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霁怀帝二年,九月二三,
雁国·秋叶城郊·风止居,清晨。
对于李四的死,白蔷感到很内疚。
尽管这件事已经过去三天。
这三天,张三话少了很多。
敷用过「霁月黑云」后的张三,已经慢慢能够拿的起兵器。但是若是要完全恢复,恐怕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过还好,身为“暗侍”的王二与龙五,始终“不离不弃”,加上外出的「明镜居士」明如月,也在十月二十那天,乘着夜色归来。
其实白蔷和张三都明白,李四只是一个“代号”。死了一个李四,很快便会有下一个李四出现,并“继承”这个名字。即便是新的面孔,但做的事情其实都一样。
同样的道理,如果那天死的是王二张三或者龙五,很快也会有新的他们前来顶替,并继承他们的名字。至于他们真正的名字,以及这些名字背后的故事,或许只有燕离知道。
有人可能会问,如果是燕离死了呢?
那么这些人可能会回归自己的生活。
又或者,另有别的安排。
毕竟,他们原本的任务就是为了保护燕离,而非白蔷。只因为在燕离的眼里,白蔷的安危更重于他自己的性命。所以,现在他们陪伴在了白蔷的身边。
白氏是霁朝的白氏。
然而,早在二十一年前,辉煌了六百年的霁王朝,因为“赤焱之乱”分裂为「东霁」和「西霁」。不少诸侯国在这期间纷纷“站队”。随后,西边八个最强大的诸侯国拥护西霁王朝,东边最强大的七个国家拥护东霁王朝。自此,天下出现了两个王朝并存的格局。
如今,作为霁朝第一世家的白氏与雁国燕氏联姻。明眼人都能看出了,白氏一族是在通过这样的方式,将东霁王朝奉为正统。
这也意味着霁朝的白氏,自此将是雁国的白氏,更是东霁王朝的白氏。原本就因为泾渭关一战遭受重创的西霁王朝,则因为白氏一族的这一选择,变得“名不正言不顺”,并再次受到天下文人口诛笔伐。
而作为白氏独女的白蔷,也在这期间莫名成了两个家族,乃至两个王朝所重点保护与关注的对象。
所以,燕离才会让王二张三李四龙五,全天无缝地守卫在白蔷身边。但是,对于燕离的这一举动。白蔷其实并没有心存多少感激。白蔷并不能够确定燕离这么做,究竟是出于对她的关心,亦或是占有欲,还是出于政治因素考虑。
从小青梅竹马的他们,随着年纪与阅历的增长,不知为何渐渐有些形同陌路。他们不再像之前那般默契。白蔷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也不知道究竟是燕离变了,还是自己变了。
当晨光通过朦朦胧胧的雾色,洒落于风止居时。她的眼中,张三形单影只。尽管先前白蔷很烦他们总是跟在自己左右,让她感到拘束与不自在,可是当得知他们因为自己而身死之时,白蔷终究还是会很内疚。
朔风来时,云出岫,众鸟起山林。
晨色雾霭里,哀悼者融入了光的阴影,满眼落寂。沉默中,孟简窗台上的那株白色蔷薇散发着淡淡的幽香,随风漫散于整个风止居,不由得使人感到有些致郁。
白色的蔷薇,雁国白氏的家徽。
高贵而又纯洁,原本寓意爱情。
只不过,随着时代的更迭与变迁,
其寓意,也在悄然发生微妙转变。
但是,唯独忠贞廉洁始终不会变。
据说,李四死的那天晚上,身为“暗侍”的王二暗中将李四尸体进行了细致处理,期间龙五独自一人留守风止居周边,护白蔷安危。至于李四的尸体,最终是埋了还是烧了,白蔷不得而知。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新的“李四”这几天应该不会来了。毕竟「明镜居士」明如月已经归来,只要有明如月在,所有顾虑和担忧都将不再成为问题。
很快,人们都会忘了旧的“李四”。
按照先前燕离给白蔷的说法,这些人从加入燕相府的时候起,就已经死了。关于他们曾经的身份与姓名,也已刻在了过去的墓碑上。
因此,死过一次的人不会死第二次。
甚至,连任何的痕迹都不可以留下。
想到这里,白蔷掩去眼中的内疚与哀伤,转身朝里屋走去,准备看看她为颜菁熬的药,现在熬好了没有。
