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面镜子中,映照出的最后一副画面,是如血泡般被踩碎的樱桃。
镜子上溢满了樱桃血,然后“啪”地一声碎裂。
碎裂的镜片犹如一支支箭失射向苏言言,苏言言下意识地后退,那些箭失在触及她身体的一刻化作光影,钻进了她的眼眸,在她的脑海深处转来拐去,将那些零散的记忆碎片串起来,拎起来,抛到她眼前,让她不得不看,无法不看。
当苏言言在闪转纷乱的画面中彻底想起十五年前那件悲惨往事的时候,她彷似听到心底传来了一阵轰然倒塌的声音。
那是心之围墙被撞破的声音。
她闭上双眼,两行清泪从眼皮底下钻出来,在脸颊上缓慢流淌。
当她再度睁开眼的时候,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重新站在了她的面前。
黑沉的夜,猩红的月,一排排的小树,还有埋着口袋女人尸体的土坑,这些,全都没有变,唯有苏言言变了,她的模样没变,心变了。
小女孩发现了苏言言的异样,问:“你怎么了?”
苏言言抬起手,抚摸着小女孩青涩稚嫩的脸庞,轻声说:“我出了一趟远门,现在回来了。”
小女孩问:“那你还会走吗?”
苏言言坚定地说:“不会了。”
小女孩点了点头,转身走到土坑前,说:“时间不早了,你来帮我吧,我要和妈妈埋在一起。”
苏言言没有犹豫,起身说:“好,我帮你。”
苏言言将小女孩抱进土坑里,将其和口袋女人摆在一起,两人脑袋靠着脑袋,姿势一模一样。做完这些后,苏言言想和小女孩说说话,却发现小女孩面色发白,一动不动。苏言言伸出食指,在小女孩鼻间试探一番后,发觉她已没了呼吸。
苏言言爬出土坑,将土一层层填进去,填在小女孩的身上,填在口袋女人的身上。
土重新填平,石头重新压上,坟头重新立起。
苏言言跪在地上,对着坟子,磕了十五个头。
每人三个,不多不少。
然后,她毫不犹豫地起身,朝河边走去。
在走动的过程中,她脱下了脚上的红色高跟鞋,旋开了脖颈上挂着的保温杯,喝了一口温水之后,她的腹部开始疼痛,她没有理会,继续前行,双脚迈入水中,朝对岸走去。
当她在水中的时候,腹部疼痛加剧,火烧火燎的,可她还是没停,继续朝前走。
河水不深,没过膝盖,她每一次抬脚又落下,便激起一阵水声哗啦。
她牙关紧咬,脸上写满了坚毅。
这条河,已经横亘在她生命的沟壑中十五年了。
今天,她必须要迈过去,一定要迈过去,不能再等了!
不管是为了小女孩,为了口袋女人,为了阿强,为了小雪和小雨,还是为了自己,她都要迈过去!
腹部的疼痛越来越强烈,已经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
她再次旋开保温杯,将里面的水全部灌了下去,水既是解药,也是毒药,让她的疼痛再次加剧,她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跪在水中,双手捂住了腹部。
在一阵钻心的剧痛后,伴随着她一声惨烈的痛叫声,腹内一个东西被她吐了出来。
那是一只青蛙。
一只墨绿色的小青蛙,硬币大小,似是刚脱离蝌蚪形态没多久。
小青蛙从苏言言的口中吐出来,一动不动地浮在水面上,不知死活,
片刻后,小青蛙缓慢沉入水底,没了踪影。
这下,苏言言的肚子终于不疼了,她站起身,大跨步朝河对面走。
终于,她走到了对岸,爬上了小女孩曾经站立过的那块岩石上。
她转过头,望向河对岸,也就是她来的地方。
那里有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不是人,只有一个黑影轮廓。
她知道,那是过去的自己。
十五年前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隔岸相望。
河流像一面镜子,照出了过去和现实,照出了死亡和重生,也照出了当年发生的那件无法言说的秘密往事。
这秘密,任谁背在身上,都会是沉甸甸的一生,更何况,是一个六岁半的小女孩,即使压弯了她的腰,压断了她的腿,都背不动。
要么死在原地,要么换个人替她背。
换谁呢?
便是——他。
那个从水里出生的——恶魔。
或者,准确的说,应该是被苏言言的潜意识召唤出来的——恶魔。
恶魔替她背。
恶魔在十五年间,不停地吓唬她、折磨她、啃噬她、控制她,但,其实也是在拯救她,是在对她发出警告,想让她鼓起勇气直面当年的现实。
真正要害苏言言的,并不是恶魔,而是十五年间从未从那场事故中脱身的自己,是那个虽然活着但却如同死了一样的六岁半小女孩。
苏言言一直以为的那个要害死她的恶魔,却是想拯救她于水深火热的天使。
有时,身份的转变,只需视角的转变。
而视角的转变,往往就在一念之间。
一念之间,是生与死。
一念之间,是恶魔与天使。
在跨过这条河的同时,苏言言也跨过了十五年来对她的心灵煎熬。
当跨过煎熬之后,自然会迎来救赎。
但,救赎之路,漫长且苦,无法一蹴而就。
需要用持之以恒的坚韧和毅力,来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挑战。
不过,不管怎样,庆幸且值得鼓励的是,真正的她已经活了过来。
终于,活了过来。
苏言言抬起手,朝着对岸的自己挥手作别。
“再见——”她轻声说,“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