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炙热的泪水,浸没蓝色的眼眸。
崩溃中的穆勒卡丽忽然想起了二十一年前,她与「血眼霜蹄」的匆匆一别。穆勒卡丽无法相信自己含辛茹苦养育了二十多年的孟简,竟然是「朔」的转世。那个被她们赤焱武士追杀了几千年的家伙,如今竟被她从小带大。
命运跟穆勒卡丽开了一个天大玩笑,而这个玩笑让穆勒卡丽实在是无法接受。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眼前这个熟悉的面孔,尽管她知道,现在在她面前的这个人已不是她的徒弟。
直到面前这个男人,冷冷地提醒她「你熟悉的那个孟简,已经死了」,悲伤的穆勒卡丽最终才幡然醒悟。
“你就那么想得到「弈心剑」吗?”她抹去了泪水,颤抖的手轻抚这个拥有着孟简躯壳的男人脸颊问道。
“这把剑从一开始就是我的。”「朔」冷冷地看着面前已是泪人的穆勒卡丽道,“是你们偷了我的东西!”
“数千年前,你也是从天帝那里盗走了这把剑!不是吗?”穆勒卡丽强抑住心中的悲伤,“好,既然你那么想找回这把剑,那我现在就告诉你,你且侧耳过来。”
「朔」睁大了它的血目,似是在窥探穆勒卡丽的心思。在他过去的记忆里,赤焱武士的第九军团长·真武·穆勒卡丽从来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一个人。可是,「朔」转念一想,此刻她已手无寸铁,且无法凝结任何的“光”,于是不由得放松了警惕。
却见穆勒卡丽俯下身子,双手微微抱紧了这个拥有着她徒弟身躯的「朔」,并在其耳边淡淡道:“想要得到这「弈心剑」,我看你还是等下辈子吧。”
这时,剧烈的疼痛感在穆勒卡丽的话语间,由「朔」的心口处蔓延开来。虽然此刻这个躯体的灵魂乃是天帝次子「朔」,但是这身血肉却尚归孟简。
「朔」并没有想到,穆勒卡丽向来喜欢在衣袖中藏匕首,但是孟简知道。所以,当穆勒卡丽在他的耳边说出刚刚那句话时,锋利的匕首也在同一时刻没入「朔」的心脏。
匕首在穆勒卡丽的暴喝下再次推进半寸,她知道,这样杀不死「朔」,事实上她也知道自己根本就无法通过这种方式杀死「朔」。
能杀死「朔」的只有手持「天纵牙」的「晞」,这是属于天帝二子之间,轮回千秋万世所注定的宿命。穆勒卡丽能做的只有将「朔」暂时封印在孟简的体内。也只有这样,她才有可能救回孟简。但是作为代价,穆勒卡丽需要以自己的性命为“引”。
此时的穆勒卡丽,手握的正是家宴上掷于孟简案上的那把匕首,而这把匕首恰是孟简的生母多年前赠予她的情谊见证。命运总是喜欢开一些讽刺的玩笑,来捉弄这世间的芸芸众生,并以此为乐。
穆勒卡丽:“虽然,你可以将这世间所有的「光」给抹去,但是藏在人们心间的「光」你将永远无法剥夺!”
随着匕首的锋芒完全从孟简的后背浸没入他的心脏,穆勒卡丽心中的光也在这时将孟简吞没。她的嘴角开始渗血,「十方·镜」随着她的这一刺而破碎,先前由「朔」召来的黑夜当即散去,黎明得以如期而至。
“放开真主!”发觉情况不妙的韩香,瞬间展开黑翼劈向已将孟简死死抱住的穆勒卡丽,晨光轻洒在这座破旧的古庙,白色的羽翼掀起巨大的冲击将周遭的黑天教众击飞,尘埃在巨大的气浪下翻涌,令所有人合上了眼,除了韩香和穆勒卡丽。
“住手……”
此时的穆勒卡丽不知说这话的,是孟简还是朔,她不知道这是孟简在劝她不要再为他做任何牺牲,还是前一刻高高在上的「朔」正对她发出卑微的哀求。
黑色的羽翼与白色的羽翼相触,迸发出绚烂的火星,那是属于黑天教与赤焱武士之间超越千年的仇恨。当尘埃落定之时,穆勒卡丽从晨光中凝结出惊鸿剑,眼看锋利血羽只差一寸便要削下穆勒卡丽的首级,但是这一寸在晨光落下后,对于韩香来说已经太过遥远。
这位经历过圣战的黑天教长韩香,没有想到自己活过了千年前赤焱武士与黑天教之间的那场圣战,最终却未能躲过穆勒卡丽此生最后一剑。
“带着你的信仰去死吧!”