太过“共情”终究不是一件好事。看着白蔷一脸伤感,孟简想去安慰一下他的这位大师姐,但是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眼下,「明镜居士」明如月正在大厅里为颜菁把脉施针,活络气血。她将颜菁的神池、千沙、回风、龙隐四大穴位皆以银针封住。孟简则站在一旁,默默地观摩学习师父如何施针,并进行诊断。
自十月二十那夜归来,明如月便将她从雁国紫烟城带回的药材,与这些银针以文武火交替熬烤,使之药性掺染入银针之中。现在,药材的药性正顺着银针,通过颜菁身上的四大穴位,游走于她的血脉之中。
作为「明镜居士」明如月的弟子。
大弟子白蔷,传承了她的武技,
二弟子颜菁,超越了她的才华,
三弟子孟简,正学习她的医术。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特长,然而学医却并非孟简的理想。那么孟简的理想是什么?自然是成为像启国的「布衣国主」·「东霁方伯」·梁懿那样男人。
敢于在危难之时,挺身而出。
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手提三尺利剑,建立不世功勋。
或许正是因为察觉到了这一点,明如月才只传授孟简医术,却不教他武斗之技。毕竟,一个是“杀人术”,一个是“救人术”。作为师父的明如月,对于孟简没有别的奢望,只想他能够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一生。
至少,悲喜由衷。
那么,现在孟简的这一身武艺究竟从何而来?基本上都是他从大师姐白蔷那里偷学的,这件事白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行走江湖若是连一点防身之术都不会,实在是太过于危险。有时候你不害人,别人可能已经在暗地里将你盯上。
思量间,朔风吹散了清晨的雾霭。
待明如月收起封在颜菁神池、千沙、落星、龙隐四大穴位上的银针,孟简亲眼看着二师姐原本苍白的脸色,在那一瞬间恢复了常人所应有的血气。
他瞪大了眼睛,目光无意间落在了盛放银针的檀香木盒里,却见明如月微微皱眉,轻点孟简的额头:“好好学学该怎么施针,别整天浑浑噩噩的。”
孟简尴尬道:“哦。”
明如月叹气:“我不在的这些天里,有没有老老实实待在风止居照顾你二师姐?有没有好好听话?有没有……”
“师父的交代,徒儿一直铭记于心!”孟简焦急的抢道,结果无意中打断了明如月的话,颜菁在一旁微微皱眉,示意孟简注意分寸,却听明如月反问:“那为何我回来的时候,听到了一些不好的声音?”
孟简忽然心里一慌:“啥声音……”
明如月没有回答孟简的问,而是转而将目光投向颜菁:“这段时间,孟简一直都在风止居照顾你的起居,没出去惹什么事情吧?”
颜菁顿了顿,目光与慌张的孟简相触。
她犹豫了片刻,淡淡道:“有大师姐在,小师弟可乖了。”
“那就好。”明如月听罢,没有细想,遂转而言道。“有些事情,可能是我听错了。”
话到这里,孟简悬着的心方才落定。
片刻的沉默间,颜菁的目光转向了不远处,那个正在为她熬药的大师姐白蔷。晨光里,她气度华贵身段妖娆,端坐于药炉前,一双纤细白皙的手,缓缓的挥动芭蕉叶。
这时,孟简忽而开口问起了明如月那天傍晚发生的事情:“师父,你归来那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明如月并未抬眼,只轻轻擦拭手中银针,淡淡的说:“小事罢了。”
孟简皱眉:“人都死了,这事还小?”
明如月漠然道:“得之运,失之命。”
颜菁好奇:“刺客是冲大师姐来的吗?”
“或许吧。”明如月将银针放入檀香木盒里,继续道,“毕竟,霁朝第一世家白氏与雁国右相的这场联姻,无异于公开宣告西霁王朝并非正统。继而给了天底下那些文人,有了对西霁王朝口诛笔伐的理由。”
颜菁疑惑:“就因为白氏的抉择?”
明如月笑:“说是理由,其实都是借口。那些文人自命清高,通过抨击西霁王朝的皇帝是个女人,继而提升自己
名望,并荒谬地认为只要女人坐在王座上,就是有辱古之礼乐,遂借机大做文章。你说可笑不可笑?”
