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饥饿的时候,饭菜总是很香的。
虽是破旧的客栈,但饭菜却是十分的可口,卤好的猪肉却是极为好吃,米饭未尽,肉已没了……
他这才慢慢地抬起头,向伙计看去,总是该添点菜。
但他看到的却不是伙计……
一个像极了自己年少时的孩子就站在自己的面前,痴痴地盯着无争桌上剩下的饭菜……
他的身后,却有着一个二三岁左右的幼儿,生怯地躲在他的身后……
他们很饿。
两人都是一身泥泞的衣裳,蓬头垢面,看不清他们的面容。
无争笑了笑,从竹筒中抽出一双筷子,示意他坐下。
他并不客气,抱起身后的幼儿就坐在无争的对面,拿起筷子就去夹菜。
但他并不急着自己吃,而是给怀中的幼儿送去……
“小二……再来两份饭,两份菜。”无争看到走来的佝偻男人,急忙道。
“稍等……”佝偻老男人本来没有表情的脸,此刻变得和善许多。
“谢谢……”
声音很小,但确是对面的孩子发出来的。
无争笑了笑,问道:“几岁了?”
孩子想了想,说道:“八岁……我妹妹三岁。”
无争微笑地点点头,算是回应了。
不多时,佝偻老男人把无争要的饭菜都端过来,一样一样的往无争的桌上摆上。
饭菜的分量,却比刚才要多许多。
无争向那老男人微笑一笑,算是道谢,他亦是微笑示意……
待他离去,无争轻轻地把桌上的饭菜都推到孩子身边。
孩子满怀歉意地笑了笑,低头看着怀中的小丫头。
“肉,肉肉……”小丫头叫唤着。
孩子赶忙将卤肉夹好,准备喂给她,但小丫头却是等不及了,伸出脏兮兮的小手就往嘴里送……
“你让她自己吃吧?”无争耐心地说道。
孩子摇了摇头,说道:“她发烧了,所以我得喂她吃……她也吃不好。”
“发烧了?”无争关切地问道,张开双臂,示意他把小丫头递过来……
“我妹妹身上不干净,都是泥……”孩子摇头道。
无争依旧张着双臂说道:“不碍事。”
孩子这才把小丫头递过来,无争稳稳地接住她,抱在怀里,用手触摸她的额头,却是滚烫……
“这儿哪儿有医馆?”无争问道。
“镇上有……”孩子回道。
无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唤道:“伙计,能给打盆水么?”,
佝偻老男人并没有说什么,默默地进了内屋。
不多久,他捧着一个破旧的铜盆过来,盆里还放着一条洗得发白的毛巾……
“多谢……”无争接过水点头致谢道。
“不客气……”他的皱干干的脸似乎露出些许微笑,但不明显……
无争缓缓地将毛巾捞起,拧干……先给小丫头擦了擦脸,然后又将毛巾洗洗,在拧干,敷在小丫头的额头之上。
这一切,他觉得自己像个父亲,看着小丫头的笑脸,他亦微微一笑。
他并不知道,他是要当父亲了。
他正望着怀中的丫头出神,身体突然被谁一撞,差点跌下椅子。
“钱……钱袋……”对面的孩子叫道。
无争往腰上一摸,自己的钱袋不见了。
他本来慈爱的面容突然僵住,眼神变得狠绝……凌厉。
他凝集真气,运功到左掌,掌心从铜盆上拂过,将盆中之水吸起,头都没回,向后挥去……
“啊……”一阵惨绝的叫声从门口传来……
是刚才撞无争的人。
他此刻瘫坐在门槛之上,肩上插着一只冰锥,入骨三分。
客栈中所有的目光都汇集到他的身上,但没有一人是在怜悯……
他们亦深恨这种人,偷盗过往路客的财物。
无争轻轻地将小丫头抱还给孩子,转身向门口走去……
轻蔑一笑,说道:“交出来吧。”
那人哆哆嗦嗦地从怀中取出几个钱袋,似乎都是偷来的。
无争挑出自己的钱袋,转身走到柜台,说道:“结账吧。”
门上瘫坐的人趁机溜出门外,飞快地逃去……
掌柜的过了很久,才缓过劲来,说道:“一共一两。”
等无争将银两递去,他又说道:“刚才那人是山上的土匪,等下客官上路可要小心。”
无争微微点头道:“多谢。”说完转身回到饭桌前将小丫头抱起,说道:“我带你们去镇上看大夫去吧。”
“嗯。”孩子起身点头道。
他刚一起身,一块金属牌子从身上滑下,掉到地上的石板之上,叮咣响。
或许这对外人来说,是很陌生的东西,但对无争而言,却是异常的熟悉。
这是令牌,调兵的令牌。
无争连忙蹲下来,捡起问道:“这是谁给你的?”
