点不在乎,一天三遍往宫里递牌子,次次言语诚恳恭敬,就是要见韩太后。
而韩太后——挺烦她。
不过,她风评不好,还是那样出身,一个‘假冒货’,想当然的娘家人不待见她……宗室贵女,朝臣夫人什么的,她自个儿见着就别扭,心里透着股子自傲自卑,这些年并没交下什么知友。至于先帝的妃嫔们,有一个算一个都被她除掉了,剩下的小猫两、三只,见着她就瑟瑟发抖,平素,慈安宫除了宫女外,她连个正经说话人都没有……
姚青椒契而不舍、百折不挠的求见她,韩太后烦归烦,其实心里,隐约竟还有那么一丝丝切喜。
十次里有一次,她会勉强见见姚青椒,毕竟,这是北地送来的‘候府姑娘’,是代表着姚家军的,冷落归冷落,大面儿里,就不能太刻薄。
十中有一,这个接见频率真心不高,那等有权有势的贵妇,一般递个一、两回牌子,韩太后就会派人去府里请,然,架不住姚青椒递牌子的频率太高了!!
一天按三餐的递,偶尔还得加顿夜宵!
几乎三天功夫,她就能进宫一回。
不过月余时光,韩太后见她,就比见自个儿宫里的宫女都顺眼了。
毕竟,她宫里一等、二等……的算,连上粗使足足百多人,有不少,她其实都没见过。
跟普通权势家养出来的娇娇女儿不一样,姚青椒是真会奉承人,也舍得下脸子,什么事都做的出,她是丫鬟出身,半辈子所学——就是听人耳音,接人话茬,从最微小的细节处,揣测旁人的情绪变幻,从而达到见人说人见,见鬼说鬼话的效果……
这套操作,她闭着眼睛都能使的‘行云流云’。
燕京贵女们就算想讨好太后,底子在那摆着呢,能跟她一样不要脸吗?
尤其,韩太后还是那样出身,贵女们那等婉转的,悠扬的,一句奉承话恨不得使两、三个典故,有七、八个出处,还真不如姚青椒如此直白的讨好——干干脆脆的抱大腿呢!
说白了,她和韩太后的出身阶层差不多,都是先贫贱而后富贵,凑到一起,就有共同语言。
姚青椒这做法,对韩太后的态度,跟皎月公子差不多的同时,还有些微妙变化,她终归是北伯府的姑娘,背后靠着姚家军,腰杆子就能挺的硬,讨好的同时,偶尔跟韩太后‘争’两句,调侃调侃什么的,并不算越轨,且,她是个女人,就算跟韩太后有点‘代沟’,然,二十来岁,真不小了……
等闲这个岁数,一般人都当娘了,大伙儿都默认她是个大姑娘,什么都能说……
姚青椒的人生目标是什么?
——当个纨绔。
纨绔最善长什么?
——吃喝玩乐。
正所谓:烈女怕缠郎,韩太后身边就缺这么一个能陪她‘玩乐’的女人,姚青椒靠着勤奋和……不要脸顺利进入慈安宫,随后,开始频繁驻扎。
一趟一趟接一趟,从她自个儿巴巴的求见,到韩太后亲自派人来请,这中间,不过隔了半个月的时光。
借着韩太后这股东风,姚青椒成功的从默默无闻,谁都不想搭理的小可怜儿,一跃成为燕京贵族圈儿的红人。
毕竟,她背靠姚家军,哪怕是个‘丫鬟姑娘’,都没人想得罪她,融入不了燕京贵族圈儿,就是缺个契机——哪家都不想先掉面子,落个‘巴结武夫’的名声,而如今,韩太后递了枝儿,率先出手,朝臣们自然不会怠慢,回府仔细交待老妻幼女……
身为内宅妇人,不管多权势都得靠爷们显赫,贵妇淑女们自然不敢违背他们的命令,哪怕心里万般不情愿,终归还是跟北伯候府走动起来。
想当然,姚青椒来者不拒。
初春,选秀眼瞧就开始的时节,她已经成了燕京国都的风云人物。
“唉,平时看这些个淑媛闺秀,色色都是好的,在没有那么整齐漂亮,怎么今儿一说配万岁爷,就怎么瞧怎么不好了呢?”歪着头,姚青椒装模做样的叹了口气,把画像往前一推,她转头望韩太后,两手一摊,“想来都怪太后娘娘,将万岁爷生的太好了,没得那般英明神武,文武不凡的,天下竟没有哪个女子能配得?”