颜菁叹息:“这就是人心。”
“不。”
明如月敛起笑容,并淡淡的说道,
“这是人性。”
“这两者之间有差别吗?”
一旁的孟简听得云里雾里,遂问。
结果,颜菁陷入沉思没有回答,明如月则缓缓地合上了药箱,与孟简语重心长道:“以后,你就明白了。这两样事物,若是能三言两语道明说清,这个世界便不会如此复杂。”
孟简愣了一下,转而问道:“师父,你说那些刺客还会再来吗?”
话语间,明如月的目光投向了庭院外的张三:“短期内应该不会来了,不过这件事的并没有就此结束。”
“所以,这事与黑天教有关吗。”
却见烟雾缭绕处,炉上的药熬好了。
白蔷小心翼翼的用麻布裹着药壶边缘,并将沸腾的药汤倒入早已准备好的瓷碗里,然后端到了颜菁的面前,不忘轻声细语:“有点烫,先等一会再喝。”
颜菁感激道:“多谢师姐关心。”
一旁的孟简好奇的看着此时忽然沉默的明如月,疑惑道:“师父,黑天教是个什么东西?”
明如月没有理会孟简,转而问白蔷:“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师父救张三的时候,张三听到师父提起了黑天教,于是回来后便将这件事的始末告知于我。让我一定要多加小心。”白蔷的话语里,略带些许哀伤。
明如月听罢,没有说话。孟简以为她走了神,所以没听见自己的问与大师姐白蔷的解释,遂试探道:“师父?”
回过神来的明如月,此时正被三个徒弟满心的好奇所包围。她想了片刻,认为有些事情她们该知道的迟早都会知道,所以不如直接告诉她们,也让她们早早做好提防。
片刻的思量过后,明如月再次沉入了回忆里:“传说,她们本与那些赤焱武士同为天上的神侍,只不过赤焱武士追随「白昼之神·晞」,而她们追随「黑夜之神·朔」。后来,因为得知偷吃神树果实的「朔」即将被贬轮回。遂在「朔」临行前,帮他盗走了太古圣武「弈心剑」。结果,没过多久,这事被天帝察觉,于是将这些帮助「朔」盗剑的神侍一同贬入凡间。失去了神侍身份的她们,因为天帝的诅咒化身「堕羽者」,只要一见天光便与凡人无异,变得极其脆弱。所以,她们常于黑夜里行走,至今已历千年。”
“也就是说,黑天教的成员都是堕羽者,是吗?”其实,孟简本想开口问关于「弈心剑」的故事,结果张嘴的时候突然忘了。
明如月敛起目光:“是,但不尽是。”
白蔷瞪了眼孟简,却听明如月继续道:“在黑天教,只有教徒及以上级别才是当年跟随「朔」来到人间的堕羽者。对于精神力的掌控是否娴熟,以及所有异术的精通程度,将决定了她们在黑天教的级别。而人类若是想加入黑天教,只能先从信徒做起。”
颜菁忽然好奇道:“那若是她们当中出现了一个精通所有异术且精神力掌控娴熟的人类。那么,那个人类会成为黑天教新的教司或者教长吗?”
“这些信徒,只会通过黑色的火焰传递信息,并不具备操纵精神力的能力。”话语间,明如月忽然陷入了回忆:“说到这里,不得不提一下那些如今已经绝迹的修真者。霁朝四百年的时候,也就是距今两百年前,曾有一位黑天教宗试图将那些天资聪慧的修真者转化为她们的信徒。结果间接引发了一场修真界的大混战,最终导致如今的天下,灵气枯竭,修真者绝迹,纷纷退作修元。”
孟简好奇道:“那么,这位黑天教宗最终成功把修真者转化为她们的信徒了吗?”
明如月:“算是成功了。”
孟简与白蔷颜菁面面相觑。
却听明如月继续道:“于是,只效忠于黑天教主的「血衣长老会」,就这样诞生了。”
“血衣长老会?”
