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群臣现在已不是臣了,而是为了道义,面对有人要违道,这帮从小熟读“四书五经”成长起来的卫道士们,心中登时升起了一种卫道的悲壮,激起了无所畏惧的勇气。次日,面对周太后的一意孤行,魏元偕同僚三十九人,御史康允韶偕同僚四十一人,刚下早朝就集体跪于文华门外放声大哭,直哭得响震云霄,整个后宫都被笼罩在嚎啕声中。
摆出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决心,誓要周太后转变谕旨,魏元起头,一声长啸后,随即众多官员跟着大嚎,随后御史康允韶更绝,直呼先皇之名,大喊朱见深乳名。
最后不知是谁,找来一叠瓦石,各人手拿一片往自己头上砸,弄的满头满脑血污横流,血花飞溅,哀哭震天。
内阁首辅彭时多年经历宦海的精英,一眼就看出周太后的目的不单单是只想自己与英宗合葬,更是想在死后祔享太庙。但是先帝原配不能合葬,不能祔享太庙,那还要我们这些大臣干什么?不过为了解决问题,彭时提出了一个折衷方案,即周太后日后一旦不讳,也可以与英宗合葬并和钱太后一样祔庙。
这也算是阁臣最后的呼声了。可是周太后不为所动。
此时的文华门外,来跪的官员越来越多,哭声震天,心烦意乱的周太后要儿子下令群臣止哭退去,群臣拒不从命,太后能怎样?皇上又能怎样?如要做出有违大道之事,先从吾等身上踏过去,声言:“不得钱太后合葬旨意,绝不敢退下。”群臣自当天巳时(上午九点至十一点)开始,一直跪到下午申时(下午三点到五点),纵使哭昏晒晕也不肯罢休。
章子俊做的很是耀目,有这等好事,怎么能错过发挥,反正现在已无实职,联络外臣带来了蜜水,从家中熬了一大锅粥,做这些主要是让老丈人看看,小婿没有拖后腿,坚决站在同一阵线。
唉呀,这位大人,来来来,先喝一口蜜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有力气,才能继续。咦,这不是王大人吗?来来来,先喝一碗粥,去去暑气。啊呀,康大人,下官敬佩,这瓦片也不能用来砸头啊,来来来,喝一碗,这是在家夫人亲自熬煮的。
有人喊道:”应知事大人晕过去了,章子俊连忙赶到,一把托起应大人道:这是虚脱乏力,快快米汤前来,才对周围道:“坚持就是胜利,大义在手,吃喝我有。”
慢慢地,只要有人晕了,就大叫章侍读前来,而章子俊每每回道:“本人已不是侍读,为了大义,只要有人倒下,某一定上前举托,毫不退缩。大喊一声道:“砍头不要紧,当以死相争,只要有人倒,自有后来人。”
章子俊一会儿东一会儿西,自是忙的不亦乐乎,这一幕早就被内官报于内宫,不想朱见深道:“还是章爱卿有大局观啊,用自家米汤不让局势失控也。”
可是刚入申时,头晕目眩倒下的人越来越多,章子俊跟守门的内官道:“还不去内宫要点水来,给大臣门解暑解渴。”
那内官也如实汇报给了朱见深,此时朱见深正焦头烂额状,两头受着夹板气,一听,拍着大腿道:“唉呀,朕怎么没想到?”连忙吩咐内官打上几桶井水往文华门外送。后又吩咐,章侍读要什么就给什么,千万不要闹出人命出来。
朱见深是怕了,但是周太后根本就不相信文官们的操守,她依然强硬地要求为钱太后“于裕陵左右择吉地安葬”。此事涉及嫡庶之分,更会成为后世帝王所依据的范本,大臣们必须有所行动以维护纲常。 现在闹成这个样子是她想不到的后果,所以也只是硬撑着威仪。
内官急急地传话,皇上说了,章侍读要什么就给什么。简单地一句传话,章子俊又变成了侍读了,等于是官复原职,既然这样,章子俊也不客气,吩咐快传御医,烧水泡甘草防中暑。
现在章子俊就成了文华门内外的维和官员及传话官员,在门外鼓励群臣坚守到底就是胜利,在门内吩咐内官要吃要喝,这样的举动得到了内外官员的信任和配合。
申时末,魏国公徐俌、礼部尚书姚夔在内的文武官员们黑压压地跪在紫禁城东侧的文华门前向内宫施压,这些人申诉的焦点是“母后之命固所当重,而祖宗之法尤所当重”。太后不同意,大家就一起“哭门”。一时间文华门前再次哭声震天,让朱见深母子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文华门就在文华殿边上,文华殿是成化皇帝朱见深做皇太子之时的观政之所。但是在继位之后,皇帝退朝后也时常到此召见内阁及文武重臣开小会。现在不但文官集团同仇敌忾,连皇亲勋贵都站出来支持慈懿皇太后。
