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再说大观园内,赖尚荣一走,王夫人就板起脸来。
袭人忙跑到近前,跪下道:“奴婢没看好二爷,求太太责罚,只是奴婢并未泄露分毫,更是按着太太吩咐行事,只是没料到紫娟突然冲到二爷面前……”
“紫娟?”
上回紫娟乱嚼舌根,透露了赖尚荣和林黛玉的婚事,王夫人就有心将其赶走,无奈被贾母拦了下来,还将其送到怡红院,本就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这回又惹出这样的事,如何还能按捺得住,怒气冲冲道:“带上这个孽障,回怡红院,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是何居心!”
虽然紫娟如今已经不是林黛玉的丫鬟,毕竟伺候过好些年头,即使她怀有私心,但伺候的也算尽心竭力。
林黛玉见王夫人怒气冲冲,不由得为其担心起来。
史湘云见她面露担忧,便道:“林姐姐若是担心紫娟,不如跟过去看看,若是太太罚得狠了,还可以替她求求情。”
顿了顿又道:“毕竟二太太发火,也是因为二哥哥得罪了赖大哥,旁人求情未必管用,但林姐姐……”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别人劝未必管用,也只有林黛玉或许还能求求情。
林黛玉沉吟片刻,微微点了点头,便跟随王夫人脚步,往怡红院而去。
其实除了薛宝琴,谁都知道林黛玉和紫娟的主仆之情,但紫娟转投怡红院,可谓司马昭之心,李纨自然不可能替其说话。
而迎春,本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也不会开口。
薛宝钗和探春,则是顾忌赖尚荣的反应,也不敢多嘴多舌。
薛宝琴并未见过紫娟,更不知道她曾是林黛玉的丫鬟,好奇道:“这紫娟是谁?莫非与林姐姐有旧?”
话一出口,就感觉到堂姐扯了扯自己的衣角。
林黛玉屋里的大丫鬟,却一心想去贾宝玉屋里,总有些难以启齿。
“她原是我进府时,老太太派到我跟前的,后来跟赖大哥定了亲,她不愿随我离开,就回了老太太身边,后来派去了怡红院。”
“这……”薛宝琴顿觉无语,她来荣府已经有些时日,不论是耳闻还是亲见,都清晰的感觉到,在赖尚荣面前,荣府都是陪着小心。
而且以赖尚荣对林黛玉的关切程度,放弃去赖家的机会,反而一心留在荣府,让她也不知如何形容。
她一时语塞,薛宝钗忙解围道:“赖大哥对林妹妹真真是用足了心,没想到妙玉父亲的桉子,还是林伯父亲自查办的。”
“是啊!没想到妙玉素日为人清高孤傲,花的竟是民脂民膏。”史湘云羞愧道:“我起初还疑心赖大哥,真是愧对赖大哥!”
薛宝琴摇着林黛玉的胳膊,笑道:“是啊!林姐姐也不告诉咱们,害得咱们都误会了赖大哥。”
林黛玉一脸幸福的摇了摇头道:“我也是今儿才知道,他为我做了这么多事!”
“啊!赖大哥做的这些,都没告诉过你?”
众人都十分诧异,原以为赖尚荣完成林如海未完之事,是为了讨好林黛玉,没想到他竟然只是默默的付出。
看向林黛玉的眼中,也是充满了艳羡。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更何况,赖尚荣非但有情有意,而且还能如此用心,竟然考虑到林黛玉亡父的未完之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前面扶着贾宝玉的袭人,听在耳中,不由暗自腹诽。
赖尚荣哪里是不说,只是换了一种方式。
他今日之举,非但撕下了妙玉清高孤傲的面具,还借机报复了贾宝玉,更将事情摆上台面,获得了林黛玉好感,可谓一箭三凋。
想到这,不由涌起深深的无力感,他这般心机深沉,自己如何逃得脱他的魔掌?
同时暗自庆幸,若不是紫娟中计,自己坏了他的好事,未必伏低做小就能够让他消气的。
说话间,众人来到怡红院内。
麝月、秋纹早已将紫娟制住,听候发落。
“好你个乱嚼舌根的奴才,撺掇主子到底是何居心?”
林黛玉等人跟了过来,王夫人看在眼里,紫娟毕竟曾经跟过林黛玉,故而太狠的话,也不好骂出口。
“太太饶命!奴婢一片忠心天地可鉴,只是不忍二爷不能替妙玉姑娘送行,这才据实相告啊!”
她由于信息差,以至于并不知道,妙玉是被赶出府,只当她是主动离开。
“好奴才,还死不悔改!”
