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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酷热，空气稀薄、闷热，燃烧的炉膛的灼热使香城迷失了方向。马路上到处是屋里呆不住无奈到街上寻找新鲜清凉去处的人群，像一大群没有牧人的羊群似的。红色男爵出逃前留下总结性的结论：一个艺术家在香城不太容易生存，他的空气受到限制，艺术生活窒息。艺术家是这样，寻常百姓何尝不是如此呢。
回家一趟，陈汝卓又收到一个令人沮丧的坏消息，车前板的黄霞可能不行了，心情顿时沉重，一路上胡思乱想。在光彩动人似娇艳鲜花的马庚乐面前，坏心情才稍稍好受一些，他愚妄地将未婚妻定为亚洲第二美人——他的梦中情人是亚洲第一美人林青霞，不好意思她只能屈居二。他身上不乏幽默细胞，开玩笑地问：
“朋友，你为什么如此漂亮动人呢？”马庚乐将它当作恭维，十分得意，也开起小玩笑。
“朋友，你又为什么如此甜言蜜语呢？”他们携手从家里出来。
上次学校例会陈汝卓并没有参加，当时家里破墙装修又购买许多建材，又累又乏，委托她代为请假。彻底的唯物主义者金海象如今也成了芝山别墅的常客，这只大苍蝇不惧恶臭趋腥附膻执着的追求就是让自己变得更臭。因此哪怕他不请假，校长也不会在公开的黑苹果榜单上给他记上一颗黑苹果。马庚乐谈起上次例会，福利分房已兴起波澜，并天才地预测这次例会将是头破血流的一场恶斗，结果没有应验。
夏日的夜晚，夜幕落得很慢，酷暑的热力随着自行车两个小轮子的转动扑面而来，霓虹的光彩没有打动吴惠珍那颗悬着的心。她和马庚乐并排而坐，小手不由自主地紧握扶手，小心眼里忐忑不安。她指望搭上福利房的末班车，只要有房子，哪怕房屋面积再小、层次再差，她也不介意。民生艰难，小老百姓最无奈。
这位打破天花板的唯物主义运动家出了下下策，她抛弃原则偷偷地祈求苍天保佑，到天后宫上香就是被指加入唯心主义队伍，她指望幸运之星能落到自己身上却不惧怕天后娘娘拿烧红的香头烫她的小膝盖。
仅有二十四套的福利房尚在建设中，依照学校公布的游戏规则及玩法，她仔细地测算一遍，她可能排在第二十二位左右，若是那样的话，事情就有指望了。
马庚乐知道她为什么紧张，却不至于浑身像化石似的僵硬，提醒她放松并握着冒汗的小手。手心汗湿令她急忙将手缩了回去，当意识到自己患了精神上的吝啬病，又主动握着她的小手。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征，争个头破血流是必然。甚至有风声，某位不知廉耻的女教师不顾贞操主动勾**校长呢，这当然是恶劣的毁谤，由此可见其中竞争之激烈了。她又不忍心朝她身上泼凉水而教她失望，只是善意提醒不必太紧张。此时任何金玉良言她都听不进去。
这是权者通吃的时代。缰绳根本无力约束唯物主义大怪兽的极度贪婪和疯狂。一面高声宣布全面取消福利性分配房子制度，取而代之的是商业性房产，将一大群无辜绵羊赶到可怕的集市上任人宰割。事情如果仅仅如此单纯，也不至于有什么麻烦。另一方面又大肆地拆除旧城——因为它老旧、丑陋无法体现时尚的现代文明，轻易将它定性为危房，只因阻碍了伟大的社会主义进程，然后将更多无辜的小绵羊赶到大街上去。破家县令，这句历史名言再精确不过了。然后将土地收归政府所有，再转手将它倒卖给地产商，从中获取暴利。任何生意都不如党的生意好做。小绵羊越来越多，牧羊人骑在被喂得膘肥的高头大马上，得意洋洋地大声吆喝着小畜牲。房价倒像温度计里的红色水银柱疯了似的不断创下新高，土地成了最抢手的香饽饽，不断地卖出更高更疯狂的价格。地产的急速升值，又推动贪婪的怪兽更疯狂地拆迁征地，将更多的小绵羊往绝路上赶。
