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某个春天的某个周日早晨,在近港村通向柳镇的公路上,一位50岁不到的农民汉子,正在吃力地拉着一辆满载青菜、黄瓜等蔬菜的板车,向陡坡上行进。车后面有一位衣着朴素的推车少年,他低头弯腰紧绷后腿双臂伸直,拼尽全力帮着将板车往坡顶上推,好像自己多使一分劲,就可以让拉车汉子少出一分力的样子。
拉车人是温市柳镇花山大队近港村村民吴江强,推车的是他的大儿子吴一毛。
到达坡顶,累坏了的父子俩将板车停了下来,要休息一下喝口水。初春的早晨还有丝丝寒意,可他们已是满头大汗。吴江强打开自带的水杯递给了儿子,心疼地看着吴一毛接过去喝了一大口,眼里满是慈爱。大儿子很懂事,是吴江强最喜欢的孩子,因为生他的时候家中连一毛钱也没有,所以起名“一毛”。
吴一毛,十七岁,个子中等,脸像清秀,眼睛明亮有神,虽然衣服打了不少补丁,却难掩少年的偏偏风度,浑身充满朝气。他在公社中学上高中一年级,成绩很好,是个标准的优等生。
吴一毛有四个弟妹,都在学校读书。他阿妈黄彩霞腿有残疾,干不了重活。家里全靠阿爹吴江强一个人种地挣钱,要养活七口人,供五个孩子读书,自然十分困难,几乎家徒四壁。开学已经二个月了,兄弟姐妹的学费还没交上,学校催得紧,吴一毛很着急,
所以,乘着今天不上学,他起了大早,帮助阿爹将自留地里刚长成的蔬菜挖出,急着送到镇上卖掉换钱,好给弟妹和自己交学费。
停车的地方离海不远,不时有阵阵海风漂过来,让全身是汗的父子两人很是惬意。公路两旁开满了油菜花,田埂上也生出了许多叫不上名字的红色的、黄色的、白色的小野花,阳光照射下的空气中满含浓浓的春天气息,万物显得生机盎然。
吴一毛调皮地跳下公路,摘了一把红红黄黄白白的野花,高举着跑回父亲身边叫道:“阿爹,好看吧?”说完就将野花扔到了板车上的蔬菜堆里,原本略显单调的满车绿色立刻变得五颜六色好看起来。
吴江强嘿嘿笑着招呼说:“小毛,水还喝吗?”
吴一毛答道:“阿爹,我不喝了。你看,赶集的人越来越多,我们走吧。早点把菜卖掉,我还要去镇上买一块橡皮擦呢。”
吴江强应了一声,看了一眼从身边经过的许多去镇上赶集的人,拉动了板车向坡下走去。
前面不远就是镇上的集市了。想到一会就可以挣到给孩子交学费的钱,吴江强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板车下坡的速度越来越快,吴一毛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突然,吴一毛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汽车马达的轰鸣声。他回头一看,只见一辆疾驰的小轿车,以至少一百二十公里以上的速度,正从坡上蛇行着向他们飞奔而来。
吴一毛一看不妙,一个箭步闪到了公路下,同时大叫道:“阿爹,快闪开!!”。
然而,还是晚了!小轿车的速度实在太快,伴着“嘭”的一声巨响,板车被撞进了路边水沟,车轮直接从吴江强身上碾轧过去,他发出“啊……”的一声惨叫。
小轿车不但没有停车的意思,反而加速逃离了现场。
亲眼目睹这一切的吴一毛,惊惧、气愤、焦急、绝望......一下子涌上心头。
说时迟,那时快,他豹子一样从公路下跃起,发疯地向小轿车追去。他想追上小轿车找驾驶员算账,让轿车赶快救父亲去医院,至少也要看清楚小车的牌号。然而,人怎么可能追得上有心逃跑的汽车。而且,他发现这竟然是一辆无牌车。
吴一毛很快意识到追车是徒劳的,还是救父亲要紧,随即返身又拼命往回跑。
只见吴江强浑身是血地倒在血泊之中,旁边散落了一地青菜、黄瓜,还有刚才还生机勃勃现在却浸透鲜血的小野花。吴一毛跪到地上,一把将吴江强抱在怀中,哭着呼喊:“阿爹,阿爹,你醒醒啊!......”
