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城夏氏的家主,名为夏泓。
霜剑寒甲司的副统领夏晖是他的长女,也是独女。为何这么说?因为夏泓曾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换而言之,夏晖曾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
但是,妹妹死在了「天火劫」,而弟弟也在这之后勘破生死以及人世悲欢,孤自一人游荡天下,至今下落不明。于是,夏晖便成了流云夏氏的长女,以及独女。
这件事,大家也差不多都知道,但是不会有人去提这件事。毕竟这对于夏晖而言,算是一道心伤。尽管,她从未与任何人提起。
后世学者对于那场「天火劫」的研究,可谓是众说纷纭。有学者指出,「天火劫」的出现直接导致了东霁王朝政治中心的南移,以及东霁列国之间的关系变化。
不少小的诸侯国,在这场「天火劫」过后,如雨后春笋,渐渐冒出头来。墨国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一个例子。
当然也有学者认为,导致东霁王朝政治中心发生转移的根本原因,其实还是失去云凡之后的夙国,内部各方势力间的制衡,随着时间推移而被有心人所打破。
最直接的论证依据便是之后的「明光之变」,以及云宸自始至终的“不争”态度,间接的葬送了昔日的霁北霸主夙国。
两方学者的看法,其实都有一定的道理。而作为经历过「赤焱之乱」、「天火劫」、「明光之变」的夏泓而言,真正导致夙国一步一步走向没落的原因,更多还是在于云宸的决断。
夏泓不明白云宸为何要在云凡离开之后,选择让廉牧成为下一任明光铠的大统领,而不是景轩。更不理解「天火劫」发生的时候,云宸的第一反应为何不是安排军队去救人,而是让所有活着的人尽可能地远离陷入火海中的镜月城,以及受到波及的明月城。
可以说,云宸的决断间接地导致了他的另一个女儿死亡,以及儿子的远去。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最终“霁北三友”在某些问题的看法上,不谋而合。
于是,夙国的宗室最终从幕后,缓步登上庙堂,并顺势在整个天下掀起不同程度的涟漪。严格意义上来说,现在的夙国是夙国宗室的夙国。没有夙国的宗室作为支撑,或许云凡归来的时候,明月城的城头上早已插满了墨国的战旗。
对于云宸,夏泓的心中是有怨恨的。不过,这些陈年旧事,夏泓从未与任何人提起,更未在任何时候有所流露。而明月柳氏的家主柳溯,却不知为何,总能将他一眼看透。
十一月十日,午后。
东霁明月城,柳府,晗园。
柳溯孤坐园中的「飞花阁」内,不知在想些什么。桌上,是他刚沏好的茶水「云梦香琼」。沉思间,一个身着淡紫色长袍,衣袖间纹络有“青葵花”的中年人,在柳氏长子柳风尘的引领下,缓步踏入「飞花阁」。
过程中,柳风尘态度极为恭敬,不敢有丝毫怠慢。看到这个中年人的时候,身为柳氏家主的柳溯微微一笑,就像是看见老朋友一样。中年人也在见到柳溯之后,回以一笑。
一旁的柳风尘顺势与父亲柳溯躬身作揖,缓缓退下。于是,古老的「飞花阁」内,遂只剩下柳溯与那个中年人,坐而论道。
美丽的青葵花,是流云城夏氏的家徽。
有关于夏氏一族与青葵花的故事,后面会陆续提到。由于涉及到一段古老的历史,所以不再这里多说。
彼时,阁楼外飞雪连天。
阁楼内,柳溯挽袖,微微前倾,亲自为这个中年人倒上刚沏好的茶水。中年人客气地双手捧起杯子。这时,却听柳溯淡淡道:“我说夏泓,咱们都认识这么些年了,我就一直没搞懂一件事。”
夏泓好奇道:“柳兄且说。”
“你是对所有人都这样,还是只对我柳溯如此。”话语间,柳溯直视夏泓的眼睛。夏泓并没有避开他的目光,并回以微微一笑,却又没有立马回答柳溯的这个问题。这一细节反而被柳溯所看破,遂不再追问下去,而是转而言道:“罢了,我也就随口一问。”
夏泓轻抿杯中茶水,然后与柳溯缓缓道:“其实,柳兄的这个问题,与礼数相关,与专门对谁无关。”
柳溯听罢,愣了一下,接着冷哼道:“你这老狐狸,要么不说,要么就跟我绕。所以你这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是我很认真地思考了刚刚柳兄的这个问,而并没有选择以沉默进行回避。”夏泓赔笑道,“尤其是柳兄已经给了我选择的余地。”
柳溯笑着摇了摇头,转而言道:“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来,咱们似乎已经很久没见面了。”
夏泓回忆道:“是呀,一转眼刚好过去两个月的时间。我记得上次咱们也是在这「晗」园内聚首,只不过当时并非只有我俩。”
柳溯:“还有韩彬那个老流氓。”
夏泓:“时间是八月十日夜晚。”
柳溯:“云凡这小子归来那天。”
夏泓:“当时我们聊了许多事。”
柳溯:“当时该说的都说完了。”
夏泓:“话虽如此,却不尽然。”
柳溯:“这就是你找我的因由?”