“竟还赖上了哀家不成?”韩太后不由失笑。
姚青椒便撅了撅嘴,“不赖您赖谁的?难不成还要怪臣女?”
“到要怪你家。”韩太后便点指她一下,无不遗憾的道:“原本,哀家想招你姐姐进宫,将她配给乖儿,她年纪虽大些,好赖知道疼人。”
“哀家信她的人品能耐,母仪天下都是使得的,偏偏大长公主阻了哀家,说的那些个甚的祖宗家法,真真是迂腐的很。”
似乎是想挑拔姚家军和万圣长公主的关系,自姚青椒进京,韩太后几次透露——她原想给姚千枝皇后位置,结果让长公主给搅合了的事实——微微垂了垂眸眼,姚青椒嫣然一笑,没大在意,“哎呦,我的千岁娘娘啊……”
“臣女早便说过,臣女那姐姐可是拳头能立刀,胳膊能跑马的女爷爷,打胡人、灭土匪、安流民、杀贪官……这些,她样样都在行,然而,擦胭脂抹粉,挥着团扇子捉蝴蝶儿,天天圈宫里忙活宫务,她就不行了。”
“我姐姐那脾气,怕是得急疯了。”她仿佛开玩笑似的说。
韩太后就摇头,“但凡女子,都要嫁人的,你们家姑娘岁数都不小了,谁还能躲过这一遭?”她叹息失笑,自认语重心长。
“瞧娘娘这话说的,有姐姐保家为国,给万岁爷平定江山,我们这些姑娘得她的福,不用受媳妇罪儿,说甚日后……难道就不许我们寻个小女婿,招赘养在家里吗?”姚青椒挽住韩太后胳膊,撒娇道:“在说了,我还有娘娘护着呢,靠着娘娘,我到要看谁敢闲言?”
“打不烂他!”她瞪起眼睛,做厉害状。
“看你这小暴脾气。”能在宫里养男宠儿,韩太后的习性可想而知,是不太在乎男女之事的。
姚青淑这番话,她听着并不无妥,到比那些老深究碎碎念叨什么‘贤良淑德’顺耳,人家表了姚家军的‘忠心’,给她乖儿‘保家为国’,她又没那逼婚的心思,自然不会深追究这些,“罢了罢了,你既不喜欢,那便不提那些糟烂事儿,还是说乖儿吧。”
“他是哀家的儿子,哀家让他成亲,他可不敢打烂了哀家。”韩太后取笑一句,无视姚青椒皱鼻子眨眼的作怪,她回头吩咐,“紫阁,换批画像过来。这些……你们家姚姑娘没有相中的。”
“诺。”紫阁就跟没听见如此不尊重,能让燕京贵女们羞愤欲死的话一样,曲膝领命。
唤宫人把炕桌上那些‘挑剩下’的秀女画相收走,她转身来到檀木柜子旁,打开柜门,从那一摞一摞的画卷里,仔细取出一抱,小心翼翼挪到榻前,她放到炕桌上,随后,无声退开了。
“来,你在看看。”韩太后态度轻慢的把画卷往前一推,便尽数到了姚青椒面前。
姚青椒……就跟个奸.妃似的,一脸‘小人得志’,那模样简直猖狂的不行,根本没有拒绝的意思,她把画卷逐一打开,一个一个的评价,哪个都没什么好话。不过,在展开其中一卷,看见那画中人的相貌和底下那行‘家世’时,她一怔。
手骤然紧紧捏住画轴,她眼珠转了转,动作有些僵硬,韩太后瞧见,“怎么?你相中这个了?”她微微倾身,扫了画像一眼。
“到没什么相中不相中的,就是……这年纪有些小吧。”姚青椒赶紧收敛表情,状似惊讶的道。
韩太后便摇了摇头,不甚在意的说:“哪里小了?都十四了吧,正好到岁数呢。”
“此一回是万岁爷亲政,这母仪天下的位置……”十四是不是嫩了点儿?