穆勒卡丽从韩香腹部拔出惊鸿剑。
“不……这不可能……我不会死的!不会!!”乳白色的血液顺着惊鸿剑缓缓滴落,韩香捂着她的腹部,缓缓后退,满眼的血色随着穆勒卡丽的这一剑渐渐退去,猩红的双瞳也在此时恢复了黑色。
当晨光洒在韩香的脸上的时候,韩香突然笑了,她心想这就是早晨的阳光吗,这就是死亡的滋味吗。清晨的风撩开她那身披了不知已有多少年月的黑纱衣。此刻的韩香或许是已经意识到自己真的快死了,于是不再后退,而是一步一步朝着晨光缓缓走去,当她迈出第七步时,身体变成了一座白蜡像,并在穆勒卡丽下一次振翅后灰飞烟灭。
“你……”此时的「朔」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未等他勃然大怒,穆勒卡丽以极快的速度将惊鸿剑化作流光从孟简的心口处没入:“如今的我,不仅是赤焱武士第九军团长·真武·穆勒卡丽,同时也是孟简的师父,明镜居士·明如月!”
“不———”
“记住我的名字!永远不要忘记!”嘶吼间,穆勒卡丽将匕首彻底没入「朔」的心脏。暴怒的「朔」用十指死抓穆勒卡丽的后背,撕下不少无暇的白羽,并深深落下一道道见骨的血痕。
穆勒
卡丽强忍着疼痛,哼唱起了孟简小时候特别喜欢听的歌谣,白色的羽翼在这期间缓缓凋零,并在穆勒卡丽的歌声中化作赤色的火焰,将她怀中这个正在朝她咆哮的灵魂点燃。
当“赤色的火焰”完全熄灭之时,惊鸿剑化作的光,分散烙印于孟简身上九大要害穴位处,穆勒卡丽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完成对「朔」的封印。
这便是「赤焱九星印」。
每个印记都代表着一位赤焱武士军团长。只有九位赤焱武士的军团长才可以解开这个封印,而且一位只能解除一个。
精疲力尽的穆勒卡丽,全身渐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石化。孟简的眼睛也在穆勒卡丽石化开始的时候,恢复正常颜色,看到孟简回来了,穆勒卡丽没有遗憾的笑了。她在孟简的耳边轻声道:“善良的人不会被善良辜负,为恶者终有天道昭彰。”
“师父?你这是怎么了,师父!”
恢复神智后的孟简,疑惑的看着面前狼狈的明如月,关切道。明如月笑了笑,摸着孟简的脸,淡淡道,“没事,师父只是有点累了,睡一觉就好了。”
“师父,我们回风止居,以后不来这秋叶城了。我带你回去!”话语间,孟简尝试将明如月背起,结果却发现明如月的身体已有大部分化作白色的石头。
明如月苦笑着摸了摸孟简的脸:“以后的路,为师不能再陪伴你的左右。你已经长大了,要学会照顾好自己。”
“师父?你这是什么意思!”
明如月没有回答孟简的问。
她微微一笑,彻底变作一尊石像。
她再也听不见,看不见这个世界与孟简。但,无论过去多久,明如月都会依然活在孟简的心中。守护他最后的善良。
或许,这就是赤焱武士的宿命。
“师父!”