夏泓:“毕竟事关夙国的未来。”
柳溯轻抿杯中茶水,缓缓抬眼问夏泓:“什么事情这么严重。都跟咱们夙国的未来扯上了关系,我对此竟然还一无所知。”
夏泓:“柳兄平常日理万机,无法洞察细微,这很正常。主要事出突然,且现在还到足以形成能够惹得柳兄注意的那一步,所以……”
望着夏泓欲言又止的样子,柳溯笑了笑道:“那我猜一猜好了,你且听听看我猜的准不准。猜错了,可别笑话我。”
夏泓拂袖示意道:“无妨。”
柳溯试探道:“这事跟云凡有关。”
夏泓愣了一下,“继续。”
柳溯微微一笑,知道自己猜对了于是继续道:“同时也跟西霁千雷国,以及前几天曜光城的那一战有关。”
夏泓皱眉:“继续。”
柳溯没有马上说道,而是先想了一下:“事情现在已经关乎到流云城的存亡问题。”
听到这里,夏泓沉默了。
柳溯轻抿了一口杯中茶水。
却听夏泓于此时缓缓叹息道:“柳兄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按理说这些事情还没有到入柳兄法眼的时候。”
柳溯的目光,在夏泓的这一声叹息里,渐渐深邃:“首先,这些事情其实并不算是小事。其次,该防微杜渐的时候,为何非要等到事情形成气候,才想办法去解决?”
夏泓沉思道:“所以,柳兄其实已经在暗中,再次安排好了这一切,是吗。”
柳溯笑而不答,回避了夏泓这一问。
夏泓沉默不言,柳溯也不催促。
……
光阖院内,试剑场上。
徐睿剑指孟简眉间,逼他赶快认输。
徐睿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找回自己丢了的面子。结果孟简并没有理会他,反而借着这个机会开始运转「凌霜诀」。
由于先前师父留下的「赤焱九星印」作用,使得这些流经「赤焱九星印」所封穴位的真气,无法成功凝聚。在经过一番痛苦的尝试之后,孟简渐渐有了放弃学习「凌霜诀」的打算,并尝试转而以云凡所传授的战斗技巧,寻求新的突破。
但是,眼下的情况令他始料未及。
失去了武器进行反击的孟简,被徐睿死死地踩在地上,加上又有银剑抵在孟简的眉前。孟简不害怕这个人是否会杀了自己,但是孟简知道他想从自己的身上,找回丢失的面子。
也正因如此,孟简不会让他得逞。
沉默间,淡淡的真气汇聚于孟简指间。
失去了武器的他,开始再次运转真气进行“冲穴”。剧烈的疼痛令他有些不由自主地颤抖,看到这一幕后的徐睿再次用力将孟简死死踩住。
因为「赤焱九星印」的缘故,所有真气都在流经重要穴位的时候,如一条奔流的大河遇上磐石,渐渐化作涓涓细流,汇往各处。河水撞击磐石的那一刻,疼痛感令孟简青筋暴起。
这也让徐睿开始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但是,等徐睿真正发现哪里不对劲的时候。其实已经晚了。
那些由奔腾的大河撞击磐石所形成的涓涓细流,在孟简的引导下最终还是汇聚到了他的手心。「赤焱九星印」就是“磐石”,“涓涓细流”便是散乱的真气。
刺骨的寒意,随着真气汇聚到孟简手心后不久,便渗入到徐睿踩住孟简胸膛的那只脚上。眼见孟简嘴硬,迟迟不愿认输,徐睿有了将孟简直接打晕,继而结束这场无意义的比试的念头。
然而未等徐睿下手,孟简便率先一步将他反制。当徐睿感觉自己踩着孟简的那只脚有些麻时,孟简咧笑着抓住了徐睿的那只脚,仅是轻轻拧动便带来了难以言喻的痛楚。
紧接着,孟简顺势将徐睿绊倒,并在顷刻间改变了原本对他不利的局势。场下随即因为孟简的这一反杀,爆发出激烈的欢呼与叫好。
摔倒在地的徐睿,并未就此认输。
他强忍住痛楚,拼命地挥动着手中的银剑,不让孟简靠近半步。并咆哮道:“你究竟对我这条腿做了什么?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孟简听罢,笑道:“你若真的敢杀我,早就已经动手了,又怎么会等到现在?不是吗?”
话语间,暴怒的徐睿趁孟简不备刺剑。
结果,银剑在向孟简刺去的过程中竟被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寒意裹挟。这股寒意于无形中顺着剑柄将徐睿握剑的那只手,在瞬间冻伤。
孟简轻松的躲开了徐睿的这一剑,并从他的手中夺回了属于自己的银剑,然后淡淡地问道:“现在,我就问你服不服。”
徐睿听罢,气得浑身颤抖。
场面上,众霜剑为孟简而欢呼。
可是,这一次孟简却并没有再像刚刚那样,沉浸在欢呼声里。比起刚才,现在的他多了几分从容与淡然。也就在这个时候,云凡没有再拦住景枫,并放任他冲上试剑场。制止情况继续恶化。看到景枫出现后的孟简,随即收起手中的剑,并缓步离去。
众人
的追捧声也没能将他挽留。
“走吧,都结束了。”
试剑场上,景枫安慰徐睿道。
却听到徐睿愤愤地于口中喃喃:
“孟简,此仇不共戴天!”
