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已从卢斯一路蔓延到了昂热,再过不久,那寒冷也将去往闪尼瑞亚,把整片大地裹在冰霜之中。
包括奥来.拜尔的故乡。
他跟着凛冬一起回到了昂热,那里的人们还深陷在“怪物”的恐慌之中……他可以从每个人的身上闻到惶惶不安的“味道”。
‘但这不是坏事。’
奥来在心中告诉着自己。
‘当类似的危险席卷而来时,这份恐惧可以帮助他们更快地反应过来……希望如此吧……’
诡谲的寒风卷起他的斗篷,吹乱漫天雪花的同时,也从内打破了奥来周身的平衡,温暖瞬间被抽空,而眉梢则染上几分白霜。
奥来顺着基利弗雷奇的指引走向某个方向,寻觅着不知缘由之物。
狂猎,是赫曼大陆上的民间神话,关于一群幽灵般或超自然的猎人在野外追逐猎物。
传闻中,这位疯狂的君王会令昏睡的士卒自行穿上陈旧的盔甲、配上黑色的刀剑,站起身来加入永恒的狩猎。
奥来.拜尔便具有通过注入大量死气,使得将死未死或心甘情愿之人转化为没有感觉而不知疲倦、没有自我而服从命令的“精灵”——
狂猎的精灵。
这份力量是有代价的,就好像是在自己身上开了个孔,穿孔而过的是死气,也是王与精灵间的契约与联系……奴役着越多的生灵,奴役的生灵越强大,那身心便越发残破不堪。
身上无法愈合、日渐壮大的“裂痕”便是其表层的显现。
在目前的一众狂猎精灵中,唯有夏尔与新生的巨狼基利弗雷奇,因为其“灵魂”的概念特质而获得了一定的豁免,得以保留自身的意志和习性。
但它们终究不过是各自的概念作用在无形空气上的产物罢了。
夏尔只是黑妖犬夏尔,基利弗雷奇也只是狼魔基利弗雷奇……它不是那位“洛本.安德森”的转世或复活,哪怕意识深处残留着所谓的“生前记忆”,也不过是他者的想象或见证。
那些只有洛本一人知晓的秘密或情感,则随着生命的逝去而永远消失……面对彻底的死亡,哪怕是狂猎也无法追回。
所以,奥来.拜尔无法理解,基利弗雷奇到底受到了什么因素的干扰,以至于发生如此改变……
本是没有尾部的巨狼却在被降伏后长出了长尾……如果那包裹在胎膜中未成形的东西也算得上“尾巴”的话。
基利弗雷奇从阴影中跳到阳光下,便被强制性地显出了真身。
不同于夏尔无法在月光下保持气体的形态,基利弗雷奇无法在日光下作为风而奔跑。
巨狼厌恶地眯起眸子,黑光光的大鼻喷着冷冽的白气,那白昼的温暖直令它浑身难受。
丑陋蟒蛇般的尾巴无精打采地拖在身后,着地的四肢却没有停下丝毫。
它在追寻着什么……或许也关乎那条哺育中的“尾巴”……
“呜呜……呜呜……”
怯懦却贪婪的呜咽传入耳中,基利弗雷奇彷佛感受到了召唤,顿时焦躁不安起来,连软绵绵的长尾也支棱起来,扬在半空微微颤动。
奥来抬手制止了它的骚动,先行一步走进那林中。
一个老人仰面朝天倒在树旁,而一头野狼正趴在他的肚子上大快朵颐。
……
老管家罗兰多知道,死神的脚步在渐渐接近他们。
自从几天前被村里人认出身份,罗兰多便赶忙带着年幼的格丽塔逃走了。
同行女孩那过于显眼的特征,为前路附上一层灰蒙蒙的厄运。
他不是不明白的,作为一个老人,真正认得他并认得出他的人很少很少,只要自己愿意独身隐退,那主人作下的罪孽也扯不到自己这个昔日仆人身上……
但,他称呼格丽塔为“小姐”。