徒弟们异口同声的惊讶道。
“通常,那些狂热崇拜黑天教的人类,会被黑天教招募为信徒,并每日每夜接受其教义洗礼。期间,黑天教各宗的教司,会定期传授这些信徒比较基本的异术,看看他们的资质如何。过程中,若是有人对于精神力以及异术的掌控,达到极其娴熟的程度,黑天教的教主会以「感召」的方式,将符合要求的信徒,转入这个只忠于黑天教主的「血衣长老会」。”明如月解释道,“「血衣长老会」属于黑天教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里面的成员几乎都是人类。其中,有过往时代强大的修真者,也有在天下列国间,享有非常高社会及政治地位的世家贵族。血衣长老会的长老与黑天教十二教宗,基本上算是平起平坐。也正因为有了他们,黑天教才得以于二十一年前的那场「赤焱之乱」里,死灰复燃。”
“曾有人说,黑天教的教主在未堕落之前,极有可能成为有史以来最接近神的神侍。结果,在得知「朔」偷吃神树果实即将被贬轮回之际,这位教主竟偷偷带着一些神侍协助「朔」盗取「弈心剑」。并在被天帝驱逐到凡尘后不久,为「朔」创建了最初的黑天教。”明如月顿了顿,似是怕信息量太大,她的这三个徒弟一时半会吸收不了。待她们缓过来后,明如月继续道:“黑天教的内部,有着非常森严的等级制度。十二位黑衣教宗与血衣长老会的长老平起平坐,位列教主之下。每位教宗对应一位教长,每位教长统辖八位教司,教司之下则是教徒,再下层便是信徒。每当她们施展异术的时候,眼中的瞳孔都会变成猩红之色。此外,白天的「堕羽者」,基本上与常人无异,只有到了晚上她们才可以为所欲为。这也就是为什么黑天教需要人类当信徒的原因。”
这时,颜菁吹了吹碗中药汤。
“她们奉「朔」为真主,并以他的理念为信仰,视「混乱即是秩序,混乱造就秩序」这句话作信条。她们将「混乱」的种子播撒于世间各处,并从中「混乱」中汲取力量。”明如月顿了顿,又道:“这就是黑天教。”
白蔷听罢,忽然皱眉。
她想起刚刚师父说,血衣长老会的一些成员,其实是天下列国间的世家贵族,遂怀疑这次刺杀的背后,可能暗藏东西两霁王朝间的博弈,于是好奇道:“所以,那天的刺客究竟是什么身份,是黑天教的堕羽者?还是血衣长老会的成员?”
明如月回忆道:“是人,但是还没有达到加入血衣长老会的那个资格。所以,应该是黑天教的信徒。”
白蔷又道:“那「血衣长老会」的长老,可以调动黑天教的信徒吗?”
“据我所知,大部分情况下是不行的。当然,总不排除特别情况。”话语间,明如月的目光忽然落到了孟简的身上,“还有什么要问的?”
孟简陷入沉思,似是在消化这些信息。
这时,一阵清风拂面而来,颜菁忽然打了个喷嚏,令原本有些走神的明如月,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遂转而对颜菁道:“再过几天,就是秋日祭了,今年还和往年一样,到了夜里楚誉会在城主府举办宴会招待我们。但是菁儿,你的父亲今年恐怕又要缺席了,不过这一次你可别怪他。”
颜菁听罢,眉头一皱却没多问。
倒是孟简不知趣的多嘴问了句:
“咋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明如月没有理会孟简的问,并将目光转向一旁的白蔷:“不仅如此,蔷儿。你的父亲也因为一些事情,不得不缺席今年的这场宴会。”
白蔷疑惑的看着明如月,有些担心道:“怎么感觉这段时间,突然发生了好多事情,不会又跟我嫁给燕离有关吧……”
“那倒不是。前段时间,天琼城发生了一些离奇的案件,好像跟黑天教有关。但是呢,没过多久便有人向天琼城的风鉴会,举报颜枫与黑天教之间存在见不得光的交易。于是一些本地的小商贩突然团结在了一起,并对身为天琼城二十七家商行会长的颜枫,进行弹劾。”这些事都是明如月从紫烟城返回途中听来,她顿了顿继续说道,“随后,白氏的家主白翳孤身渡海前往天琼城,并以身家性命作赌注,依仗白氏一族这几百年来,与天琼城之间建立的深情厚谊,为颜枫担保清白。”
思量间,白蔷看了一眼此刻颜菁的神色。却见颜菁的眼神中似有关切,于是白蔷替颜菁问道:“那现在,颜枫叔叔的处境怎么样了。”
明如月说:“目前暂时被软禁了起来,相信有白翳在,很快这些误会都会得到妥善解决。”
“没事
就好,一切都会熬过去的。”话语间,白蔷的手缓缓搭在紧捧药碗的颜菁手腕上,示意她放松。这时,却见孟简突然皱眉,又问明如月道:“对了,师父!你知道赤焱武士吗?”
