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冰”厅永远保持在水的冰点零度,打从古镜第一次移驾于此的时候就以暗自无声的叹息为其“题词”,后现代半高端一点的说法是“零度空间”,但私底下他每每跟方旭提起来总是像在告状一般抱怨着那里是一个不向公共展览的巨大冷柜。
箱体、制冷系统、温度控制装置都昂贵得离谱,而冷柜里面冷藏的东西也更是诡异得离谱。
要么很老套,比如一天二十四小时无限循环播放的古老喜剧。还有就是人很少,少到除了自己和方旭这种临时插一脚的“擅自前来参观者”之外,偌大空旷的空间里唯一算得上是来此观影的就只有这家电影院的老板、那个代号为“高塔”、名为“简”的女人和她身子下方的男人。
已经成了自然定律,每次来看这女人就会看到她这样。
对于那个靠坐在自己旁边座位上失去意识的男人,古镜见怪不怪地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男人,对于她来说也许比金钱还要不屑一顾。
简有的是金钱,而男人,对她来说更是如此。
没有人知道她的财富从哪里得来,就像没有人得知她的真实身份究竟有多神秘,而她,单凭第一眼看去的魅力就足以让所有的男人为之癫狂,为之倾心,倾心到自发性失去所有的理智与感性。
当然她自有她的习惯——每一个男人她只“沾染”一次,而唯一的一次“约会”她绝对会让他们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离开的时候也“原物送还”。古镜把它看作是她的生存法则,但制造者、践行者包括监督者都是她自己,于是古镜对她骨子里那一点无法剔除近乎天性的锋利当做是她赖以存活的必须。
古镜望着站在黑暗中的女人,高挑的身型体重只有七十七斤,她的穿着从来都不靠近那些所谓纯洁所谓淑女,既不森林系也不学院风,和莉莉丝完全正统的哥特萝莉风不太相同,想要形象一点的形容该是朋克和哥特的混合版。
文艺一点来说,歌特比较积极,但是会绝望地生活,朋克比较绝望,但是会积极地生活。而她既不会以虚无主义当华丽作势,也不会什么边挥霍批判边及时行乐,她确实看破一切,因为活得太久远,但她也没想过就这么任其主宰。
简不觉得一天一个男人是自甘堕落,因为她就在按照自己的心意“快乐”地生活。
“快乐”的生活等同于快活,对于简来说,无所谓,差不多。
古镜目光一黯,说来可能没人相信,如此天生尤物,日日与不同的男人贴身纠缠,却从未让哪一个男人得到过她,即使是一亲芳泽也没有,半点机会都不会给,更不用说什么意乱情迷时收不回来的“抽血大放送”,因为她根本就不会扯到情。
而更令他佩服的是,这些男人的大脑明明就要被各种近乎下流猥琐的**给冲击得吞噬殆尽,却没有一个人有点胆量尝试做出逾越的行径,不是全都具有坐怀不乱的高超技巧,听话文明的程度让人甚至分不清这两者之中到底谁才是武力体魄更强劲的男性,而简似乎有一种魔力,掌控男人不需耗费一丝多余的气力。
没错,她就是这么独特。
独特到一身黑色,由里到外都是黑色,带着海洛因的味道,是一种专属于男人的恐怖毒药。
就连古镜都看不透她,每一次离去必将带着撩拨神经的疑惑与牵挂,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女人是他公司里稀有的那么一类物种,其他人再怎么具有匪夷所思的“超能力”,但终归还是热乎乎、有温度的人类,而简——这个排名并不靠前的女人却是一只冷冰冰的吸血鬼。
她基本不和同公司的其他人员接触交流,整日把自己关在这个象征群体聚集地的电影院里,却只允许有一个男人进入厅里充当观众,而她不是那种在意别人眼光的人,在万众瞩目下与男人搂搂抱抱是绝对可以轻易做得出来的,但是在这个电影院里却是这种意外的规定,两个人看一场电影,比挥金如土的富二代还要奢靡,别人是有过那么一次上得了娱乐信息的头版头条,而她日日年年成了习性。
于此,是想要陪伴吗?可是她独居。
是无聊所致吗?可是她早该也对此玩腻。
空气中传来淡淡的香气,不由自主嗅觉追寻起这倨傲而避世的芬芳,古镜望着女人的侧脸,这种命格的女人,以血为食却从来不带有一丝腥气,而放纵如她,他却无法讨厌她。
古镜知道自己和那些“陪伴”她、“喂饱”她的男人不一样,不会对她产生那种牵扯到爱与**的感情与念头,只是单纯以一种纯男性的视角去看她,坦然的承认她确实很迷人,但是越过临界到达另一处,他被一种凄美萧瑟折磨得火急火燎,火急火燎想要揭开那一层面纱,因为他放不下。
当初怎么会收留她的……已经模糊了。
“上一次是比你大十岁的公爵,这次,怎么换口味了……”古镜调笑着,与内心的有些暗色调的情绪背道而驰,所谓的年龄,对她这只吸血鬼而言其实已经不再具有实际意义,“你不是,不喜欢这种空有家产的愚蠢男人吗?”
