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家人——姑娘们散的挺开, 姚千枝和姚千蔓把全家都聚一块儿,就花了小十天的功夫。
这还是托了姚千叶大帆大船, 昼夜不停, 姚千朵快马加鞭, 换人不换马的福。
否则,时间会更久。
燕京的传旨队伍那是‘天使’, 很讲究排场的, 一路慢慢悠悠, 走个四月半载的都有可能, 而胡雪派的人那是什么速度?到了旺城都快吐血了,马累死好几匹, 这其中抢出的时间,确实不算少了。
但是, 就在这不算‘少’的时间里, 姚家人得决定出‘献祭’人选,筹谋策略, 安排出路……毕竟,凭姚千枝的性格, 怎么可能挨打不还手?好端端送一个人去燕京,干当‘人质’不搞事?她哪会甘心啊?
杨家这边都快让她怼成烂羊头啦!
燕京那边多个啥?
四方传信, 把人聚到一堆儿,将信件内容仔细叙述一番。总督府里,姚千枝高坐上首,环视着室内众人, 瞧着他们各异神色,她轻咳一声,“咳咳,诸位,怎么想的,说说吧?”
姚家军如今已经到了这个局面,拥四州,掌大军,经营这么多年……姚千枝想做什么,姚家人心里都有底儿了。平素独处自个儿屋里的时候,几房夫妻都商量过无数次,反复琢磨着……
大晋立国二百余年,经历过数代帝王,其中很有有几个英明神武,励精图治的帝王,国内百姓们挺认可,像姚家这般农耕起家的人,哪怕遭了流放,本质依然还承认自个儿是大晋臣民的。
对皇族,最起码对先帝,依然尊重敬畏。
然而,偏偏自个儿族里的姑娘就干起了造.反的勾当。
还干的那么起劲儿!!
姚家长辈们——就几位姑娘们的亲爹娘,内心感触……其实都挺复杂。
比不得姚敬荣和季老夫人久经世故,饱受风霜,自个儿能想的开,他们多多少少的,有点拘着的意思……
然而,都是姓姚的,本家本户,姚千枝这作派,他们这辈子都逃不了。成事了,他们跟着享福,败局了,姚千枝大逆剐三千刀,他们同样得受两千五!
一刀都不会少的!
造.反这种事情,说真的不是一般人能做得了的,姚家这些‘二代’长辈们,那个态度啊,其实挺微妙——当然,像冒出什么指责‘大逆不道’啊,忠心‘晋朝’啊,跟别人勾搭勾搭想‘大义灭亲’之类的反应,那是一定不会有。
毕竟,他们只是心思‘微妙’而已,并不是脑子有问题,智商欠缺。不过,他们对造自立这件事,没那么积极,这点是能肯定的。
姚家男人们,尤其是二代,根本没有冒头儿的,这点,故然跟姚千枝和姚千蔓刻意压制有关,然而,他们自个儿不争取,没有那么强烈的掌权欲.望,这同样是很重要的理由。
且,不说男人,媳妇们儿也没有拔尖儿的啊。
唯一一个还是白珍,人家还把姚天达给蹬了!
姚家这种几乎一面倒的阴盛阳衰,孙辈们没有话语权,思想还不成熟,二代们心有顾忌,态度消极,姚敬荣和季老夫人到是看的很明白,但是,正是因为看的太明白了,知晓自家孙女们的想法,就自然而然的放任自流了。
心里别扭就背地里埋怨两句,痛快痛快嘴儿,反正,他们老俩口儿,是谁都没提过让儿孙们‘努力’,好生‘建功立业’的话。
自家这个‘胸怀大志’的是孙女儿,著定就要因此而牺牲些什么。但凡,只要她成事了,姚家人就不会没好日子过,当个逍遥富贵宗室,封个王啊爵啊的,从此子孙万代都不用愁,跟着皇朝共存亡就行了。若她败了……
同样不用愁,造.反失败的人,哪还有子孙可言?
本来想的挺明白,渐渐安慰着自个儿接受现实——他家就是阴盛阳衰,子孙们老实抱大腿,做个安稳的权贵子弟,然而……
咳咳咳,一样的道理,想得到什么就注定得付出,权贵子弟,真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你看人家楚敏——堂堂豫亲王世子,豫州一脉的二号人物,不一样十来岁就做了‘质子’,困居燕京那么多年吗?