这与西部片中拿枪拦路抢劫的强盗没有什么两样。所谓鸽子比狮子更凶猛的说法不无道理。
这一夜对吴惠珍注定是痛苦的、失望的、艰难的夜晚，她满怀希望来到南昌路３号，结果是无情的打击。
恋爱后的马庚乐人生观有了巨大的转变，思想认识有了质的升华。一切都是智慧，一切都是爱。她有一颗高贵的同情心，昏暗灯光之下，众生相展露的浮世绘触动了她慈悲的小心扉，他们身上并非全是可憎可厌的缺点，每个细微的小光彩皆动人。她从来不是一位刻薄的美女，自然没有妄加菲薄。最关键是她没有加入福利房的争夺战行列，心平气和。
学校几位领导正襟入座，这番浮世绘景观有源可查，是北京模式的形而上哲学的最幽默的传承了，小官僚们多么的喜欢臭摆那些没用的官谱。令人意外的是校长身边出现一位大人物，后来证实是市教委副主任，被校长金海象请到台面上压阵，美名特别邀请，将由他公正地证明此次福利教师的住宅分配的权威性。金海象那副臭德性是一贯的，嘴里长着两颗丑陋的獠牙，胡子倒刮得蛮干净，他在台面上高调地畅谈着讲团结、讲奉献、讲精神。要知道他那副臭德性可是对那些美妙字眼的最大侮辱，哪怕金言玉语，从那张嘴里出来吹出来也足以令花儿凋落。正当众人目光盯着台上时，罗文嘉的小狗悄悄溜了进来，它在墙角下撒了一泡尿吸引了众人目光则是一出真正的幽默剧。
动物学家自认无法分享到美味的蛋糕，连申请表格也没填写，他那张臭嘴一直不肯闭上，从乞丐到神棍，逐一排谴，他愚妄地认定神棍有六种，拿刀的、拿枪的、念稿的、吟诗的、侃大山的、坐台面的，也不知是否有所指。曾南星则稳坐钓鱼台，另一件烦心事是最近写了一篇关于‘独立之思想，自由之精神，是中国现代思想最神圣的灵魂’的关于五四新文化精神的好文章，却教编辑大大数落一番，称他的文章给伟大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添乱子，这教他十分不服气，大口地吐着烟圈就怕不能将自己麻醉了。
方福州托女婿的福，早就买了房子，别无所求，真可谓无欲则刚，浑身轻松，人老易发困，他舒服地伸长臭爪子，两个大鼻孔朝天出气，与周公相会在云梦中。张宏达脑门泛光是他身上唯一的光亮，他教龄很长很长，因为缺乏一张过硬的文凭而放弃参与职称评定，内心十分着急，怕被挡在福利快车的大门外。
陈竹词与吴镜水两位年轻人，根本不奢望能分到一杯羹，因此，他们在争议猴子为什么会从树上下来？会议精神一丁点也没接收。
时间就是生命也是时代新圣旨之一，每次冗长例会可以肯定就是谋财害命的阳谋。时间就是金钱的圣旨则证明中国人太过富有了，以至于可以肆意浪费。
金海象主持会议，将解放思想当作一面鲜红的大旗高高扛在肩上，始终不肯触及教人眼睛发红发疯的核心议题。学习新圣旨的心得体会，考试时间，高考监考等系列工作安排完成。
书记肖清岚这才郑重地请教委副主任宣布分房名单，这充分显示金海象这位大导演的政治才能，他一手制造的悲喜剧将悬念留到最后一刻，这真是太精巧了。金龙土，肖清岚，庄金水，许小年；张金斗，曾南星，陈金莲，罗文嘉；程自红，王游春，陈炳民，王国柱；段宏，赵能图，许大洋，肖进展；王钢呙，吴国瑞，李央，张民主；吴春草，陈菅生，张仁，李七命。共二十四位。名单刚念完，昏暗地狱里顿时复活了，顿时议论纷纷。
