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刚要踏出去,却见庄庭宋拧着眉头走过来。
白门心中莫名一慌,登时发觉脸上愈发烧了起来,忙偷偷关上门坐在桌前,假装喝茶。庄庭宋果然来到她房前敲门,白门便装着快要就寝的样子开门让他进来。
他一见到她,便眼神奇怪的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道:“寇姑娘,你脸上怎么这样红?”他很自然的拿手量一量她的额头,皱眉道,“呀,发烧了,肯定是淋雨着了凉!我去请个大夫来。”
这些年来,他们相识已久,再加上白门经常拜托他带同她一起去香君和燕公子的府上探望,也像寻常好友一般熟悉起来,平日有什么事说什么事,并不见外。
白门急忙拉住他的衣袖,轻声道:“庄公子,我没有着凉。这荒郊野外的哪里会有大夫?外面雨这么大,你出去才要着凉呢。”话才出口,竟发觉自己的声音娇媚极了,懒懒的带着沙哑,忙清了清喉咙,续道,“对了,你有什么事情找我?”
庄庭宋见外面雨势又大起来,关好了窗子,这才道:“我原本打算今晚尽量不在这里借宿的,不过现在看来,恐怕是有点麻烦了。郊外山路难走,也不好再赶路,我便过来问问你的意见。”
白门清了清喉咙:“好,我不要紧,一切都听你的。”
这赵家唯一的一盏油灯送到了白门房里,灯火微弱,外面铺天盖地的暴雨搅起了地面的泥土,空气中弥漫着又腥又热的气息,隐隐的雷声一阵接一阵从天际滚过来,震得大地似乎都有些颤抖。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庄庭宋想了想,脸上忽然奇异的飞起一抹不易察觉的暗红,快速说道:“你休息吧,我出去了。”
“庄公子……”
白门出声叫住他:“今天的事多亏你赶到……谢谢。”
“我就是去青阳茶馆的途中路过时看见了你,也幸好我走了那条道。”
庄庭宋轻轻呼了一口气:“别多想了,以后行事多加个心眼。你一个姑娘家一个人在山上住着也太不方便了,哪天我替你寻一处舒适的宅子住下。心中有佛的话,何处不能修行?”
白门不知如何作答,她的心思早已在心底蓬勃发芽,而且在两年前得知庄庭宋的发妻因病去世后达到了极致。可是她却不能……不能任由这种不应该的心思迅速生长。残破之身,如何再敢痴心妄想?虽然听说庄庭宋与他的妻子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人的感情基础并不深,而且他虽对自己和颜悦色,但似乎从未表现出什么异样来,这份奢望便更加遥遥无期了。
燕还和兰猗倒是各自暗中拉着两人说过两回,但都被他们分别拒绝了。
白门曾一口回绝了香君的提议,只笑着说这一辈子都不打算再嫁了,她害怕看到香君眼底的难过和怜悯。她不知道庄庭宋怎么想,但他是男子,他都没有丝毫表示,难不成要她上赶着追在后面祈求怜惜么?
想到这里,她颇为苦涩的低声道:“不,我还是继续住在栖霞山好了。反正我也没地方去,更不好再让你们为我破费……”
她微微低着头,消瘦的肩膀似乎有些颤抖。
庄庭宋忍不住伸手扶着女子的肩,柔声道:“我老家那边还有暂时空置的闲宅,我让人打扫一下,搬进去住不成问题的。你一个住着我也不放心……寇姑娘,听我一句劝,我会尽我所能好好照料你,让你衣食无忧。”
他语气里的怜惜与温柔似乎与往日的疏离客气大不相同,让人几乎生出了错觉。
白门突然抬头打断道:“你照料我?我已是被别人遗弃的残花败柳了,你怎么照料我?你以什么名义照料我?朋友么?我不需要!”
男人脸上顿时红了,扭头道:“香君姑娘与你要好,你自然也是我的朋友,这有何不妥?”
白门已是忍无可忍,心中仿佛燃烧着一把火,浑身烦躁炽热,不由大喊:“我不要你管我!是因为香君让你照料我,你才照料我么?若是没有香君和燕公子的关系,你根本就不会理我死活,是也不是?庄公子,这个世道上的人情冷暖我见得多了,请你不要跟我说这些让人心怀希望的话。”
她的眼里闪着泪光,声音慢慢低下去:“我已经经历了太多负心薄幸,再也提不起勇气了。庄公子,我不信你不知道我的心思,可我已决心要忘掉你,一个人走下去了。我们就只是朋友,那样挺好的。只是我想尽量避着你,以摆脱心中魔障。因为我愈是见到你,愈是觉得难过,我心中没法子把你单纯的当朋友,你还不明白吗?”
庄庭宋有些发愣,万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从来没有察觉到她的心思,是因为她隐藏得太好吗?
