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秦端起倪可为他准备的茉莉普洱,看着窗外丝毫没有停歇之意的细雨,又将杯子放下了。D市的秋天,像极了他故乡的梅雨季节,一旦空中有乌云聚集,便能让雨水淅淅沥沥下个几天几夜。
乌夜啼庄园的案子告一段落,他却无法彻底放松。
倪可由楚秦陪着到医院做了全面体检,血液检测结果显示一切正常,残留的镇静类药物已排出。
但沈傲珊不认为女儿的身体安然无恙,她帮倪可请了一周的假期,离开D市,回G市的老房子休养。
法理无外乎人情,这是媒体给此次案件扣的帽/子。
鉴于死者都是曾逃脱法律制裁的旧案嫌疑人,案件的审理受到了社会各界人士的关注。官方微/博的通/报被转发和评论的次数,也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刷新纪录。
杨兮娆和任醒醒被检察机关带走暂时关押,等待公诉审讯的流程。罗启文在羁留病房接受救治,吸入氰化氢气体的后遗症慢慢减轻了。而冯喧,移送法办之前,他要求与曾经引导他从事警察事业的董义祥见面。
这个在雾林镇焚尸案中帮了大忙的老警察,对于徒弟的选择,虽然无法理解,但当面并没有予以训斥和指责。相反的,董义祥和冯喧在接待室耐心地聊了四十多分钟,恳切的话语,让冯喧的心不再悬在半空。
“师父,您说的话我记住了。我的选择,我会承担所有的后果。”冯喧起身,眉间的忧愁比先前淡了许多,“有件事要拜托您,最近变天,我大哥多年的风湿关节痛,麻烦您提醒他及时去医院敷药理疗……”
董义祥也站了起来,只简简单单回答了三个字:“你放心。”
离开拘留所,董义祥来到总部,与楚秦见面。两人省却了寒暄之词,只品香茗,不谈案子的前因后果。
一壶茶饮完,天色渐暗,窗外的雨幕越来越密。
董义祥起身告辞:“本来应该叙叙旧的,但冯喧的事发生得太突然……让我无从谈起。以后有机会见面,咱们再聊。”
“作为亲历者,我们在法庭上陈述看到的听到的事实,绝不偏颇。冯喧涉嫌包庇罪,但在案发后有主动自首的表现,法官会酌情考虑的。”
“有你这句话,我就踏实了。”
楚秦恭敬地微微躬身,“董警官,天气不好,沿山公路不好走,何冬和张铂开车送您回去。”
董义祥点点头,“谢谢你体恤我年纪大,费心。”
两人握了握手,拉开门,正看见段居安。
“老师,您怎么来了?”
楚秦既惊又喜,他原本是想找段居安研究案情,孰料恩师已提前一步赶到。
“这位是?”董义祥眯起了眼睛,问道。
楚秦的嘴角浮起一丝微笑,“我来介绍,段居安教授,是我大学时候的导师,是重案组的贵宾,每次遇到犯罪心理的难题,我们总是要叨扰他老人家。”随即,楚秦转向董义祥,“董警官,我们相识于雾林镇,老朋友了。”
董义祥朝段居安伸出右手,“幸会,我是董义祥。”
段居安像没了耳朵,不去理会对方的礼节,自顾自地将腋下夹着的两个案卷卷宗拿出来,眼睛只盯着楚秦,“那两位女嫌疑人通过律师向法庭提出申请,要求做精神方面的鉴定——这么荒唐的事儿,竟然被批准了!”