如今,轮到姚家了。
“要不,还是我……”吧!姚敬荣握着拐棍,把信背转放在桌案上,缓缓开口。
北伯候的爵位,朝廷是给他的,他前往‘谢恩’乃是常理。
“爹,您这么大年纪了,此去燕京……路途遥遥……”还挺危险,是做‘质的,“您……”算了吧。姚天从率先开口,神色有两分犹豫,依然还是道:“要不,还是儿子吧。”
“儿子好歹是个‘世子’,同样说的出理。”他苦笑着。
姚敬荣——七十多岁的人了,流放时候还受过大苦,身体并不算好,仔细养着还这儿疼那儿疼呢,从旺城赶到燕京,好几千里……不说做‘质子’危险不危险了,他别死半道里。
“相公,你,你……”见丈夫表态,李氏焦急的拽了拽他的衣袖,想阻止,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竟是梗住了。
姚天从就回头,低声道:“我是老大,还得了个世子的位置,合该我来的。”
“别别别,大哥,你性情忠厚……”实在太老实头儿,“燕京那等局势怕是应付不来……”当初爹刚当官的时候,把你送学堂里,几个同窗你都没摆弄明白,很是吃了亏,“还是弟弟来吧。”姚天达摆着手开口。
自家的闺女自家的事,没有牵连老哥哥的道理。
“三哥,你是枝儿的亲爹,这身份太敏感了,到时候不好弄,还是我吧,我妥当。”姚天赐慢吞吞的开口,表情带着几分坚定。
他说是姓姚,是姚敬荣和季老夫人的儿子,在姚家色色待遇相同,看不出不对来。然而真论起来,他并非二老亲生,其实是个养子。
他是季老夫人的外甥,不过亲爹不成气,喝酒掉井里淹死了,那会儿他娘还怀着他,得了消息直接早了产,七月则生,娘死他活!
那会儿,季老夫人的亲爹娘已经逝去了,外家并不想养他这般早产,不好活命的娃娃,季老夫人怜惜他,就把他抱回家里自个儿养着,精心尽力养活了,站住了。五、六岁上头开始懂事,他个外姓的,总是让人嘲笑,回来闷闷儿的哭,老两口见状商量又商量,最后决定把他收做养子,从了姚姓,排做‘天’字辈,因是早产难养活的,便取名‘天赐’,从此当成亲儿子般教养。
那是真真的跟亲儿子一般一样,姚家四房人,叫外人来瞧,任谁都瞧不出其中一个是‘养子’。
就姚天赐来说,姚家对他是有天大的恩情,虽然姚家没人这么想,然而,他自个儿这么认为,此一回出了事,要送人进京‘质’,姚天赐自认,他是最适合的。
最起码,姚家二代里,他年纪是最小的,还身强体壮,跑都比较好跑。
而且……咳咳,说句不能往明面言的话——他个养子,内里姓季的,到了燕京那等势力复杂的地介儿,真要出点事,有个一差二错被抓住,姚家更好‘处理’。
一句‘外姓人’,就什么都解决了。
抱着悲壮的心思,姚天赐主动揽下了这差事,还郑重将宋氏和姚千蕊托给了众人。
姚家二代们,包括姚敬荣和季老夫人当然是不同意,几方争辩起来,‘吵吵’了足足一下午的功夫,然而……就像姚天赐说的,不管从哪方面来说,他确实是最合适的人。
男子的身份,在其本身是‘养儿’的情况下,被无限的缩小了。
而宋氏和姚千蕊……咳咳,虽然这么说有点残酷,然而,她们俩本事确实不高。
对姚千枝来说,此回派遣人进京,亲爹娘肯定是不行,余者……
不管是大伯还是二伯,人家有好女儿,姚千蔓和姚千叶,一个管后勤,一个管财务,对姚家军来说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送人家亲爹冒险,这其中会产生什么矛盾?
姚千枝不能不考虑。
至于同辈兄弟们……
他们难道就不是姚家姑娘的亲哥哥、亲弟弟吗?
更别说还有性别关系,送过去麻烦啊!!
