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唇蠕动了几下,身子明明像才刚刚遭受了狂轰乱炸,可是她未有流露出虚脱的应有反应,呼吸鲜有纷乱,可以看得出来是经受从小便受到的高贵教养的洗礼而已经融入举手投足之间,可是所促成这一种性格的原因似乎还不单单只于此。
她轻眨眼睛,若疲倦非疲倦,她轻微喘息着,似将死之人,可是皮肤的细腻与容光却温润有力。
这种有力不是多么焕发多么旺盛的表述,而是一种持续力,在生息与死相间静默停滞,不可以说是死费尽残,因为半死不活的人是做不成安琪莉卡那样的担当,亦不能说是死灰复燃,因为安琪莉卡从未有过失势。
真要说的话,或许应该是死水微澜。
这是一种状态性质的形容,无法做到公平的对与错的定义,可是这样的暧昧不明的界限似乎才是最现实的结果,无论是通过何种关注的立场与出发点、或者是嫉妒与猜忌之心,所下的何种注脚都无法做到剖析到位,因为从根源来说她本来就只是一个人类,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生物而已。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儿背负着亚历山大家族的名与荣耀,无人可撼动,无人可阻挡。
已经从某个激流时期开始就逐渐与家族的轨迹分道扬镳,对那些阴暗的做法再也无法苟同或者装作耳聋眼瞎、置之不理,可是即使有再多的看不惯依然还选择留驻,克里斯汀?亚历山大也好,栖觉?亚历山大也好,会采取这种半隐形半不决的生存方式不是因为他们懦弱——杀伐决断的栖觉谁敢说他懦弱——而是因为他们也有着某种极为相似的信仰,而这信仰,你能真的说跟安琪莉卡没有半点关系吗?
某些东西无法说破,也说不清道不明,冒进或者退缩,虽然一线相隔,可是生与死也是同样的份额。
未有开口询问也没有试着安慰抚摸,琉刻并不是不关心,也不是因为身份有别而心有隔阂,他只是在努力克制,因为曾经就那样再近一步犯过大错。
然而像现在这样,伸手托着安琪莉卡的背部任她靠着自己就已经是出格了,因为安琪莉卡并不允许他碰她。
可是怎么能够真的做到?
人类会轻易被情感趋势,只要这情感来自本能又呼应本能,而他可是吸血鬼,虽然已经服侍着吸血鬼猎人世家的当家这么久,但想要去自如地控制被放大的情感,真的比抗拒与生俱来的、对自己所属物种起源始祖德古拉兄妹的绝对服从还要高难度。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无法称之为拥有着某种特别意义上关系的两个人,却又被某种关系所连属。
在稍微有些能够回到精神之中的时候,视线中略过刺眼的纯色。
眨到一半的眼眸失措,搁浅的还有除分辨思绪以外所有的生理运作,然后她看清了,那逶迤而流淌在手指间的是血。
顺着轮廓有致的手腕缓缓流动,滑过手背,来到指尖,最终一点一点,液滴状跌落,在冰冷深色的砖石上碎成花朵。
看在眼里是种惊心动魄,可是给安琪莉卡带来的是种惊心动魄的恐慑!
察觉到怀中的人儿开始有所不安般的动荡,低头去看的时候琉刻立刻反应过来,可是再快却也还是晚了。
“别拿你的脏手碰我!”已经脱口而出,炸响的是孤傲却又单薄的声线。
安琪莉卡一手打掉琉刻的支撑,任凭自己再次摔落,这一次硬生生与那瘦弱的光洁躯体发生碰撞的是坚固硬实的石料,可是她还是硬着头皮倔强地努力让自己离琉刻越远越好。
看到安琪莉卡撇过头去不看自己,即使知道会这样都在于手上的液体而非自己,可是琉刻的心里还是不好受。
虽然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失误,但他还是表现出娴熟的姿态。
他以最快的方式将血液的痕迹去除——这种时候必须丢弃某些礼仪与规则,他用玻璃池中的水将手清洗干净,然后掏出口袋中的丝帕擦拭干净,从肌肤的纹路到指甲的间隙,确定自己的手上没有留下一点儿痕迹与气味,宛若新生,他才终于重新抱起安琪莉卡的身子,穿过连接桥,回到这鲜为人知的第二个卧房。
轻手轻脚地将那微微颤抖的身躯放在床上,面对着仍然还处在蜷缩状态的安琪莉卡,琉刻一脸歉意地单膝跪地,对着安琪莉卡微微垂头,“让您看见我的失态了,请您原谅我。”
然后宛若心有灵犀,其实是他确信他的主人希望他该如何去做,没有再开口多言,而是默默上前,将床柱上的雪白纱帐放下。
他走到对面继续去完成刚才因为这一小变故而暂停的事宜,每天的必备日常,可是步骤的要求有些古怪的苛刻。
完成,然后转过身来的时候他的手中多了一杯液体。
发黑的红色液体盛在造型婀娜的水晶器皿里,细长的水晶藤蔓盘旋围绕,在杯口妖娆绽放的是一朵已经变得艳红妖郁的菖蒲花。
琉刻来到床边,将手中的诡异饮品放在木床前中间位置特意所设有的那一个高架上。
不敢多逗留,琉刻选择离开,却是通过连接桥,再次来到那玻璃池所在的房间。
高塔与卧房之间唯一的连接,没有门的隔绝,这样就宛若还同在一个房间。
他心系着她,他放不下。
可是他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每一步都几乎达到了无声无息的地步,可是很沉重。
玻璃池中的水,浅浅化开的红色液体不定漂浮,将那些点点紫色包裹着,亲吻着,不放开。
然后,菖蒲花,隐痛横流。
身子一凉,琉刻抚着发丝抬头望向四周,纱幔肆意飞舞,寒风从那相距不远、呈等距离排列、未安装窗户的窗口倒灌进来,如涛翻涌。
身后不远处的卧房,不知何时已经在床上坐起的安琪莉卡,双手怀抱着曲起的双腿,对那浸透的水渍视若无睹,或者说根本就已经忘却它们的存在,两只眸子蕴满茫然,直直望着摆在眼前高架上的那一杯液体,她默默又低下头去,额头搁置于膝盖,将所有表情都掩埋。
血。
还是吸血鬼的血。
她厌恶这一切。
可是,她早就应该……已经习惯了,不是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