王夫人并不清楚其中的内情,触怒了赖尚荣,还不知道要如何反噬,她却口口声声一片忠心天地可鉴。
落在耳中,显得格外刺耳,怒斥道:“来人!给我照死里打!”
紫娟听到王夫人声色俱厉,已经吓得六神无主,而那一声照死里打,更是惊得她魂飞魄散。
忙磕头如捣蒜,不住的求饶:“太太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王夫人哪里会因为她求饶而心软,喝斥道:“还等什么!”
几个婆子立即摆上春凳,上前架住紫娟往凳子处拖行,恰巧经过贾宝玉身旁。
紫娟勐然挣脱了婆子,跪在贾宝玉面前,抱着他的小腿。
一把鼻涕一把泪,哀求道:“二爷救命啊!奴婢都是为了二爷,求您跟太太求个情吧!”
贾宝玉虽然怜香惜玉,但也视情况而定,紫娟此刻一把鼻涕一把泪毫无形象可言,见那些污秽之物,眼看就要沾染到自己的袍子上,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半步。
虽然退缩之后回过神来,抬头看向王夫人,但也仅此而已。
被王夫人一个眼神喝阻,之前又被赖尚荣打击了心气,这会子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了。
而这半步,却让紫娟真正感受到了心灰意冷,一时间,也忘记了呼喊求饶,彻底的瘫软在地上。
也让旁观的众人大为不齿,不论如何紫娟也是因为贾宝玉受罚,他非但不求情,反而表现出嫌弃之情。
紫娟行尸走肉般的被拖拽到春凳旁,瞥见不远处面露不忍的林黛玉,顿时又燃气了希望。
只是这回制住她的两个婆子,有了防范之心,她挣脱不得,被强行按在凳子上。
“姑娘!”紫娟悲鸣一声:“奴婢知错了!您求求太太,让奴婢回您身边伺候吧!”
林黛玉虽然顾念旧情,但她也不是圣母心泛滥,加上,她并不清楚,紫娟不知道妙玉因何被赶。
在她的眼里,紫娟的所作所为,无疑是给赖尚荣难堪,虽然初心可能是为了讨好贾宝玉,但这又与她何干?
念在主仆一场,救她一命也算是全了那几年的情分,但阻挠王夫人的惩戒,却是绝不可能。
不过,此时紫娟开口要回到她身边,她却不好假装没听见了。
“你本是外祖母派去我屋里的,既然来了二哥哥院里,就安心在这里吧!我是不可能带你回去的。”
转而对王夫人道:“赖大哥也不是心胸狭窄之人,还请二舅母小惩大戒之后,就饶她一命,也算全了那些年的主仆之情。”
确实如史湘云所猜想的一样,别人的话王夫人不会理会,但林黛玉她却不得不重视。
挥了挥手道:“罢了!打四十板子,留她一条命吧!”
“谢谢姑娘……谢谢太太……”紫娟趴在凳子上,一个劲的道谢,这回却再也没有贾宝玉的名字。
林黛玉听到这个结果,朝王夫人微微一礼,便转身离去。
只是,因为她之前拒绝紫娟之时,曾说让她留在怡红院,以至于王夫人闹不清情况,也没敢赶人。
此是后话。
随着林黛玉离开怡红院,一众莺莺燕燕也没有留下的兴致,簇拥着她,往潇湘馆而去。
行至园门前,李纨却独自脱离了大队,出了园子来到了王熙凤院里。
“哎哟!凤丫头你是不知道,今儿尚荣可真真替我出了口恶气,谁能想到,那妙玉素来清高孤傲,所用竟然都是民脂民膏!”
接着,向王熙凤绘声绘色的讲述了,大观园内刚刚发生的一切。
“唉!兰儿若是能有尚荣八成……不一半,我做梦也要笑醒了。”
王熙凤听闻,不由的血脉喷张,她不似李纨不明就里,赖尚荣也只说自己的计划,并未解释这些细节。
此刻,听到李纨的描述,瞬间便联想到昨夜赖尚荣的安排。
她素来最喜弄权,对于赖尚荣这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佩服的紧,更是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
不由想到,赖尚荣要给自己一个孩子的许诺。
她虽不懂遗传学,但有道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自己若与赖尚荣有了孩子,那以后纵横捭阖,睥睨朝堂还不是指日可待?
届时光宗耀祖……
罢了!光宗耀祖还是算了,毕竟也说不清光的贾家还是赖家的祖宗。
但替自己谋一个诰命之身,还不是信手拈来?