校长书记都搭上末班车，金海象自愿矮化自己，将自己变成一只可怜的寄居蟹，声称他居住的住宅是老丈人的财产，这位无产阶级名下没有任何房产，因此公正地占据一席。书记肖清岚的卑鄙始终藏在面具下，狐狸的尾巴终于露了出来。他从外地调入香城不久就以闺女的名誉置办了一套豪宅，却坚称自己是一位流浪乞丐，因而上榜显得很公道。许小年老宅子不久前被拆迁队无情地铲平，好狗运教他正好赶上福利房，自然不甘落后。副书记罗文嘉终于有扬眉吐气的一天了，他这个老穷酸长期孤独地寄居在丈母娘家里而受尽白眼和冷嘲热讽的痛苦折磨，这一刻他感到真正的幸福，从此以后和丈母娘完全切割了，他可以在学校操场上用正确方法训练小狗小便了。工会主席程自红也分到一杯羹则有些风声，积分游戏规则为这位女神量身定制很教聪明人狐疑。
张宏达那颗忐忑不安的心突然破碎了，幸运的是经过动荡岁月的历练他没有当场脑溢血死亡，名单一经公布立即跌落到椅子上。乌鸦珍手脚冰冷犹如雪水从心头浇过似的变得呆若木鸡，她可是一厢情愿地将校长、副校长、副书记全都剔除在名单之外，谁曾料想到这些臭猴子全挤上车而将无辜的她排挤在榜单之外，顿时泪水顺着小鼻梁儿掉落下来，这欢喜的泪水证明了她是天底下最大号的傻瓜，哭泣有理。
马庚乐倒是一点也不意外，只是没料到她不顾体面地当众放声痛哭，安慰了几句。她非但不听反而高声尖叫起来，脑壳伏在椅子上。小乌鸦突然站立起来，抓起手袋就冲了出去。马庚乐还真怕她勇敢地爬上综合大楼顶楼公开以跳楼威胁校长呢，在后面追着问：“上哪里？”
“不用你管。”顿时没了影子。她勇敢地上校长室找金海象理论显然毫无道理，却也证明了人一旦舍己，必是顶天立地。
吴惠珍一向惧怕金海象的虎威，远远瞧见就避之犹恐不及。这一回，她竟然将身家性命全豁了出去，就像一只脖子上羽毛张开的好斗的小母鸡似的气冲冲地直闯校长办公室。可以想象，此刻校长办公室已成了愤怒之海，众多未能搭上末班车的教师齐挤在校长室里，义愤填膺要求给个合理的说法。金海象这条老狐狸，显然知道谜底公开之后将掀起何种波澜，他的应急预案中就有纵火焚烧校长室这一条。他高明地耍了个小手腕，将教委副主任拉来垫背以显示分配游戏的公正公开。此刻，又以陪伴领导为借口，不肯接待愤怒的小绵羊们。将他们全部推诿给无能的书记、副书记、副校长，这招十分高明。
神色慌张的书记肖清岚很不光彩地要了一份，此刻面对众多愤怒的小绵羊要极力保持公正的镇静由于内心的羞愧就显得相当困难，一面请秘书给众人端来茶水，舒缓情绪，一面极力安慰，他高调地手拿笔记本一一记录他们的愤怒和痛苦，然后将难题甩给这个牺牲教育的陈旧体制。学校也有学校的难题，没钱没地免强修了二十四套房子，真可谓比唐僧肉还稀罕，教师众多，就算将它切成碎块也不够分配，这是实话也是不中用的废话。
张宏达最惧怕的事情果然发生了，他愤愤不平，“书记，这样不行，你得给我一个解释。”肖清岚陪着笑脸以防被老家伙砸一拳而无处申冤，招呼他喝茶。他可不会轻易上当，他怒道，“吃什么茶？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剥了裤子，侮辱了一回，还有心吃茶。”书记十分难堪。
乌鸦珍的泼辣显然是虚假的，在领导面前只有以泪洗脸的柔弱无助。好书记亲手拿出纸巾给她抹泪，显示温和、讨好。在单职工中，有人上榜分到房子，惟独她没有，这显然说不过去。她愤怒道：“这不公平，不公平。”期待书记给她一个公平显然是愚蠢的浪漫。老教师陈金莲完美的住宅遭市政工程的无情拆迁，以市府之最新圣旨，她有权优先享受福利房，此次竟然也落空，极其不满。找不到校长，就找书记论理，显然她的利爪没有抓破书记丑脸的打算。
肖清岚分身无术，不得不分别谈话，最后答应给吴惠珍安排一间老房子，暂时居住。这已是天大的恩惠了，她也就没有继续控诉。
不提他们一路谈着学校轶事去葫芦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