明如月愣了一下:“怎么?”
孟简继续道:“刚刚在听你说黑天教的时候有提到。我听别人说,前段时间咱们霁北夙国的国主,找回了她失散多年的弟弟,云凡。这个云凡啊,好像从北漠带回了一支军队。”
明如月好奇的看着孟简:“然后呢?”
却听颜菁咳嗽了一声,白蔷皱眉瞪眼示意孟简别再说下去,结果孟简没能明白她们的意思,并继续道:“那个军队的名字好像就叫这个「赤焱武士」,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明如月皱眉:“消息可靠吗?”
孟简扬眉:“应该不会有假!”
颜菁又咳嗽了一声,而白蔷则在桌子下狠狠踩了孟简一脚,示意他别再多说,万一让师父顺藤摸瓜,知道他前几天去誉府闹腾的事情,今天她们三个都得受罚。结果,孟简没有懂师姐们啥意思。至于明如月,则因为孟简的这番话,陷入片刻沉思。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师父?”孟简又多嘴问了一句,这次白蔷与颜菁一起踩了他一脚。这下孟简会意了,遂不再多言。
“没有,只是有些惊讶,”众人沉默间,却见明如月的目光渐渐变得深邃,“我本以为,他们早已尽数死在了岁月的尘埃里。”
……
浓沉的夜色里,黑云遮蔽皎月。
韩香忘了这是她来誉府的第几天。
她从来就没有什么时间的观念。
或者说,时间的流逝早已让她麻木。
这几日,楚誉时不时会来向她无事献殷勤,但都被韩香以各种理由婉拒推脱,闭门不见。楚誉倒也识趣,并未再作纠缠,只道会提前告知韩香秋日祭的相关事宜,希望她能提前做好准备。
黑暗里,韩香点燃了一盏灯火。
猩红的目光里,失去一只臂膀的青萦,正静静地躺在她的卧榻上,面色蜡白,一动不动。看样子,应该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并且死了应有两三天,但却不知为何未见其尸体有任何腐烂的迹象,甚至是血腥的味道。
看着此刻已是一具尸体的青萦。
韩香竟没有感到丝毫的畏惧,只是皱起了眉头,并长叹一口气:“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随后,却听韩香小声哼唱起一阵古老的歌谣,无数道肉眼不可见的精神游丝,随即在歌声里将青萦整个包裹成一个肉眼可见的巨大丝茧。
空灵的声音似从幽谷里传来。
当这盏烛火燃到一半,韩香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割开自己的手心。接着,歌声戛然而止。乳白色的血液顺着她纤细的指尖,缓缓滴落在巨茧上。随后,一阵令人不寒而栗的晚风骤起,霍然将窗门推开,并吹灭桌上的烛火。
接着,乳白色的血液渗透巨茧。
沉默间,韩香转身关上窗门。
时间,不知道又过去了多久。
韩香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黑暗里,直到黑暗里,那盏烧了一半,便突然被晚风吹灭的烛火突然重燃。这时,韩香缓缓转身。却见卧榻上,不知从何而来的黑色火焰将巨茧焚烧。片刻功夫,本已死透的青萦于黑色火焰里获得重生。
韩香微微一笑。
抬眼时,黑色火焰渐渐熄灭。
除了巨茧,韩香的卧榻周边其他景物并未有半点燃着的痕迹。原本失去了一只手臂和性命的青萦,也在这期间找回这两样东西。接着,这个看似娇弱的姑娘,疑惑的看着周遭景物,自言自语道:“这里是哪里?”
韩香淡淡提醒道:“这里是誉府。”
话音刚落,原本有些迷迷糊糊的青萦,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又看了看面前的韩香,瞬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于是赶忙跪揖在地:“多谢教长再造之恩!”
借着摇曳的烛光,韩香慢慢褪下黑衣。
却见一双黑色羽翼于此期间缓缓展开。
当猩红色的目光落在青萦脸上,她伸出苍白的手抬起青萦下巴,轻声细语道:“是谁杀了你的?告诉我。”
面对此时的韩香,青萦瑟瑟发抖道,“一个女人。一个能释放出「十方之境」的红衣女人!”