孟简抱着明如月化作的石像痛哭道。周围身受不同程度重创的黑天教徒们见状,顿时有些不知所措。片刻后,破旧的古庙外传来雁国军人们整齐的铿锵声,看样子他们应该是已经发现了这些黑衣教徒们。情急之下这些黑天教徒只好先将孟简打晕,然后火速撤离了这个满是悲伤的地方。
……
秋叶城,北门,清晨。
白蔷身着一袭白衣,手握长剑傲立于晨光里,神情冷若冰霜,看样子似是在这里已经等候多时。为了甩掉王二张三龙五,白蔷可谓是费劲心思。索性,最终她得偿所愿。
这一夜,她基本上就没有怎么休息。
白蔷很自责,她认为是自己在家宴上刁难小师弟,令他不慎落水,所以才让那些黑天教有机可乘,最终才演变成了现在这样的局面。
明如月在离开誉府前,已把一切安排妥当,只要她成功从黑天教手中成功救走孟简,便会立马带着孟简离开雁国。而现在,白蔷正在这里接应明如月和孟简。
“怎么还没来……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白蔷焦急地自言自语道。晨光落在了她的身后,那两辆早已备好的马车,马车夫皆是白氏家仆,绝对信得过。
尽管现在秋叶城已被全面封锁,但白蔷却早已提前用金钱打点好一切。没有什么是钱解决不了的事情,只要明如月能够在这一批城防换班前带着孟简及时出现。
这时,其中一辆马车里,一名披着裘袍的女子在白氏家仆的搀扶下与白蔷并肩而立。女子的眼睛红了一圈,看样子应该刚哭过。原本有些焦急的白蔷在看见女子后,关切道:“清晨风凉,师妹你的病刚好,可别又冻着。”
颜菁:“师姐忙了一宿,几乎没怎么休息,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吧,师姐先到马车上睡会先,等师父她带着小师弟来了,我再喊你。”
白蔷:“我没事的,再等等吧!”
话语间,白蔷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那两辆马车。其实明如月一开始只让白蔷准备了一辆,但是颜菁得知此事后告知白蔷这样不行。如果只准备一辆,一旦被追上就不好了。
所以颜菁说服白蔷,一定要准备两辆马车,而她颜菁则搭乘其中一辆,借机迷惑可能会追来的雁国军人,为师父带着孟简离开制造更多的机会。
当清晨的第一缕秋风,卷起昨夜睡梦里,悄然铺满长街的金叶。仓皇间,众多披着黑衣的女子架着昏迷中的孟简,出现在了白蔷和颜菁的面前。
看到这一幕后的白蔷,眉头微皱。她握紧了手中的剑,眼中杀意暴走:“师妹,你先回马车里,我若不喊你,千万别出来。”
在白蔷的催促下,颜菁不是很情愿地上了马车,并通过车窗窥探这外面即将发生的打斗。她双手合起,为白蔷祷告,白氏的家仆则在白蔷的眼神示意下,调转马车,与她保持一定距离,情况不妙可能会直接将马车开走。
此刻,白蔷并不知道为什么带着孟简出现在这里的,会是这些黑天教徒。但是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这群女人带走孟简。
出鞘剑在青石板上拖出一地的火花,白昼下的黑天教徒与常人无异,她们无法施展任何异术,只能以剧毒的匕首御敌。然而,她们怎么会知道,此刻正朝着她们奔来的这位白衣女子,可是刚刚那位赤焱武士第九军团长的大弟子,深得其武艺真传。
当寒光在秋风飒飒中叮当作响,锋利的匕首掉落在脚下的青石间,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的黑天教徒们,在温柔的晨光中,相继死于白蔷的剑下,皆是一剑
封喉。
昏迷的孟简不知道,是他那刀子嘴豆腐心的大师姐,会在这个危机关头将他救下并安排送出了城。
白蔷小心翼翼地将孟简弄上马车,生怕碰着孟简的伤口将他疼醒。颜菁也在这时离开另一辆马车,来到昏迷的孟简身边,与他作最后的道别。
她偷偷将自己提前备好的银两塞在了孟简的怀中,这时突然发觉明如月并未与孟简同行,心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遂眼睛通红地看着白蔷:“师父呢?”
白蔷:“不知道。”
颜菁:“接下来该怎么办,还等师父吗?”