姚青椒扯了扯嘴角,捏着那画像,她心里有点慌。
反到是韩太后失笑,伸手点她额角,“你这丫头,是在逗哀家玩儿吗?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此一回,哪怕乖儿不选满了,那‘贵、淑、贤、德’四妃,总是能迎两个的,到时候随便舍她一个,尽够了。”她用嘴角歪了歪那画像。
“但是,这位唐姑娘……她爹爹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管着燕京禁卫军,让他的女儿做妃……”姚青椒语气迟疑。
然而,意思很明显,如此家世的贵女都做妃嫔了,那皇后得选个什么样的啊?
“五不娶——丧母长女乃其首,唐家那点事儿谁不知道?”韩太后接过画像,拎着角儿甩了两下,“她家这姑娘究竟怎么个情况,受不受重视?呵呵……”
“若是唐指使挥那继妻生的,好歹王府血脉,这皇后到还坐的,她嘛……”满面不屑,她轻哼。
“人家好歹是元配嫡出。”姚青椒满心不是滋味,开口帮衬。
韩太后嗤声,“什么元配?不过是罪臣之后而已,霍家余孽所生,啧啧,幸亏是个女孩儿,嫁人便无事了,若是个男娃娃,就别说什么前程了,怕是连命都保不住呢!”
“万岁爷英明,心胸开阔,哪会有这样的事儿。在说了,唐姑娘是姓唐的,跟霍家有甚关系?她娘都病逝多少年了!”姚青椒心里一惊,面上不动声色,“唐家就这么个女孩儿,还是这般身份,竟然能送进宫来选秀……”
不想让韩太后的注意力放在霍家,她垂了垂睫毛,开始转移话题。
“他应是没什么坏心思,就是表忠心罢了。”想起昨日韩载道进宫时说的话,韩太后抿了抿唇,随口道:“他娶那继妻是豫亲王的庶女,宗室县主,这些年,他挺巴结老丈人的,如今,乖儿眼瞧亲政了,日后君临天下,他献女进宫,不是挺正常嘛?”
“娘娘说是的,确实没什么不对的。”姚青椒陪笑着应承。
两人就着画像翻了一通儿,天色便不早了,陪韩太后用过午膳,说笑一会儿,她便有些疺了。常进慈安宫,姚青椒自是知道她的习惯,知晓她这个点儿要午歇的,便识趣的起身告辞。
韩太后并不留她,吩咐紫阁送她出宫,便自行回内殿休息了。
——
行走内宫宫道里,身上的珍珠玉带轻脆作响,跟在紫阁身后,姚青椒的心情有些沉重。
方才慈安宫里被择出那画像——唐暖儿,唐小姑娘,那是她们家军师霍锦城的亲外甥女啊!
霍师爷两个姐姐,当初,她陪着自家主公进燕京求提督之位那会儿,顺利救回去一个,是被打进教司坊里,霍家行二的霍锦绣。不过,那霍二姑娘青.楼里被困太久,不止缠了三寸金莲,生生把脚毁了,还让鸨妈妈灌了些乱七八糟的秘药,身体已经不成了……
没到天不假年的程度,并不影响寿命,但,想要生娃娃,基本是没可能了。
甚至,连怀都怀不上。
霍锦绣是名门贵女,落到泥坑时就不说了,如今环境好了,她还愿意讲究个气节,自来到北地便闭门不出,一心修禅,做了个戴发修行的女居士,心还挺铁,不管霍锦城怎么求她出山,不拘是教书还是做甚,人家就不愿意……
不过,她到不让霍锦城养着,凭一笔优美婉转的丹青,她的书画,在北地供不应求。
霍二姐姐绝了婚恋那门心思,霍锦城忙着事业,怎么催都不成亲,眼见短时间内没有指望。霍家一脉真正遗下第三代血缘的,就只剩下了燕京里的唐暖儿——唐小姑娘了!