任凭如何呼唤,吴江强一点反应也没有。吴一毛放下父亲,跳到公路中间,急切地挥舞着双手,想拦下一辆汽车救父亲去医院。然而,却没有一辆愿意停下。他又转身央求过路的行人帮他救救父亲,也没有一个人肯施援手。
看着围观者陌生的脸庞一个个是那么冷漠,伤心欲绝的吴一毛心都快要碎了,不明白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人愿意帮他?!他不能看着阿爹就这样死去,一个人吃力地将不省人事的吴江强挪动到背上,擦了擦眼泪,艰难地向医院走去。
三个小时后,吴江强老婆黄彩霞,带着其它四个孩子,急急忙忙来到温市第一人民医院。
医院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吴江强却没多少声息地躺在急诊室角落的一张病床上,嘴里发出极微弱的呻yin,人快不行的样子。旁边没有一个医生或护士,貌似什么急救措施也没有采取。只有吴一毛跪在床边,紧握父亲的双手,生怕阿爹死去的样子。
此刻,吴江强已苏醒,尚有一些意识。见黄彩霞来了,眼里露出求生的欲望,无力地抬手指了指急诊室门。黄彩霞明白,丈夫这是让她快去找医生救他。立马拖着残腿一跛一跛冲向门外。嘴里大喊着:“医生!医生!......”
从隔壁办公室出来一个矮胖男医生,脖子上挂着听诊器,不耐烦地说:“喊什么?喊什么?”
“医生,快救救我丈夫吧。”黄彩霞带着哭腔央求,说完就拉住医生胳膊往吴江强病床方向拖去。
矮胖医生边挣脱,边对黄彩霞说:“你是他的亲属?”
“我是他老婆。”黄彩霞答道。
矮胖医生又问:“带钱了没有?”
“带了,带了”。黄彩霞边说边将身上仅有10多块钱掏了出来,全是零票。
“就这点钱?”矮胖医生脸上露出了不屑。
黄彩霞强忍悲伤,解释说:“医生,这是家里全部的钱了,如果不够我再去借,请你无论如何先救救他。”
矮胖医生更加不耐烦地说:“靠,这点钱怎么够?你赶快回去筹钱。我穿刺检查过了,他满肚子都是血,估计是肝或者脾破了,再不手术就没救了。快去借钱,不先交五百块钱不可能做手术。”
五百块?!这在七十年代可是天文数字!黄彩霞清楚,别说五百块,就是五拾块,自已也根本筹不到。恐怕生产大队里也拿不出五百块现金,让自己去那里找这么多钱啊!
那时候,一个万人以上大厂厂长的年工资,也没有五百块。五百块钱不仅对黄彩霞,对当时华夏国的绝大多数人都是一笔巨额财富。
黄彩霞见医生要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哭求道:“医生,求你先救救孩子他爹吧。钱我一定会补上的。”
四个孩子一见妈妈这样,也跟着一起跪了下来,抱着医生的双腿,嘴里哭喊着:“医生叔叔,求你救救我阿爹吧!......”
急诊室里顿时哭声一片,很多围观的人都唏嘘不已。
只有吴一毛,紧锁着眉头,站在一旁一声不吭。阿妈来之前,他已经求过医生无数次,医生见他没钱根本就不理会他。只一个上午,吴一毛就历遍了人间的世态炎凉,看清了那么多冷漠的面孔。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难道就是因为自己家很穷吗?他已经不在哭泣,知道哭也没用,心里被激起了巨大的斗志,下定决心今后一定要挣大钱!挣无数的钱!让世人不敢在对自己冷漠,让全家过上有钱的日子!