看到这一幕的云凡,随即登上了试剑场,并在孟简即将踏出试剑场大门的那一刻,转而将他叫住:“这么急着离开,又是要去哪里?”
孟简没有回头,云凡追问:“刚刚你所施展的,应该是「凌霜诀」吧?”
孟简没有回答,并迈开步伐离去。
“这心法是韩桀教你的,对吗?”
云凡喊道,但是孟简依旧没有理会。
“孟简,我问你话呢!听见没?”
云凡的话音刚落,孟简朝身后扔出了手中的银剑,并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云凡的面前。于是,云凡就这样尴尬的站在原地,良久。
之后,云凡望着孟简离去的背影,不由得笑了起来。沉默间,他似乎在这个少年的身上看见了自己以前的影子,但是却又不像。
“孟简,有点意思。”
云凡淡淡道,握紧了孟简扔在他面前的这把银剑。殊不知,同一时刻,一直静静躺在云凡腰部刀鞘里的「天纵牙」像是感应到了什么,遂发出阵阵低吟,而云凡拇指上的紫金扳指也在随后发出了幽蓝色的光。
这一幕,让云凡感到有些不解。
沉思间,他再次抬眼望向孟简离开的方向。结果,此刻孟简已经走远。云凡没有看见孟简。他的眼中,只有那从朔方吹来的无尽风雪。
待他再度回过神时,紫金扳指里的光渐渐黯淡,而原本正在刀鞘里低吟的「天纵牙」也随即消停。这也让云凡感到更加的疑惑。他站在原地,自言自语道:“你们这是在暗示什么。”
结果,这一次无论是「天纵牙」,还是带在他右手拇指上的紫金扳指,都没有再回应亦或是暗示云凡任何信息。似乎,这一切都随着孟简的离开,重新归于平静。
……
飞花阁内,柳溯轻抿杯中茶水。
抬眼时,夏泓神色凝重,如鲠在喉。
看到这一幕的柳溯笑了笑,问道,
“你打算就这样一直沉默下去?”
“其实我在想究竟该怎么去说。”
夏泓尴尬地与柳溯道,却听柳溯缓缓地说:“那要不,我再猜猜?”
夏泓连忙摆手:“罢了,罢了!”
柳溯淡淡道:“头一次见你这般拘谨。”
夏泓叹息道:“主要还是因为这件事,实在不知该从何说起。毕竟细究下来,此事已不经意间,涉及到了我流云夏氏的家族过往。”
“那这件事又跟云凡有什么关系?”
话出口时,柳溯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说了一句废话,因为答案他知道,只是在话说出来后才渐渐意识到这件事,遂补充道,“忘了,云凡接下来打算收复流云城。”
却见此时,夏泓欲言又止。
这一细节,柳溯看在眼里。
片刻的沉默过后,柳溯叹息:“你若不想说,那就不说了。告诉我,你想要我怎么帮你。我看情况,尽力而为。”
夏泓迟疑良久,最终缓缓道:“我希望柳兄能够阻止云凡,在现在这个阶段收复流云城。”
此话一出,柳溯面色转而凝重。
却见他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并将双手收于袖中。深邃的眼睛紧盯夏泓双眸。夏泓见状,迟疑了片刻,接着叹息道:“对于柳兄而言,这件事应该不会太难吧。”
柳溯不解道:“按理说流云城的收复,对你而言应该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喜事。毕竟,那里才是你真正的家。”
夏泓笑道:“流云城只是夏氏一族久居之地,夙国才是我们夏氏一族的家。”
柳溯沉思不言,似是在品味夏泓话中深意,却听夏泓试探道:“我听说云凡先前请柳兄为他打造了许多的剑甲,不知可有此事。”
柳溯淡淡道:“确有此事。”
夏泓微微一笑,柳溯会意并诧异道,
“你是想让我在这些剑甲上做手脚?”
“这件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你知道拿起这些剑甲的,大多都是宗室出身的霜剑吗。”柳溯提醒道,“如果为了阻止云凡收复流云城,继而在赔上了这些宗族子弟的性命,这样的代价我不接受。”
“这些宗室出身的子弟,死了也就死了。”夏泓的语气瞬间降到了冰点,“等他们死了,我们刚好重新整顿宗室。”
柳溯皱眉,话语中略带几分怒意:“你知道自己现在正说些什么话吗?夏泓!”
夏泓反问柳溯:“我只知道,这些即将跟随云凡上战场的宗室子弟,大多都已经是韩彬的人。宗主难道真的不清楚这些吗?不可能吧!连我的来意,宗主都能猜到,为何这些事情,宗主看不透?”
柳溯听罢,沉默了。
对于柳溯的这一反应,夏泓有些意外。不过,这并不影响夏泓接下来将一些柳溯可能会不知道的事情,一点一点给他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