她是霍锦城已逝大姐的遗女,是霍家的外孙女。
那会儿逗留燕京,姚青椒清楚的记得,霍师爷眉飞色舞,一脸欣喜见外甥女,结果让人家一句‘外男’给怼回来了。
都失落的蹲街角数蚂蚁,可见打击之巨。
不过,在是打击,霍师爷依然很在乎这位血亲,随军归北地时,他是千叮万嘱胡雪帮着照扶,姚青椒此回前来燕京,霍锦城不顾路途遥远,一道跟了她好几天,说的求的,都是唐暖儿。
毕竟,她是北伯候府嫡姑娘,跟胡雪身份不一样,是有机会能跟唐暖儿正式接触的。
姚青椒确实没辜负他所托,自进燕京后,数次登门拜访唐家。
靠着满身‘倔强’和‘听不懂婉言拒绝’的不要脸劲儿头,她真的见过唐暖儿几次,怎么说呢,小姑娘不算太聪明,明显被继母辖治怕了,性格有点怯弱不争。不过,本性是真的好,每每听见她提起北地寒霜,塞外风光,或是姜家夫人小王氏——她亲娘的姨母时,眼里突然亮起的神采,是骗不了人的。
很少的机会,偶尔身边没有下人‘伺候’的时候,她会偷偷跟姚青椒说说私房话,一边羞红着脸,一边期盼着嫁人了,就‘自由’了。
不用天天正房立规矩,继母咳嗽一声都吓的瑟瑟发抖,人家心情不好了,把她支使的满屋乱转,做针线熬的整宿整宿不能睡……
亲爹继母房里的大丫鬟,都能给她眼色看。
嫁人了,就能组建自己的小家庭,好生孝顺公婆、服侍丈夫、生养几个孩子,唐暖儿的愿意,就这么简单。
她甚至都不期望丈夫能跟她两相白守,有妾室、有通房,庶子庶女,吵吵闹闹的,也是生活嘛。
说这话那会儿,唐暖儿眸子里闪烁的星光,简直刺痛姚青椒的眼睛,心里酸涩不已,她觉得小姑娘真是可怜,下意识的难免照顾些。
想着小姑娘岁数不小了,有那嫁人的愿意,偏偏唐夫人根本不更烦她出门交际,死死将她藏居深闺不露面,唐暖儿十四了,按理该开始准备,毕竟择人选,观人品,三书六礼……这一套流程就得个几年,且,哪有相婿一次就中的,不得备几个候选人先好好挑捡啊?
结果,养在深闺人未识,就胡雪四处调查的结果,贵族圈里都遥传小姑娘或是身有顽疾,或是无颜丑女,反正肯定是有什么毛病,根本没有门户相当的正经人家前来求娶……
那请媒人登门的,不是家族落魄,要唐家扶持,贪图姑娘嫁妆的,就是子孙纨绔不堪,本身不成气候,根本撑不得门户的。
这样的人家,莫说霍锦城了,就是姚青椒都看不上眼。
幸而,她在燕京多少闯出点名声,唐夫人不愿,她就拉着小姑娘出门交际,什么大长公主的宴会、宫里的花灯节、宗室郡主的赏花聚、汇灵寺的素宴斋……但凡女眷云集的地方,姚青椒就把小姑娘带着,四处引荐。
三次五次的,唐暖儿的名声慢慢回暖,开始有贵妇注意她,开始暗里打听,姚青椒还挺得意,正为小姑娘高兴呢,谁知道……
唐家竟然要把她送进宫里!!
真是,真是……
就像韩太后说的,那小姑娘的身份当不得皇后,进宫不过妃妾罢了。她性格还那样软懦,挨欺负不还手,背后没人支撑,进宫……那不是白等着让人收拾吗?
小皇帝头一回选秀,除了皇后,那妃、嫔、婕妤、贵人……什么的,肯定少不了,她听那风声,多少人家憋着往里内宫使劲儿呢!
凭唐暖儿那软脾气,真进去了,恐怕连骨头渣子都剩不出来!!
“难不成……到是我害了她?”嘴里无声喃喃着,姚青椒疾步如风,气势如宏。
面沉如水,她把脚下绣鞋踩的‘嘎吱嘎吱’直响,腰间珍珠玉带,满裙碎珠流苏飞舞着,在阳光的照映下发点淡淡润光,刺的人眼睛直发花。
紫阁走在前头,觉得后脑勺滚烫!
就是让珍珠晃的!!
眸光微微向后转,她若无其事的前头领路,突然,身形一顿,就见宫墙转角并肩拐出两道身形。
都是三十出头模样的贵妇人,通身锦衣华装,步履从容淡定,“奴婢紫阁,见过世子妃,见过唐夫人。”曲膝福身,紫阁低声请安。
“是紫阁姑娘啊,快别多礼了。”那两位贵妇人——宣平候世子妃和唐夫人含笑扶她,口中客气道:“姑娘是领了差事出来的?”