“老师……”楚秦没有立即接上这个话题,提醒道,“您还没和董警官握手。”
“哦!抱歉!”段居安伸出左手,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忙解释,“我是左撇子,您多包涵——”
“没什么。”董义祥反应敏捷,用左手与段居安握了握,“我一个大老粗,没那么多讲究。”
“董警官,想必您也很关注案件进展,不如暂且留步。”楚秦诚恳地发出邀请,“老师他是犯罪心理方面的专家,想必能够帮到冯喧。”
“也好。”
董义祥答应了,在休息室的长椅上坐下,与在桌前就座的楚秦和段居安保持着一段距离,既能听清他们的对话,又不会打扰到讨论。
“罗启文,会以故意杀人罪被起诉。”段居安拿出一沓贴着照片的资料,“他并不是个简简单单有案底的家伙。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D市潜藏已久的犯罪集团,表面上经营着永泰兴连锁典当行,实则干的是洗/钱的勾当。这个罗启文的私人账户,在改名前和改名后都查出了多笔跟永泰兴典当行之间的转账记录。”
楚秦沉默片刻,说:“我当然记得。眼睛受伤前您和我说的话,言犹在耳。”
“现在,我找到了一些企图将你置于死地的幕后主谋的线索。”
“什么?”楚秦眉间瞬时形成了一个川字,“您说。”
段居安取出杨兮娆和任醒醒的资料,左手握拳,叩了叩桌面,“根据调查,这两位的确是十三年前*******案的受害人,还有一位就是在庄园已经遇害的蒙湉湉。经济犯罪调查科的同事已经查得很清楚,她们三个背景单纯,和犯罪集团没有任何蛛丝马迹的联系。”
“重案组这边已经查过了。”楚秦说,“难为他们又查一遍。”
“不,这不是重点。”段居安打开另一本卷宗,“是本案中被害人所在的文化传媒公司大有问题。无论是公司的资金账户,还是郑瑜珏、凌雨岚、姚俊滔、孙一峂、郭伟平、章慕心的私人账户,都有过与永泰兴典当行的转账流水。”
“老师,”楚秦问,“您的意思是案子背后有专人策划实施?”
“打断一下……”董义祥徐徐开了口,“我想问问,不是一单雇凶复仇杀人的案子么?怎么说着说着性质就变了?”
段居安叹了口气,说:“仅从表面来看,案子再简单不过。但将嫌疑人和被害人的资料合并分析,越往深处里调查,就越发现了更多不能预见的事情。比如,永泰兴与逸君古玩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多年来,我们苦于没有实质证据进行彻查。”
“我在古玩行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女人……”那段痛苦的回忆,让楚秦开始焦躁不安,“确实是祝袁冲的女友么?”
段居安又取出一张照片,“这是经济犯罪调查科专案组那边发给我的资料,面对镜头而立的男人你应该有印象——逸君古玩行的老板江磬安,旁边那位看起来有点忧郁的是江磬安师兄的徒弟,照片拍摄于墓地,那天是江磬安师兄的头七。”
楚秦继续问道:“老师,我出事之后,经济犯罪调查科反馈给重案组信息,江磬安并没有疑点。我只怀疑那个神秘的女人,她的身份,还有她做过的事情,每一件都是值得引起注意的。”
段居安手握红笔,在几位黑衣男子不远处画了一个圈,“你要问的,正是我要说的,束笑薇,她没有出席江磬安师兄的葬礼,却在头七这天手捧鲜花来祭拜跟她素不相识的人。告诉我,你有怎样的推断?”
“她这样做肯定另有目的。”楚秦不得不使自己恢复理智,他仔细看了看照片右下角的拍摄日期,恍然大悟,“那一天,是祝袁冲被执行枪决的十周年忌日。”
“不愧是高材生!”段居安欣慰地拍拍楚秦的肩,“只要找到了关键点,胜算就有了九成。”
楚秦听到恩师由衷的称赞,内心在一瞬间卸下不少焦虑,表情缓和了下来。
没错,他由自己受伤那刻起,已经猜测到束笑薇和祝袁冲之间是男女朋友关系,一直苦于无法证实。如此看来,束笑薇潜伏多年,似是犯罪集团的主脑人物,她的智商,绝不在祝袁冲之下,她犯下的罪案,也绝对不会比祝袁冲少。
这个一度扰乱了重案组视线却不曾被淡忘的女人,再度出现在大家的视野中。
“老师,我明白您的想法。”楚秦说,“通过庄园发生的案件牵涉的各个人物和利益链,找出幕后集团的犯罪实质证据,将他们一网打尽。”
段居安双手自然地垂在了身侧,周身处于一种放松的状态,“有你这句话,我知道这些天的努力没有白费。”
楚秦也释然地笑了,“辛苦您了,老师!”他转向董义祥,“董警官,这次的案子,无意中帮我们一个大忙。冯喧的事,您回去等我的好消息吧。”停顿一下,他笑着说,“每个人,都会得到公平正义的对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