韩香皱眉:“是我们要找的那人?”
青萦:“应该是。”
韩香:“剑在她那里吗?”
青萦:“她杀我时用的是一柄黑色古剑。长约三寸一,宽约一寸一。”
“这把剑不是我们要找的那把。看来,她可能将那把剑藏起来了。”韩香皱眉,按照青萦的描述,那把剑似乎并非她想要找的那把剑。片刻的思量后,韩香转而言道,“那个孟简,是我们要找的男婴吗?”
青萦有些颤抖道:“尚不确定……”
“要你何用?”韩香皱眉,似有些不悦。她本想发火,并对青萦稍作惩戒,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毕竟青萦不过是个凡人,以她的精神力确实很难察觉出孟简的“秘密”,遂转而言道:“罢了,再过几天便是秋日祭。听楚誉说,那天夜里誉府将会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按照惯例,这位「明镜居士」应该会带着她的徒弟们一同赴会。届时,我会亲自验明这些。”
青萦听罢,揖跪在地:“诺。”
韩香顿了顿,继续道:“现在离秋日祭还有些天,待会你就可以去联系我们的人了。我希望她们能够在秋日祭的时候,准时出现。”
青萦:“教长打算在秋日祭那天动手?”
韩香冷笑:“要不,你帮我挑个日子?”
青萦听罢,诚惶诚恐:“请教长息怒!”
“不要问不该问的,做好该做的就可以了。明白吗?”她的声音,冷到了冰点,仿佛将要把时间冻结。话语间,韩香收回了她的手,并轻轻抚过身后的羽翼。那是一双枯寂的骨翼,尽管上面还挂着不少黑色的羽毛,但这样的羽翼注定无法再度飞翔。
吓得青萦磕头道:“小奴这就去办!”
“慢着。”片刻后,她再次开口问到:“你知道,当年那个赤焱武士带走的孩子,究竟是吗?”
青萦谨慎道:“小奴愚钝……”
韩香敛起思绪,忽而讳莫如深道,“还记得,那场「赤焱之乱」,距今已过去多少年吗。”
青萦回忆道: “二十一年。”
“时间过得可真快。也是时候为这段,不值得回首的过往做个了结。”韩香的眼光中杀意四现,“若是没有别的事情,你就先下去吧。”
青萦听罢,似有话说,但却出于某种原因,欲言又止。韩香看出了她的心思,问:“怎么,你还有什么事情要说吗。”
青萦:“小奴听说,前段时间夙国消失已久的储君·云凡,近日带着近六千甲的赤焱武士回到了霁北的明月城,不知教长对此可有耳闻。”
韩香冷冷看着青萦:“然后呢?”
“传说,这些赤焱武士是追随天帝长子·白昼之神·晞的英武者转世。赤焱之乱后,这些武士便去了北漠,再也没了消息。所以小奴怀疑……”
“你是怀疑这个云凡,乃是天帝长子·白昼之神·晞的转世,还是怀疑这些赤焱武士其实都是假的?”女人空洞的双眸里,没有一丝的情感。她话语里的每一个字,都让面前的青萦感到了莫大的压力。
“小奴多嘴,请教长息怒!”
韩香倒也没有真的生气,只是感觉有点累了。她顿了顿,并淡淡问道:“青萦,你加入圣教,至今已有多久。”
“自「天火劫」起,至今已有五年。”
韩香打了个哈欠,接着道:“其实,刚刚你所提到的天帝长子·白昼之神·晞,早在更早之前的那场「北漠十侯」叛乱里,便死于我们伟大的十二位教宗手中。你加入圣教的时间比较晚,不知道这些也很正常。所以,现在还有什么疑问吗?”
“小奴没有疑问了……”
“下去吧,我累了。”
“小奴这就告退。”
“别忘了我交代的事情。”
“诺。”
话音落下时,青萦起身,缓缓退去。
微弱烛光里,韩香合上疲惫的双眼。
不经意间,过往与赤焱武士之间的恩怨,再次将她拖入回忆的深渊。那是一段她不想去回首的往事,不过没关系,很快一切将要彻底画上句号,就在秋日祭那天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