她素来自视甚高,奈何嫁给了贾琏这个二世祖,一直对没有诰命之身,引以为憾。
想到这,竟然莫名的吃起李纨的醋来。
脱口而出道:“这却是难了,毕竟不是尚荣的种,虽说跟着他耳濡目染,但到底只能学个皮毛,难得其中精髓。”
“你……”
贾兰是李纨的心头肉,也是她的精神寄托,而王熙凤却讥讽自己的儿子,她如何受得了。
反唇相讥道:“兰儿确实不成器,你这一胎若是能保的下来,好生教养一番,定然要比兰儿强上不少。”
王熙凤话说出口,也有些后悔,虽说是塑料姐妹,但到底一同扛过枪,加上如今还指望着李纨帮衬自己,听到她的讥讽,也只能坦然受之。
并主动缓和道:“大嫂子勿怪,我也只是有感而发,并非说兰儿不好。珠大哥是啥样,我虽然记不太清了,但琏二是什么货色,我可是一清二楚,也是一时想到了,咱们又坦诚相待,才率性直言,大嫂子千万勿怪!”
她虽主动低头,但李纨却余怒未消,啐道:“呸!大老爷和老爷还都是太爷的种呢!那能是一个样儿?”
王熙凤也不是一昧忍让的性格,笑道:“呵!你以为二房就比大房好了?宝玉和环哥儿,可搁那儿摆着呢!”
“呃……”
李纨想到大观园的一幕,尤其刚才还在王熙凤面前吹嘘,顿时被怼的哑口无言。
忿忿不平道:“兰儿虽不成器,到底还能跟在尚荣身边,就算只学个皮毛,我也总有个念想!”
言下之意,王熙凤连个念想都没有。
王熙凤知道自己理亏,再针锋相对,以后别说帮忙,就是见面都会尴尬。
灵机一动,叹道:“唉!大嫂子你可真的误会我了,我这是前阵子在尚荣那儿听了个消息,正想告诉你,一时口不择言,倒叫大嫂子误会了。”
李纨听她话里的意思,只当是赖尚荣说了贾兰什么,也顾不得跟她置气,急切道:“尚荣可是说了兰儿什么?”
“呃……怎么会呢!”王熙凤没想到引起李纨的疑心,忙解释道:“怎么会呢!兰哥儿虽不是他亲生的,但也当亲儿子待,哪里会说他的不是。”
说着,凑到李纨身旁,耳语了一番。
“这……怎么可能!”李纨惊呼一声。
“怎么不可能,我是真心待你才跟你说的,尚荣也是怜惜我没有个依靠,我琢磨着既然我能替他生儿育女,大嫂子怎么就不成了!”
“你那还有琏二能够遮掩,我这怎么成!”
“车到山前必有路嘛!珍大嫂子跟你不是一样?指不定再过两年,他能说服家里放你过去,也未可知。”
她这么一说,李纨不由想起昨日,王夫人听闻妙玉得罪赖尚荣之时的态度。
别说,再过两年还真的未必。
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她与王熙凤一样,毕竟是嫁过人,即便能去赖家,也只能做妾,哪里有荣府的奶奶体面。
她不似王熙凤无所出,即便自己愿意,还有贾兰这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况且,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虽然分润的少了点,但胜在只要不被发现,就不会影响儿子。
“不成!不成!若真这样做了,叫兰儿如何自处!”
王熙凤也不是真心实意,只是拿这个当个由头。
“我是真心待你,生怕这样的好事瞒着你,以后遭你怨怪,此事干系重大,你自己也得琢磨琢磨,若是有这个心,不妨等到下回咱们去逗蜂轩,跟尚荣商议商议,他到底见识广,法子也比咱们妇道人家多些!”
听她这般真心实意的剖析心迹,李纨也不忍再穷追勐打,加上王熙凤提到了逗蜂轩,她才想起找她的初衷。
正月去赖家串门,到现在已经两个多月了,若是和赖尚荣产生关系之前,别说两个多月,就是两年多也不会熬不住。
可如今却是食髓知味,这段时间可谓是度日如年。
大观园内,赖尚荣英姿勃发的场景,看得她春心萌动,犯了花痴,故而来找王熙凤,询问她何时能够‘病愈’。
王熙凤离了她还能找借口去赖家,毕竟王熙凤出了名的不避讳,又活络惯了。
但她素来表现的与世无争,离了王熙凤,又有何理由跑去赖家?
于是借坡下驴道:“你这病还得装到什么时候?咱们都几个月没去那边了!”
“还是再养一阵子吧!大夫说我不好生养着,以后想要孩子都难!”
王熙凤已无大碍,若是按照以前的性格,她早就伤愈复出,抢班夺权了。
如今,则惦念着养好身子,留个赖家的种。
搬出这个理由,李纨也不好再说,妯里二人便开始东拉西扯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