“我爹爹,他留下的。”孩子用稚嫩的口气回应道。
他仔细地端量着这块令牌,擦得很亮,看得出来,孩子把它保存的很好。
但他将牌子的正面翻过来看时,心却似乎被一把利剑穿过,倘若不是怀里有些个小丫头,他会瘫倒在地。
令牌的正面,赫然刻着『龙旗』二字,这是他当年龙旗营的令牌。
无争慢慢地起身,缓了缓,轻声问道:“你爹爹叫什么?”
“程浩博。”孩子脱口而出。
“程浩博……”一个名字,把无争又拉回到漠北的时光。
那时的他,已是龙旗营领将,统领三千士兵,而程浩博是与小豪,山虎,同为无争的三个副将。
他还记得清清楚楚,当年程浩博丢失令牌,本该被处决,却被自己救下的情景。
但他最后却也没能活着回来,陪着上千将士,永远的留在雪绒山之下……
回忆至此,无争的眼里似乎有泪光闪烁,但是很快就被拭去。
他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孩子,确有几分程浩博的影子。
无争依旧轻声问道:“这令牌怎么到你手里?”
“爹爹托人带回来的,听我娘亲说的。”孩子认真地思索道。
无争将令牌递回给他,说道:“好孩子,那你娘亲呢?”
“后来爹爹没有回来,娘亲病了没钱死了……”孩子有些伤感地回道。
无争看了看怀里的丫头,一脸疑惑问道:“这是你亲妹妹。”
“是我叔叔的,娘亲去世了,我就跟叔叔一起,可是去年他们也被海匪杀了,就剩我俩。”孩子的脸色变得更加凄切了。
无争轻轻地叹了口气,拉住他的手,说道:“走吧。”
天下间无奇不有,又或许冥冥之中,是程浩博的英魂将自己的孩子送到无争身边。
他让孩子上了马,将小丫头包住,绑在胸前,慢慢地牵马前去……
孩子没坐过马,双手紧紧地拽住马鞍,面容甚是紧张,似乎怕自己掉下来……
无争宽慰道:“不碍事,我在下面看着呢。”
“嗯。”孩子应了一声,但依然很是紧张。
“你叫什么?”无争问道。
“程思浩……”他认真地回道。
“那妹妹了呢?”无争看了看怀中的孩子,此刻她已经睡去,用手摸摸额头,似乎没有刚才那么烫了。
“她只有小名,叫芽儿。”程思浩回答道。
“挺好。”无争轻轻地说道,生怕惊醒怀中的孩子。
※※※※
迎宾客栈。
有楼二层,四开门,正厅不大不小,一层的客桌不那么多,也不那么少。
总体而言,不好不坏。
伙计慵懒,似乎并没有多少客,见无争他们进来,立刻眼冒金光……
两个伙计快步走来,一见无争的模样立刻呆住,其中年长的伙计很快就稳下来,笑道:“公子,是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去给我找个郎中吧。”无争边说边递给他一些碎银。
“好嘞,客官你先去客房,我等下把郎中带去……”伙计做个请的姿势,便让另外一个伙计走在前头带路。
不多时的功夫,郎中便来了,孩子病的并不重,开些药就是。
吩咐伙计熬了药,给程思浩嘱咐了几句,留了些钱财,天便已经黑了。
※※※※
夜色凄迷,凉风飒飒。
木叶随风飘摇,花香盈满山路。
策马奔腾……这是去南宫山庄的路。
子时。
无争将黑凤留在离南宫山庄稍远之处,如蝙蝠般飞入山庄,只是今夜穿得是通体的黑袍,甚至连头发都用黑巾包裹。
他并没有走太多的曲折,直接就冲南宫玄夫妇的房间。
他本以为会有些困难,但发现外公并不在屋中。
只有一个丫鬟陪着外婆……
已是深夜,她们却并未入睡。
无争做事向来求稳,便默默地向四周查看。
却发现外公正静静地坐在庭院中,独自一人在那饮,口中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只是有些沉醉。
无争悄然地飘到他的身后,在暗绿的灌木丛中,听着他念叨:“愿能沉醉不用醒,心中无此痛……”
无争不知道他念的是什么,只是默默地听着……
不知是多久,他才晃悠悠地回房去,醉得已经很厉害了。
无争依旧是默默地在身后跟着。
柳湘君见他醉成这样,连忙示意丫鬟扶他上床休息,有些凄凉地说道:“你又喝成这样……”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吩咐丫鬟把自己也扶上边上的床上……
他们并不在一张床上。
丫鬟做好这一切便默默地退出,掩上房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