姚天赐这边,既是养子,本身——不管是他,还是宋氏,乃或姚千蕊,都未曾在姚家军里担当什么重要角色。
自成立姚家军,姚千枝一直立志扶起姐妹们,她们这一辈的姑娘们,姚千蔓天生强悍,不用扶自个儿腾飞。姚千叶性格温软,架不住有个好娘,白珍是推着赶着把她立到那个位置,握着盐物珍珠,手下那么些人听使唤。正所谓:居其气,养其体,其自生华,她如今的温和已然成了习惯,内里自有股韧性大气。
至于姚千朵,她或许并不聪明,手段不算圆滑,还有这样那样的毛病短处,并不如两个姐姐,但是她有目标,有理想,愿意努力争取。且,棉南城的那段管事经历终归给了她历练,如今,孟央被分出来专管文化宣传,于是,四州各处的崇明学堂的管事工作就出来了。
大冲真人年岁大了,且人家是‘大儒’,那些碎碎杂杂的事儿,他自然是不会管的,就得有人从旁协助他,而这个人,原来是孟央,如今,换了姚千朵。
磕磕绊绊的,她做的并不算好,总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不过,路漫长,蜿蜒而崎岖,且幸她还年轻,还有很多时间。
姚家几个姐妹们各司其职,在各自领域里都有建树,这个送进燕京做‘质’的人选,姚千枝就不能不顾忌她们,而姚千蕊……
不得不说,做为父母养下的娇女,她并非不出色,但相对旁人来说,真的不算突出了。
就管些扫盲班的活计,教那些新入学堂的娃娃们,她或许是真心真心喜欢当个‘幼师’,然而,在眼前这种局面下,‘幼师’的力量,太小了。
如果,前段日子,姚家军开始各地设建纺织厂那会儿,她听了姚千蔓的话,能从崇明学堂出来,撑起这一块儿,那么今天的情况,可能会有所改变。
甚至,在往前倒儿,姚家军建煤厂、建布纺、建船厂……
她都曾经有过机会,可惜都错过了。
“行了,安静安静。”眼见一家争辩的几乎要‘吵’起来,你压我抢,明明是件冒险的差事,到闹的跟‘夺爵’似的,姚千枝皱眉,抬了抬手,见屋内一众人瞬间静止下来,垂了垂眸子,她沉声说道:“今儿大伙刚刚赶回来,车马劳顿,应该都挺累的了。”
“暂时先回吧,好生休息休息,这个人选嘛,先不着急,胡雪信送的快,燕京传旨的那帮人且得段日子才赶上来,咱们还有时间,在慢慢考虑。”
“燕京那边儿……我不否认,有危险是肯定的,不过,其实没想象中那么可怕。四叔快别一脸慷慨就义的模样,五妹妹也收了眼泪吧,那不是送命的差事!”
“豫亲王世子,就是那个一直跟咱们不对付的楚敏,人家十来岁就在燕京做‘质’了,如今还不是活的好好的,还在朝里扯三拽俩的挖墙角,帮他父王筹谋?冠军候君谭的老父老母,同样是宫里的坐上宾,韩太后都对他们客客气气……咱们家,四个州,二十万大军,这个势力不算差了,没事儿。”
最起码,在她起势之前,不管往燕京做‘质’的人是谁?朝廷都只能‘供’着。
至于豫亲王或黄升……她本人没来,姚家军重头亦未曾至,那么这个‘质子’对他们来说,基本就是个鸡肋,不会专门下手针对——没有必要啊。
至于,哪天她真起势了,绝定‘来一波儿’,她难道不会提前做准备吗?燕京里胡雪和小桃花儿一众都还在呢。她们势力薄弱归薄弱,并不是一点儿没有。跟经营十多年的楚敏没法比,正面刚怼不过人家,她们难道还不能跑吗?
脚底抹油,总抹的了吧?
到燕京做‘质’,危险归危险,实则没到送命的地步,而且,说白了,想争霸,想做主……哪里不危险?当初胡人进关,姚千蔓被叱阿利当胸一箭,如今肩头还有块儿碗大的疤,每每阴雨都疼的厉害。白珍潜伏胡地,遍体鳞伤,无数次游走在死亡边缘……
南寅海面飘泊,时时疾风骤雨。幕三两远在扶桑,处处步步惊心。就连姜维和姜熙都晋山里打土匪,时不时就受个伤,见点血呢!
天底下,哪有不付出的成功?
就因为他们姓姚,日后就能封王做候,稳享富贵?
“别哭了!”伸手抹了抹姚千蕊眼角的泪,姚千枝抿了抿唇,余光扫了姚千蔓一眼,便见她脸色微僵,然而,眸光满是著定。
“唉。”微微叹了口气,她心里就明白了。
她和姚千蔓,彼此间都是一个想法。
如无意外,进京的人选,应该就是姚天赐了。
无关人情事故,血缘关系,而是他——最‘合适’。
对姚家军,对她们来说,最‘合适’。
——
这些年,姚家军一直不断发展,而姚千枝,亦逐渐露出锋芒,越来越强势,她在姚家的地位,已然不同。
不是刻意,没人察觉,这种微妙的改变,就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么单纯,那么自然而然的发生的。
甚至,没人提出过置疑或不解。
都很坦然的接受了。
于是,姚千枝‘歇息’的话一出口,无论姚家人怎么‘担心’、‘不安’、‘忐忑’、‘害怕’,亦都乖乖听话,四下散了。
只有姜氏,犹豫的瞧了闺女两眼,一脸欲言又止,但是,终归没说出口。
其实,姚千枝知道她想说什么,无非就是姜母……
姜氏还有个亲妈在燕京住着呢,姚千枝前次面圣求总兵位的时候,还亲自探望过,被人家迎头催了一波儿婚!