他只清楚自己心底的想法,可是,他毕竟有所顾忌,听兰猗姑娘说起寇湄的个性,直接而率真,眼里揉不得任何沙子,他努力克制着自己,害怕自己太唐突而伤害到她的自尊,毕竟……从前她是从保国公府里出来的人,定然自视甚高。两年前他不敢迎她做妾,是因为怕她恼怒翻脸;而两年后他不确定她能否接受自己这样没权没势的鳏夫,家中纵然有点财产,可毕竟不是从前的官宦之家了。
他嚅嗫着嘴唇,勉强挤出两句话:“寇姑娘,我、我不是因为香君姑娘的拜托,才对你格外上心的……”但也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
白门自嘲一笑,眼角泪花晶莹:“所以,我只当做今晚你没有说过那些话,我不需要你的关心,什么都不需要。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好了。”她浑身酸软无力,燥热难当,喉咙更是哽咽得难受,但不愿在他面前落泪,转身想回到桌前坐下,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拉住。
庄庭宋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大胆而热切的一把将她揽抱在怀里,他的眼中满是心疼与怜惜,低声道:“湄儿,都是我不好。我以为你心死如灰,不会再愿意接受旁人了。”
听到他温柔的低喃,白门心底一软,终于抽噎着哭出声来:“你不在意我曾出身烟柳之地?”
庄庭宋微微笑道:“我得到你,已是老天爷的恩赐了。”
他抬起她的下颚,低头吻在她的唇上。四片唇瓣相接,温软柔滑,他只觉得她浑身发颤,一声哽咽融化在口中。两人温热的气息缭绕在鼻端,缠绵了片刻,白门身子软软的突然就要往下倒,他急忙松开她,她喘了口气,忍不住道:“好热,好难受。”一句话说得声如细蚊。
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庄庭宋暗红的脸色变得有些发白,迟疑着问道:“你是不是吃了什么东西?”
白门也清楚的意识到奇异,刹那间一阵头晕目眩,口干舌燥,连站都站不稳了,连忙抱住他的背脊,恨恨道:“肯定是今儿下午在茶摊上喝了茶被人动了手脚……那时我就觉得有点不舒服了,可被那林公子一搅,还以为自己中暑了。”
他摸了摸她的面颊,惊道:“好烫!你知道你服了什么吗?”
女子忍不住又哼哼了一声,嘟囔道:“嗯?不知道。”她感觉自己好像发起了高烧,看着他的脸都变得模模糊糊,不禁舔了舔唇,“不过这种东西我见多了,无非是媚药一类的东西,大夫可以瞧得出来……”
庄庭宋顿时俊脸通红:“那要怎么办?我马上去找大夫!”
白门却揪住他的衣襟,哆哆嗦嗦的靠在他胸前,喃喃道:“不要走……我好难受!”
男人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搂住她瘫软的身子,心头怒火顿时燃起:“那姓林的竟然处心积虑想对你下手!湄儿,你醒一醒,我去找点药给你!我去问问赵大叔家中有没有巴豆……”
白门几乎失去了所有耐性,一接触男子的身体,仿佛烈火一般瞬间烧光了她的理智,一把揪住庄庭宋的衣领,难受得只知道哭:“庄公子,抱紧我!”迷迷糊糊中,她已经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甚至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身在何处。也不知拉扯了多久,她感觉自己似乎被灌了几口水,顿时呛到喉咙里,撕心裂肺咳了一阵,浑身像刚从水里捞上来一般全部湿透。
庄庭宋将她抱到床上,急匆匆离开了房间。
白门眯缝着双眼半睡半醒,不知过了多久,他好像又回来了,扶起她又灌下来一碗东西。她又咳又闹,将碗打翻在地,可那些苦涩的汤水仍被灌进了肚子。
等到她又开始闹腾时,只听见庄庭宋的声音隐约在耳边响起:“……湄儿……忍一忍……你别乱动……”
白门感到烦躁不堪,在床上滚过来滚过去,感觉到庄庭宋就在自己身边,她那么想扑到他的怀里,像婴儿寻求母亲的安慰那般死死抓住他不放手。
女子娇媚入骨的低泣轻轻回荡在房内。
庄庭宋瞪着眼睛,看着油灯的火光渐渐黯淡下去,终于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忽而搂紧了白门的腰,低头吻住她的唇。
两个月后。
在某一个凉爽的夏日,寇湄坐了人生中第二次花轿,成为了庄庭宋的续弦妻子。
一个曾经是秦淮河畔炙手可热的绝代佳人,一个曾经是权势滔天的富贵公子。
可是如今,抛却了曾经的浮华,他们成了一对平凡的小夫妻,养育了一个活蹦乱跳的大胖小子,就像岚山脚下住着的燕氏夫妇一样恩爱。
兰猗得知他们互相坦白心事的由来后,笑着对丈夫说:“我第一次知道合欢散不仅能促进床笫好事,还有金牌媒人的功效啊!”
燕还好笑的点了点她的额头:“这话可不要被寇姑娘听见了,看她不羞臊得跟你翻脸。”
湄小娘,你说你会舍得跟我翻脸吗?小心我气喘发作起来,又让你吓得哭晕过去了。
要不,我赶紧给燕还生个女儿,与你家儿子结娃娃亲吧?^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