“就像你说的,偶尔换换口味咯。”女人走到古镜跟前,背靠着前面那一排座椅椅背,变换着的黑白光线描绘着女人瘦薄的轮廓,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脸。
“简,上一次的会议你怎么又没参加?”
“刚才说的命令,是什么?”直接跳过去,一点喘息周旋都没有。
古镜一字一顿,“下一次的你来参加吧!”
“你不说我就下逐客令了。”
即使阴郁冥黑,也能感受到有那么一瞬间两个人的视线交汇撞击,或盛怒或坚定,全都浅浅淡淡地在空气中泅开,浮动与退却,向南或向北的执念,相互平衡着成全。
安静了不知多久,古镜再次开口时又恢复成了他的“爽朗”,转而看向方旭止不住地撒娇,“阿旭,你看她!果然还是不行啊!”
方旭连理都没理,明摆着撒手不管,看来是还在记恨刚才爱的“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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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路口酒吧,巴贝雷特从“花美男”的痴笑中回过神来的时候觉得周围过分安静,转动视线扫来扫去,这才发现那位“小女仆”正一脸失魂落魄的表情怔在那里,低垂着身形,消极情绪漫无边际。
他头朝一个方向仰着,两只眼睛紧眯,用那仅有的只塞了樱桃进去的脑袋使劲地思索顾小小这般行为怪异的理由,可是因为刚才的“花美男”太作孽了,所以他想了半天依旧茫然而空远。
是什么隐喻吗……还是因为发现太晚迷恋上我这个花美男而悔恨不已。
虽然这份感情我无法接受,但还是要对你多加赞许的,恩,顾小小,品味不错。
巴贝雷特想来想去结果又偏了,揉着下巴很是心满意足,然后算是对于这小女仆的奖励,他倒了一杯樱桃汁放在了顾小小旁边的台面上,接下来就是翘着下巴等待着“小女仆”受宠若惊、感恩戴德的谢意。
只是……这次真的是等到樱桃也谢了,“小女仆”一点动静都没有。
看过去,她依旧消极着不动,巴贝雷特现在倒是完全可以确信了,这小女仆是在出神。
经常索取回报的巴贝雷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百爪挠心似的痒,悲愤地叫了一声,顾小小却是触电似的将那杯樱桃汁退了回来,“啊,别在意我。”然后再次丢魂失魄。
不明白这句话,总觉得和该有的承接不到一起,巴贝雷特深感自己的好心碰了一鼻子灰,于是十分没趣地边念念有词边一口饮尽。
“你不喝我喝!”咕哝着,旋即“咕嘟”一口搞定,放下杯子悲愤地看向另一侧。
只见坐在那里的“渐亏凸月”两眼发直,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却没有生气,相比较顾小小的出神,她更是炉火纯青,好嘛,这一个个都怎么了!当我这里是什么?!
这女人,明明来到这里之后就一直被晾在那里,受到这种不管不顾的待遇竟然还能自我入定,又不是演哑剧,可为什么却有一种无言以对的境地。
巴贝雷特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还是决定自己主动打破僵局。
“你希望自己能够在他的面前隐形,对吧!”
