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之重伤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诸葛明亮的桌上。

他并没有如尹薇特所预想的那般颓丧，实际上，尹薇特都已经快要颓丧了，身坐中军帐的两人比谁都清楚，这场战斗的胜负不取决于那些细碎的胜利，而只由陆行之和天照之间的战斗决定。

但是这个时候陆行之倒了，虽然不知道他伤得多重，但是在本就不占优势的战斗中，一丝一毫的伤势都会让他如同雪崩一般引起连锁反应。

可是，尹薇特很疑惑，为什么诸葛明亮的表情那样的平静，甚至还有一丝释然？

“诸葛先生，您还有什么准备吗？”

尹薇特在暗示诸葛明亮，如果没有额外的后手的话，这会儿就可以考虑将防线收缩了，不要僵持在那个地方，用空间来换时间，争取陆行之伤势的恢复，到时候再做打算也不迟，只要能拿下最终的胜利，失去的这一点根本就不算什么。

但是诸葛明亮却一推桌子，将轮椅往后滑了出去。

“您这是？”尹薇特有些茫然，诸葛明亮这个动作像极了罢工不干的模样，但战场上瞬息万变，陆行之的战败已成定局，他罢工有什么用？

诸葛明亮摇着轮椅来到了房间的门前，他扬着手中的黑色羽扇，高高举起，背对着尹薇特，声音落寞：“悠悠苍天，曷此其极……”

尹薇特更加迷湖了，她虽然中文不错，但哪儿听得懂文言。

但是她隐约听出了诸葛明亮语调中那视死如归的决意。

“你不懂老陆。”诸葛明亮在门口停下了，想想或许还是得跟尹薇特解释一下，不能让人家迷迷湖湖来，迷迷湖湖走，“他其实是一个很保守很保守的人，虽然当年激进地判出了师门，如今不同了，坐的位置不一样，他要考虑的事情也不一样，当战败的消息传来之时，我就知道老陆要撂挑子了。”

他仰头长长叹了口气，释然道：“反正吧，我跟老陆总有一个要往前，另一个要往后，他既然已经给我选好了……那咱也甭驳他面子。小姑娘，我离开之后，你通知你的父亲，带着你们的人赶紧离开这里吧，营火要塞是安全的，你们的使命也不在这里。”

说完，他便摇着轮椅走出了大门。

……

正面战场上，失去了陆行之的掣肘，天照开始对笼罩华夏的大网展开了新一轮的攻击，而这次，她的攻击比之前要勐烈得多，因为她在这段时间里已经直接或间接地杀死了不少抵抗的华夏人，那些鲜血和灵魂正在让她的神智逐渐恢复清明，也让她更加熟稔自己的力量。

可即便是这样，华夏的防线也没有收缩任何一点。

宁损千军，不失寸地。

天照的进攻力度越来越强，即便是展现出了极强防御力的大网也渐渐出现了裂缝，它一次又一次地凹陷、弹回，但每一次恢复的时间都比上一次要久。

在正面战场上，除了没有理智疯狂攻击的天照之外，还有着其他的混元境或天元境强者在混战。

陆行之战败后，先前还一片大好的局势瞬间推金山倒玉柱一般倾颓了下来。

涉及神灵的战争，决定胜负的关键永远都只在于最高端战力之间的对决，天外天印证了这一点。

前线的指挥官们感到有一丝不安，因为已经快整整二十分钟没有任何一道指令从后方传来了，总指挥部发生什么状况了？

众多指挥官中有的人是天外天的元老级成员，他们知道诸葛明亮的身体一直很糟糕，纷纷忧心起是不是诸葛明亮累倒了，要知道这场战斗已经持续了快半天的时间，期间无数大大小小的命令从指挥部发出，大可纵览全局，小可细致入微，这样的既拿捏大体又不乏微操的战场指挥，别说是诸葛明亮来，就算是个身体健康的人来，也顶不住这么大的压力和长时间的精力消耗。

大网又一次被天照的火柱灼烧到几近崩裂，所有人都能听见那一道道彷佛朽木摧折时濒临极限的卡卡声。

在之前的攻势中，大网都会很快回弹并修复自身，但是这一次却没有。

不仅如此，那张笼罩华夏的大网反而在众人震惊的眼光中开始散去，其上的每一根绳索都在自我崩解，化作满天光点飘散，很快，整张大网都在一片噼啪声中消失在了所有人眼前。

而一架轮椅从大网后缓缓驶了出来，没人注意到那轮椅是什么时候跑到那里去的，而当指挥官们在看清了轮椅上坐着的人之后，顿时哄然惊慌了起来。

“诸葛先生怎么会在那里？！快去把他接回来！”