伏阙谏诤成为明朝中期以后政治生活的常态。明代士大夫的伏阙谏诤事件不仅多发,而且往往以士大夫失去身家性命为代价,具有很浓的血腥气味。
章子俊这样做自认为内外通吃,很是得意,不过有一个人看的很真切,那就是西厂的汪直,因为西厂的爪牙遍布着内外,章子俊这种做法早就汇集到汪直那里,对于章子俊言语上的不一这样的做法,很是不屑。
直到夕阳西沉,周太后看见群臣如此一致的誓死决心,也害怕再惹出更大的乱子,终于答应了朝臣们的要求。
朱见深下诏:“时文武群臣既上奏,复跪伏文华门前以待,必从而后已。上悉览其奏,复恳请于皇太后,自巳至申,稍见从。遂出数奏,同词批答云:“卿等所言皆合朕意,合葬之礼蒙允行矣。” 于是文武群臣皆呼万岁而退。 ”
这是一场臣权对抗皇权的斗争,最终战胜皇权妥协了,众臣们顶着满脸血污的头脸,兴高采烈地回家后,西厂趁着夜幕出动了。这场名分之争,周太后最终还是输了。
朱见深为嫡母钱太后正式上谥号为“孝庄献穆弘惠显仁恭天钦圣睿皇后”,并将神位祔入太庙,与英宗并列在一起。同时宣布钱太后将于九月与英宗合葬裕陵。
然而不甘心的周太后终于还是捣成了鬼。由于当初为英宗建陵时没有预留皇后合葬的位置,因此必须为合葬的钱太后以及未来合葬的周太后重新营建下葬墓穴,再从地下打通通向英宗墓室的隧道。在建墓穴的时候,周太后早就暗中授意经办此事的太监,将钱太后墓穴的那条隧道故意挖错,不但与英宗墓室方向错开足足数丈之远,而且在中途就把隧道堵住。而留给周太后的石穴则刚好相反,有一道宽敞且直通英宗墓室的隧道。除此之外,在皇宫内供奉历代帝后神位的奉先殿内,周太后也不允许在英宗身边摆放钱太后的牌位画像。
不过孝庄睿皇后虽然葬入了裕陵,但她的墓室和英宗墓室之间的隧道并未打通,实际上还是不能算合葬。这自然是周太后捣的鬼。
士大夫的气节果然可佳,可面对一个女人的小心思,你能奈何。
唯一在这场伏阙谏诤事件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章子俊,又一次回到了朝堂,可章子俊决不会留恋的,心中早就想好了一个能全身而退计策。
机会来了,随着以礼部待郎万安兼翰林学士,入阁,安结宦官与朱见深所宠万贵妃为内援,霸占朝堂之时,兵科给事中秦崇上言时务道:“鞑靼数万人自双山堡分五路入寇,而我军堪战者不及一万,又分散防守,怎能御敌?建议发大兵搜套,以为长久之计。”
事关御敌,就让众臣想起去年之时兵部开的炼铁作坊研制新式大炮的事,时间又过了一年,前后三年过去了,连大炮的影子也没见着,就在朝堂上议论起来,左副都御史王锐道:“陛下,边关急需用炮,朝廷糜费大量银钱的炼铁作坊,不产一斤铁,当斥罢相关官员。”
兵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商辂道:“自章侍读贬去后,目前炼铁工坊汰冗滥,使贤者难升迁,难于主持造炮进程,得革去冗滥之员,招回章侍读。”
朱见深嘉其言有理,命所司施行。
章子俊得知此事后,长叹一声,跟同来宣旨的商辂道:“万难从命,今日上任,明日下课,研制新制武备不是小儿过家家,如要想得到大炮,得提升当前炼铁工坊地位,不属于兵部、工部管辖之下,成立大明兵器制备学院,招收天下人材,让有一技之长的工匠得到相应的待遇,学院之内人事不属吏部指派,每月所需银粮,朝廷按月另拨,归入户部正式开支。”
章子俊的目的是要让朝廷新设一个衙门,这样的举动可不是某一人说了算的,以前章子俊有李贤的支持,而现在… … 。
同为翰林学士的商辂把此事上书给了内阁,现在内阁首辅为彭时,彭时跟李贤一样,是个老顽固,满脑子全是忠君思想,为官三任君主一代不如一代,朱见深怠于政事,大臣很少得到召见。面对内阁下给章子俊的任书,被退回,彭时心里有点冒火,有必要当面问问清楚,这是为何。
章子俊不是要为难内阁,而是对这样一个不作为的皇帝失去信心,万事不管的朱见深有一点称道,凡是只要不是牵连到自己,臣下不管说什么,要求什么都会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