过继来的弟弟,外道的侄儿……对姜家那门‘娘家亲戚’,姜氏或许不是特别在意,但是,亲娘就是亲娘,姜氏怎么可能不关心?
燕京已经起了遏制姚千枝的心,姜母是她的亲姥姥,朝廷……会不会对她动什么心思?
她娘就是个普通老太太,一个外道来的钟老姨奶都把她挤兑的窝囊半辈子,朝廷这边真想怎么着……都不用如何摆布,派几个官差吓唬吓唬,她就能背过气去了!
从流放开始,姜氏一直没放下过挂念老娘的心,此一回,朝廷出招,她就更害怕了,有些跟女儿说点什么,但是……
姚千枝垂下头,没说话。
姜氏就抽了抽鼻子,一步三回头的跟姚天达走了。
姚千蔓同时打发了泪水不停的姚千蕊,转眼间,姚家一众俱都离开。
屋里,就剩下姚千枝和姚千蔓两个。
面面相觑,她们互相对视着,谁都不说话。
屋里的气氛便有些凝结。
好半晌儿,外边回廊传来护卫脚步响动,姚千蔓启唇,“就四叔吧。”她轻声。
“啧~~嗯~~”姚千枝抬手揉了揉脸,态度有些迟疑,“他……到是合适,但是,终归太板正了,我怕他配合不好……”
“配合?你想做什么?”姚千蔓挑眉看过来。
姚千枝就垂眸,“具体还没想过,不过,咱们既然舍出了人进京,总要借此做些什么的,总不能白搭了吧。你看看豫亲王,一个世子‘质’在京里,顶了多大的事儿,乔家都被他拉拢住了,如今朝堂里有多少看好豫亲王一脉的,你翻翻小桃花送回来的‘资料’,那不都是人家楚敏的功劳?”
“哪怕真是‘人质’,好歹背后有咱们,腰杆子硬着呢。”
“四叔不行。”静静听着,随着姚千枝的话语,姚千蔓眉头越皱越紧,沉默片刻思索着,她断然摇头,“你说这些他做不了,怕真就只是个‘合适’的人质。”
天生没有超脱的天赋,本身未曾受过精英教育,在被她们有意无意打压了这么多年,姚天赐真就是个很普通的男人,重感情,会感恩,有点小聪明,仅此而已。
让他八面驶风、左右逢源,这差事,他干不了!
到不是培训不出来,而是,他根子打在那儿呢。
心底对大晋仍有敬畏,愿意心甘情愿给小皇帝下跪的人……想短短月余功夫就脱胎换骨?
这怎么可能?
姚千蔓没有那个能耐。
“质子只能做‘质’,那未免太可惜了。”姚千枝叹息着,“燕京那边,雪儿她们做的是不错,只是,她们身份摆在那儿……有些东西,她们就接触不到,四叔姓姚,是你我的亲叔叔,这个身份其实能给他很大方便……”让他做很多事。
“既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当初咱们做了选择……”没给过四叔他们机会,“如今得了这个结果……”他当不起事儿,思想跟不上,“你就不能抱怨,因果追因,天底下就没有仰脖子,等着馅饼往嘴里掉的美事儿。”
“所以啊,三妹妹,你就……”认了吧!姚千蔓点指着叹道。
闻言,姚千枝摸了摸鼻子,‘嘿嘿’笑了两声,“东边不亮西边亮,这么着吧。”两手一摊,她算是认同了。
“嗯,定了吧。”姚千蔓就点点头。
两姐妹决定了,默契携手就往出走,心里琢磨着跟姚老爷子商量商量,怎么尽量婉转的,让人能接受的宣布‘人选’,突然,就在这时,‘咣咣’敲门声响了。
——动静还挺大。
“哎呦!吓我这一跳。”姚千蔓正走到门边,正准备伸手开门呢。谁知这声音就响了,还那么突然,吓的她捂住胸口,抽了两口气才缓过来,“谁啊?”她问。
“大姑娘,是我,青椒。”外间,女声响起。
“青椒?”姚千蔓一怔,回头看姚千枝,见她同样迷茫。想了想,还是打开了门。
将人让进来,不解看着她,姚千蔓启唇问,“青椒,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大姑娘,大人。”姚青椒站在屋里,嘴角紧紧抿着,手贴着裙边,看起来很紧张,然而,依然很坚定的道:“我,我想去燕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