“是,奴婢奉太后娘娘令,出来送送姚姑娘。”紫阁退身,让出一直坠在她身后的姚青椒。
“嚯,真真好生巧,竟碰到了你。”宣平候世子妃满面堆笑,伸手,特别亲密的揽住上前,正准备问好的姚青椒,“我的儿,这几日你怎地都不到府里来?我那弟妹想你想的厉害,日日夜夜盼着你呢。”
她的弟妹——楚县主,就是乔氏的亲娘。
因着乔氏和姚家军的关系,哪怕乔家左右摆脱,立场不明,姚青椒跟她们的关系依然保持的不错,日常总有见面,同样说说笑笑。
宣平候世子妃——就是乔赞嫡妻,她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唐睨——唐暖儿亲爹的姐姐,她和唐夫人——豫亲王庶女楚曲裳乃是外嫁娇客、娘家弟妹的亲戚,彼此都在燕京,乔蒙还投靠了豫亲王一脉,世子妃自然便巴结着弟妹,两人关系相当不错。
借着她的光儿,姚青椒这个按理该跟豫亲王一系怼个乌眼青儿的姚家军派,到还意外的和唐夫人有个脸熟儿。
毕竟,她得时不时上门找唐暖儿,拽她出门交际,唐夫人做为唐家主母,小姑娘的‘亲娘’,姚青椒是不好跟她搞的太僵的。
“唐姑姑太说笑了,楚县主想的哪里是我?明明是念莹姐姐,她等着盼着……是让我门当说书客呢。”反手揽住世子妃的胳膊,她歪头嘟唇,仿佛不依的撒娇,惹得世子妃瞪眼捏她的脸,她忙着笑着躲开,打闹两个回合,她才转头笑着招呼唐夫人,“楚姨,许久不见了,越发风采依旧……”
唐夫人——楚曲裳是继妻,十六岁嫁给唐睨,如今不过二十有三,就大了姚青椒三岁,平空长一辈儿,让她一口一个‘楚姨’的叫,心里那叫一个别扭,然而,姚青椒跟唐暖儿论平辈,叫她‘楚姨’没什么错。压下心里翻出来的膈应,她扯了扯嘴角,勉强打招呼,“青椒嘴到是甜,怪不得楚县主爱跟你说话儿……”真是惯会伺候人的丫鬟出身,飞上枝头都成不了凤凰,天生奉承人的命!
若有似无的刺了一句,她没等姚青椒反应,就追问她,“你这是……刚从慈安宫出来?”
“是啊。唐姑姑和楚姨也是去给太后娘娘请安的吗?”姚青椒脸皮厚,针扎一样根本没动静,仿佛没察觉楚曲裳的嘲讽,依然笑语盈盈的,“太后娘娘午歇了,应是正睡的熟,唐姑姑和楚姨前往拜见,怕是得偏殿等上一会儿了。”
“不妨事的,等太后娘娘,应当应分的。”世子妃便说。
闻言,姚青椒就蹙了蹙眉,到有些好奇了,“唐姑姑和楚姨面见太后娘娘,是有什么要紧事儿?”否则,做甚空等?
凭她俩的身份,正常操作……不应该是先回府,待下晌儿有功夫在来吗?
“这……呵呵,到没什么大事,就是我哥哥下月初要办个诗会,就在城外百花沃,我琢磨着咱们能趁这机会聚聚,便来太后娘娘这儿请个旨,邀宗室郡主、县主们出城热闹热闹……”楚曲裳挑了挑眼皮,突然轻笑,“说来,我哥哥还跟我提过青椒你,说想邀你往前呢。”
“邀我?”姚青椒挑眉。
心里琢磨:你哥哥——豫亲王世子嘛!
作者有话要说: 青椒——那是另一种人生态度,哪怕是咸鱼,只要抓的住机会,同样能享受人生富贵。
就好像——零几年的时候,在首都三环里买了不止一套房的人qaq
ps:小天使们这么热情,今天正好轮休,我就拼命加了一更。
头一回日码九千,感觉彻底被掏空!
话说,不止九千,这还是我头一本这么长的文,而且日六没断更的,哎玛儿,我都想给我自己喝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