洛本爵士不是一个好主人,这几年来自己也是一路担心受怕过来的……那位主人做过几年的噩梦,自己便做过几年的噩梦。
‘唯有格丽塔小姐……’
罗兰多把最后一口酒让给了小女孩,这种天气喝点酒暖暖身子才可以走得更远。
呆呆的幼女看着酒壶,踌躇着没有下口,直到罗兰多问起,她才垫着脚昂起头举起那短短的小手,试着把酒壶递到罗兰多的手里。
“爷爷,喝。”
没什么起伏的语气,没什么变化的表情,那因为从小与世隔绝而变得澹薄的情感令罗兰多心痛。
但他也从那双金色的大眼睛里看见了温暖,好似一缕阳光那般令人舒心。
“小姐喝。”
年迈的老人露出最和蔼的笑容,说着最无害的谎言。
“我们很快就会到下一处村子的。”
他们是无法在昂热一带活下去的,他们必须离开昂热省……但雪越来越大了。
林中的树木孤零零得没有一片树叶,放肆的寒风便直接刮在身上,衣物单薄到完全无法抵御,如果自己再年轻些或许可以咬牙撑着,但年迈的身子骨其实早已疼得不像话了。
‘我还能撑多久……’
老人自己问着自己,却不知道答桉,昨天去溪边打水时自己便突然晕了过去,所幸是没有落入那刺骨的溪水中,不然自己这条老命便已经丢在那里了……
“呜……”
罗兰多顿时警觉起来,牵着格丽塔的手顿时握得紧紧的,一把将女孩抱到了自己的怀中。
老管家发誓,自己绝对听见了什么……这么多年过来,眼睛或许是不太好,但一双耳朵……
厄运不愿放过这对可怜的人儿,一头饥肠辘辘的野狼从路旁的石头后冒了出来。
它靠得他们是那么近,以至于老管家可以看见那畜生颈上打结发白的毛发——
这是一头和自己一样苍老的家伙。
‘或许是因为过于虚弱跟不上脚步,你这该死的老东西便被狼群抛弃了罢!’
罗兰多暗暗咒骂着,抱起格丽塔便走快了几步。
他的视线紧紧跟着那老狼,那老狼也紧紧跟着他们,直到罗兰多抱不动女孩,直到昼夜换了一轮。
格丽塔白皙的脸蛋正发烫发红,迷迷湖湖得走不动路,罗兰多只好硬拉着她,双脚却冻到失去知觉、硬得像是两块石头。
那老狼盯着他们……不如说是盯着格丽塔,这头老练的牲畜早就明白,最先倒下的一定会是那个软糯的孩子。
呜咽声越发得大,罗兰多走不动了。
这个老人回头看了看老狼,居然破口大骂起来。
“你这老东西!活了这么久了!居然还试图吃掉一个女孩来活下去!主是绝不会宽恕你这样的恶徒的!……”
骂完后,老管家罗兰多彻底花掉了最后一份气力。
“小姐……小姐……”
他喊着格丽塔,把她拉到一个比较低矮的树旁,用双手顶着她的屁股,枯藁的身躯缓缓挺直,将他那位年幼的小姐推到了树上。
一口气喘不上来,老人转着身仰倒在了雪中。
他眼睁睁地看着老狼步步靠近,缓缓合上那越发沉重的双眼。
黑暗拥抱了他。
……
银剑斩首了野狼,死不瞑目的头颅滚在地上。
奥来.拜尔站在树下,那幼女坐在树上,白雪贴在银白的剑刃也飞过银白的长发,漆黑的眼眸和烁金的眼眸对视着。
那眼中含着悲伤,脸上结着泪水。
……
不知姓名的老人埋葬在那颗树下,奥来.拜尔转身离开。
小小只的女孩不知是为活下去,还是感激着奥来的帮助,她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
孤身一人的王和孤身一人的幼女走上了相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