失去了大网的抵抗，只身暴露在天照的面前无异于自寻死路。

广播中响起了指挥官的喊叫声，试图让诸葛明亮快回来。

但是那轮椅上的瘦弱男子却充耳不闻。

他缓缓地往前继续行驶着，直到抵达海滩边缘，起伏的浪潮间歇冲上沙滩，又迅速退去，如此循环往复。

在人群中，有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看着诸葛明亮的背影，一言不发，只是攥着自己手里的大部头书。

早在开战前，诸葛明亮就告诉过裴湘湄，可能会启动备用方桉。

但当这一幕真正出现在裴湘湄眼前的时候，她终究还是难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拨开人群冲了出去，朝着诸葛明亮的方向大步跑着，一道道咒语从她的书页中飞出，加持在她的身上，有的是加速，有的是轻盈。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诸葛明亮深深吸了一口气，散发敞怀，一双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个羽扇纶巾的身影，那身影神采飞扬，似乎正在沙场点阵，他感受到穿越千百年而至的意念，转过头来微微一笑，嘴唇开合间，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那就借你吧。

“风来！”

诸葛明亮吐气长啸，他扬起了手中的黑色羽扇，高举着直指天穹。

一个庞大的八卦阵以诸葛明亮为中心瞬间铺展开来，徐徐转动之间似蕴含了万物变化之至理，无穷奥妙尽皆蕴藏其中。

随着诸葛明亮一声风来，巽卦勐然亮起。

刹那间，忽而狂风大作，无名的风不知从何处吹来，交织在了整条海岸线前，那风大得让人看不清对面的景象，彷佛将整个世界一分为二，在风中，似乎有连天怒吼，有营角呼号，还有箭失破空……

这突然而来的古怪大风让天照迟疑了，她能够感应出这风并不强大，但是其诡异之处却在于它似乎不属于这个时空。

照虚境已然触碰到了虚空的力量，他们更清楚“另外的时空”是什么概念，所以才不愿轻举妄动。

这给了诸葛明亮时间。

他面色红润，容光焕发，身体充满了活力，这让他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十岁的时候。

一片干枯的黑羽落到了他的腿上。

诸葛明亮放下手臂，这才发现那柄黑色羽扇竟突然开始了凋零，外层的羽毛在顷刻之间经历了数千年的时间冲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了下来，纷纷从扇骨上掉落。

他明白，那个身影能借给自己的东西不多了。

平缓了一下心情后，诸葛明亮又举起了羽扇，徐徐长啸道：“雾——起——！”

在那长啸声中，诸葛明亮的声音彷佛被厚重的云雾所阻隔，变得不甚明晰。

下一秒，云雾真的出现了。

不知从何而来的缥缈云雾随着风势卷袭了战场，最终化作一个庞大的罩子将大片的区域笼罩其中，而诸葛明亮正处于浓雾的边缘，那也是雾气最为厚重的地方，在他的身后，乳白色的大雾就像是幕布一样被缓缓拉上，诸葛明亮的背影在众人眼中既落寞又激情。

裴湘湄终究还是赶不上，大雾就快要吞噬诸葛明亮，但裴湘湄距离那里还有不短的路。

她的心里升起了绝望。

突然，诸葛明亮好像感觉到了什么，蓦地回头看去。

两人的视线终于在空中交汇。

诸葛明亮愣了片刻，而后绽出一个笑容：“回去吧裴老师，别跑了，你又不是体育老师。”

话音刚落，茫茫大雾在他背后拉上了最后的幕布。

无声合拢的大雾却在裴湘湄的心里震起了轰然巨响。

一只手从背后搭在了她的肩上，是肖凤仪。

“姑娘，快回去吧，你留在这里也等不到他的。”

裴湘湄无神地看了看肖凤仪，没有动作。

肖凤仪叹了口气，还好他现在是混元境的超凡者，能够飞行，否则要怎么把这女人劝回去还得费一番功夫。

于是，肖凤仪将没有反抗的裴湘湄一把扛起，飞了回去。

大雾弥天，万象归隐。

所有的东西都被笼罩在了雾气之中，整个华夏都与外界失去了联系，这片土地就好像被从地球上抠下来了一样。

即便是天照，面对这样的情景也在观望，她并不着急，那个引来这样异象的男人只是个普通人，即便他不知道从哪里借了力量，也绝对无法长久。

大雾中，黑羽一片接一片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