一句话,唤回两个女人的注意力。
“你知道?”“渐亏凸月”一怔,如梦初醒,随后又忽然收了回去,整个身子一垮,语气里深植自嘲,“我这样、是不是很傻……”
“我可以帮你。”
“真的?”
顾小小一愣,这少女原来不知道这里是可以做交易的地方啊!
可是为什么之前还会说那一句她想变透明的话呢!
“不过是要付出代价的。”
“就是说能实现?”
“是。”
“天呐!谢谢你!”“渐亏凸月”和刚才那快要死去的状态相比完全判若两人。
顾小小望着那个少女,很是惊讶她完全不在意代价的全心全意,以至于越发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夙愿,而那个“他”,究竟在这少女的生活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这个少女和之前见过的小羽做交易时的表情一样,但是又有地方不太一样。
是哪里呢……
不管怎么样,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少女绝对不是贪慕虚荣的人。
“在签订契约之前,我还是要跟你交代清楚,你听完之后如果依旧要继续交易,那就会成为定局,而你也就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知道了。”
“交易的内容是让你隐形,但作用对象只有你希望的那一个人,隐形的能力只能维持一百天,一百天之后就会自动失效。”
“竟然能让我隐形一百天!你真是太厉害了!”“渐亏凸月”毫不吝啬地惊呼,顾小小看得一愣一愣的,总觉得这少女或许并不是那种绝对内向生性孤僻的人。
“代价是……”巴贝雷特顿了顿,认真地望着少女的样子让小小心里一咯噔,然后放慢语速咬字格外清晰,“一百天之后,别人就会再也看不见你。”
“什么意思?”闻声顾小小瞪大眼睛,下意识叫了出来。
巴贝雷特看了顾小小一眼,然后又看向少女,“就是说,一百天之后,所有的人都会看不见你,也就是……永远的隐形。”
瞠目,难以相信。
“永远的、隐形……”顾小小喃喃重复着,正想着开口制止却没想到听见少女软绵绵的声音。
“我接受。”
喂,她刚才说的什么……
——“我接受。”
没有犹豫吗?
永远的隐形啊……这算什么狗屁代价!
“喂,你没听清楚贝贝刚才说的吗?”其实她没有任何资格干预她,也没有理由,但还是说了。
“听清楚了,所以才接受的。”
顾小小喘着气,有好多话想要吼出来却因为太多了,横冲直撞地涌在胸口堆积成状似混凝土的阻塞物。
还能够活着,在这个世上,可是却再也没有人能够看见你……这种孤独,顾小小比谁都要懂。
因为曾经的自己,就是活在这样孤独的世界。
不敢笑,不敢哭,甚至不敢承认一个人行进的长路只有虚无。
只不过她不是因为做交易付出了代价而被人看不见,她是本来就进入不了别人的眼,而这个少女,竟然同意了以这样的以后作为人生的终结。
太傻了……
不知何时巴贝雷特已经把那一杯樱桃白兰地放在了少女的面前,顾小小觉得眼前一片晕眩,急促地呼吸乱成一团,慌忙想要开口说点什么简洁直白而又能够说服她的理由,却没想到这少女会这么干脆利落地就端着杯子往嘴里灌了下去。
“咳咳。”太急切,都呛着了,少女一声声咳着,嘴角却扬着怎么也压抑不了的弧度。
顾小小怔怔地望着少女,你急切要去的世界,却是我死都想逃离的地方。
这时,赤梓端着水晶器皿从里间走了出来。
顾小小哑着嗓子接过来,先是一愣,但还是将水晶器皿摆到了少女跟前。
少女抓了抓头发,愧疚道“对不起,刚才实在不好意思把地板弄坏了。”女孩站起身子,“其实我对樱桃过敏,所以……谢谢招待了。”然后做了个感激的姿势便推门离开。
直到门回归到墙上完全不露痕迹,巴贝雷特才猛然发现顾小小和赤梓仍旧一动不动。
“怎么了?”
“我端来的,不是樱桃啊……”
水晶器皿上,圆形浆果静静地堆成一座小山,小小的、闪着深蓝色的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