白蔷没有说话,并于此间沉默。
颜菁犹豫了片刻,提醒白蔷道:“雁羽军应该快到了,我们不能再等了。”
白蔷:“再看他一眼吧。”
此时的白蔷和颜菁不知道昨夜的孟简经历了什么,望着此时满身伤疤的小师弟,颜菁轻拭白蔷夺眶而出的泪水,眼见师父明如月并未与小师弟孟简一同归来,她们虽有担心,但是却不得不先给孟简安排好出城的事情。
很快燕离便会循着刚才的打斗声追来。
尴尬的是,在此之前明如月并没有告诉白蔷自己到时候会带孟简逃往哪里,于是面对紧迫的时间,白蔷擅自为明如月还有孟简做了接下来的这个决定。
思量间,白蔷取下了自己那串白玉月牙形的手链,交由驾车的白氏家仆。并非常严肃地先是在家仆耳中说了些不能让颜菁听见的话,接着转而言道:“出了秋叶城,一路往北走,不要回头。等到了霁北夙国明月城,按照我给你的描述,找一个叫廉牧的公子,把我的手链给他看。然后告诉他,以后我的小师弟就麻烦他代为照看了,就说我说的,廉牧自会照办。”
“诺。”车夫记住了白蔷的话,但是看白蔷的意思似乎暂时并不想让他马上驾车离去,遂问,“小姐,还有别的事情需要嘱咐吗。”
白蔷伸出纤细的手,轻轻拂过昏迷中的孟简脸颊,心想这或许将是她此生最后一次再见孟简。前路漫漫,今此一别,路遥山远。再见时不知又是何年何月,白蔷不舍道:“让我再看这个傻小子一眼。”
“小姐,时候不早了,城门守卫快换班了,再不走的话来不及了。”车夫并不想催促,但是实际情况确实如此,没有太多时间给白蔷道别。她依依不舍的放下车帘,对车夫道:“一路顺风,等到了夙国记得与我书信。”
“诺。”随着车夫的一声应允,马车在轧过秋叶城北门长街上一地的金叶与化作蜡像的黑衣教徒尸骸,很快便消失在了晨光雾霭里。
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白蔷与颜菁深深拥抱,并做着最后的道别:“离开秋叶城后,师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颜菁:“先回帝都转转再定。”
白蔷:“到了记得予我书信。”
颜菁:“师姐也要注意身体。”
白蔷:“会的,路上要小心。”
白蔷搀扶着颜菁上了马车,并亲吻了她的额头。很快又一辆印有白色蔷薇的马车消失在晨光雾霭里,也就半盏茶的功夫,白蔷送走了两个她最爱的亲人。
她如同一尊失落的石像,伫立在那里。
这时白蔷的夫君燕离,在王二张三龙五的陪同下,带着雁羽军姗姗来迟。燕离看见了那辆刚出城的马车,赶忙命人去追赶,但是却被白蔷拦住:“今日谁敢从我面前过去,就是与我白氏为敌!你们可要想清楚了!”
众将士面面相觑,纷纷将目光投向燕离。
“回家吧,都结束了。”燕离收起了他的刀,尝试靠近此时的白蔷,结果遭到了她的拒绝:
“不要碰我!”
“让我来处理这件事。”燕离温柔地对白蔷道,“听话,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我师父在哪里?”白蔷问。
燕离选择沉默,没有回答。
“我问你话呢!”白蔷怒道。
燕离叹息一声,并转而道:
“先回家再说。”
“我若是不呢?”
白蔷举起手中剑直指燕离眉心。
身边跟随燕离的将士们有些按耐不住,但是燕离却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虽然白蔷放走了孟简,但是燕离并不会把白蔷怎么样,毕竟白蔷与他本就是夫妻,而且白蔷刚刚已经杀光了逃亡的黑天教徒。
最终,在燕离的苦口婆心下,白蔷收起了她手中的剑。燕离没有问白蔷,孟简究竟去了哪里。他知道她不会说,遂命人护送白蔷回府,但是白蔷拒绝了。
却见白蔷踩着这一地由黑天教徒尸骸化作的狼藉,缓步离去。燕离见状,心想她可能是要去寻找明如月的踪迹,于是赶紧提醒道:“我们在前面不远处的一座破旧古庙里,找到了有关明镜居士的线索。你若是好奇,可以去看看。”
白蔷听罢,回眸冷冷看了他一眼。接着转身朝着古庙的方向跑去。望着白蔷远去的背影,燕离想也不想便跟了上去。
他终究还是不放心白蔷独自一人。
无论时间过去多久。
这是一个新故事的开始,却也是一段属于孟简的往事落幕。黑天教与赤焱武士的战争并未就此结束。相反,这一切将随着孟简离开雁国逃亡夙国起,正式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