矮胖医生见这家老少实在可怜,也动了恻隐之心,态度好了一些。他解释说:“不是我不救人。是医院有规定,要先交钱才能手术,我不敢违反规定呀。医院也是没办法,看完病不交钱就跑掉的人太多了,医院没有那么多钱赔,实在招架不住。”
医生说的是实话,那个年代,家家都不富余,挣的工资全家开销后,所剩无几。一旦遇到大疾病,城里工人还好,有公费医疗。农民则完全自费,常常倾家荡产也不够治病。很多人无奈之下,只好钻医院可以不交钱先看病的空子,病看好了,钱却不交就跑了。医院没有那么多钱来垫付,只能更改制度,变为先交钱后看病。
一个小时后,黄彩霞还是没有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丈夫不治身亡。
任凭孩子们如何哭喊:“阿爹,阿爹,你看看我们,你不能死啊……”吴江强再也不会回答他们了。
吴一毛跪在阿爹的遗体边上,默默地流着眼泪。早上阿爹笑着招呼自己喝水的声音“小毛,水还喝吗?”还在耳边回响,现在却紧闭双目,直挻挻躺在那儿,没有一丝气息。十七岁的年纪,就经受人间这种眨眼间的生离死别,实在太悲惨,太残酷了!
吴江强走了,吴家的天蹋了!吴家本来就艰难的日子更难了!
吴江强的灵堂摆了三天,作为长子的吴一毛天天领着弟弟妹妹们跪在灵位前给阿爹守灵。每当有亲戚乡邻来吊唁时,阿妈与弟妹们都哭得格外伤心。
吴一毛却不再掉一滴眼泪。阿爹的死,不仅让他知道了什么是生离死别,更尝到了世态炎凉和冷漠绝情的的滋味。一夜之间,他仿佛长大了,懂得哭泣没有用。他知道,阿爹不在了,全家的担子就落到自己肩上,他已经下定决心辍学回家帮助阿妈挣钱养家。
三天后,吴江强的新坟在村外垒了起来。焚纸、上香、磕头,安葬仪式完毕后,人们扶着伤心欲绝的黄彩霞离去,吴一毛却没有离开。他跪在父亲坟前,满脸悲伤,缓慢而坚毅地用树枝在地上写下一串“500,500,500……”。
在父亲办丧事的三天中,吴一毛耳边不断回响那个矮胖医生的声音:“没五百块钱不可能手术!.....”
这一幕,给他的刺激太大了,久久不能挥去。让他明白,钱是多么重要,钱又是何等无情!如果有钱,父亲是可以不死的,世人也不会如此冷漠绝情。他并不恨医生和世人,他恨钱,父亲是给钱杀死的!
钱!钱!钱!我恨你!
他从口袋里掏出身上仅有的一毛钱分币,又用手在父亲坟前的土地上使劲挖着,他想扒出一个深坑,再将钱放进去埋掉。仿佛这一毛钱代表着世界上所有的钱,它们全是他的敌人,他一定要把这些敌人全部埋葬掉。
挖着挖着,突然,他眼前金光一闪,手下好象碰到了什么硬物,拔开泥土,露出了一枚铮亮的古铜钱。
这一带是乱坟岗,传说中是华夏国历史上第一富豪钱万三的宅址,经常有小孩在此玩耍时捡到古铜钱。吴一毛以为,这应该也是一枚古钱。他将铜钱捡起来,仔细看了一下,好象和别的古铜钱差不多。只是,别人捡到的古钱都发黑发暗,生有铜锈。而这一枚却发出成熟的黄亮,一点也没生锈,直径也要大上一半,上下左右还有四个字:“钱宅通宝”。
悲伤中的吴一毛,顾不上多想,就将挖到的古钱放入了衣袋,再将仅有的一毛钱分币放入坑中用土埋好。然后,跪对父亲的新坟,心中暗暗发下誓言:“阿爹,我一定要赚大钱,让家里不在受穷,让妈妈和弟弟妹妹们过上好日子!让世人再也不会对吴家这样冷漠无情!”
华厦国有个著名的风水学家后来分析说,吴一毛埋钱的举动,暗合了风水学上称做“种生宅”的行为。他无意中给自己种了生宅,而且种得很成功,这将给他的一生带来大吉大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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