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此一来，卢邦义才真正慌了神。但见，沈君狂还是那个姿势将酒杯高举过顶，低垂着头，极尽谦卑。“这……”素闻这沈君狂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厉害角色，今日一见竟在他这个败军之将面前这般谦卑，大出卢邦义意料。

“历来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是大丈夫所不能忍着，卢师长一生勇不可挡却又常怀慈悲心肠。今日虽我不杀伯仁，但伯仁因我而死。我沈某向来上跪天地、下跪君亲，从不曾容忍折辱半分。但是，今日为了卢师长，我甘愿一跪。”一番陈词慷慨激昂、言辞恳切，整片空地只有山风呼啸为伴，无一人不身怀感动。

“这……好。”眉头一锁，似乎下了大决心，卢邦义这才郑重其事的接过这杯酒，一饮而尽。

“好……好……好……”随即便是山呼叫好声，每个人都被眼前这两个至情至性的汉子感染了。每个人心中的伤、心中的痛、心中的苦似乎都随着卢邦义那杯酒一股脑的下肚了。

啪啦！酒杯被猛然摔得粉碎。“沈副将，快请起！”卢俊义眉头那抹怨气像是烟消云散了，赶忙上前扶起沈君狂。“是卢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还请沈副将大人有大量，莫要怪罪。”特意放他和父亲团聚，还在众将士面前为父亲风光大葬，再有方才那一跪，短短一日，卢邦义就被沈君狂彻底征服了。

沈君狂粲然一笑，侧起手掌往卢邦义那里一伸。卢邦义也如同一笑泯恩仇般，紧紧握住那双兄弟的手。

“哦……哦……哦……”在这出精彩的兄弟之义的戏码里，没人是观众，众人都抛开降卒的身份，每个人都被这种江湖豪情所感动。

“这第三杯酒，我要祭刀。”说着，沈君狂大手一伸，便有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抬出一把刀来。只见，那把刀寒涔涔要人胆寒，刀首的红绸子兀自随风乱舞，似乎在招引着孤魂野鬼都来享受即将举行的饕餮盛宴。

只见沈君狂慎重的接过刀，将酒杯向上一扬，澄清香醇的酒如同山涧般泼到明晃晃的刀刃上。“酒性最暖，冀望它能稍减些这刀刃上的血腥杀戮之戾气。”说着沈君狂一个眼神便见一人被双手反绑押了上来，哪曾想到却是贺仪。押送的人正是赵辰，沈君狂一早便命他在这里带上一队人等着，要抓的自然就是落了单的贺仪。

“这……”亲眼目睹匪夷所思的这一切的卢邦义，只剩下瞠目结舌了。

“若不是此人欺上瞒下，里通外人，这卢州万不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诸位兄弟也会受了这许多苦楚，卢师长也不会枉送了性命。”沈君狂以刀指着口不能言的贺仪，痛斥他的种种罪状，言语间尽是悲愤，极欲将其除之而后快。

“等一下！”但听得耳边噌愣愣宝刀划下，却是卢邦义挡在前头。“这贺仪好歹是尤督军亲任卢州统帅，沈兄如此鲁莽，不怕到时……”闻言，沈君狂却把卢邦义的手一挡，无畏道，“便是日后背上处分，我今日也要杀了这卖主求荣的不仁不义之人。只望在卢师长灵前，告慰他在天之灵。”

“可……”就在卢邦义一晃神的功夫，沈君狂的刀早就落下。啪！挟着一股腥热，直溅到那口棺材上。只见血污顺着棺材而下，滴答滴答，只剩这轻忽如风的声响为他送葬。

“叩谢沈副将……”先时还是零星的一两个士兵深深的叩伏下去，口内高喊着。慢慢的，荒野上成片成片的兵士拜服在沈君狂脚下，心甘情愿的，深深的为这位年轻将军的无畏气概所倾倒。

噗啦！噗啦！

沈君狂、卢邦义一同洒下第一把土，黄沙土乍离了温热的手掌便被呼啸的狂风吹冷了身子，四散开来，却仍旧铺洒在了那具尊荣无比的棺盖上。

“大哥！”苦苦挽留不住，卢邦义一送、再送，竟孤身将沈君狂一行人送到了鹞马渡城根下。扑通！眼望那高耸而威不可亲的城墙，卢邦义竟不假思索的双膝跪地，拜倒在沈君狂脚下。

“这……”沈君狂先时愣了一下，旋即便要拉起卢邦义，口内还不住说道，“我哪里当得如此大礼，再说这声大哥该是我喊才是！”谁知，卢邦义竟执意不起，推脱再三，坚定道，“论年岁，我是痴长你几岁，但是论大哥你对我家的天恩厚德就算是要我卢邦义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也是报答不完的。”

“看在卢师长真心如此的份上，副将也该听他说完才是啊！”见此，赵辰不便相拦，只能轻声提醒道。

“这位兄弟说的是。”倒是卢邦义颌首称赞道。眼见如此，沈君狂也不便再执着，便松开了双手，安心听着。

“我父亲一生忠义最后还是因贤得嫉，落得身死城破的下场。当时的苟延残喘只为了保住逾万兄弟的性命，谁知还是事与愿违。今日若不是大哥干冒天下之大不韪，我卢邦义只能一世为贼，万难报父亲大恩，也不能保众位兄弟的性命。一切全赖大哥帮衬。今日，我卢邦义只算是再世为人了。”哽咽着说完心中的感激，卢邦义这个铁血男儿竟也不禁泪湿双襟。

“我只是为卢师长宽厚仁德倾倒，不忍如此英雄竟落得这样凄惨的下场。况且那贺仪竟然敢暗投他人，明着败坏督军名声。如此反复小人留他何用？”沈君狂一摆手，只觉那些都微不足道。

“今日大哥又执意将卢州大局交给我主持，如此气量胸襟更不是那起子宵小鼠辈可比的。卢邦义此生不求飞黄腾达，只求能交下您这个大哥！”细算起来，到现在不过认识了沈君狂两日光景，卢邦义竟依稀体会到昔日关二爷千里走单骑的那份执着是从何而来的。

“这……”闻听此言，沈君狂却兀自沉吟半晌，但见卢邦义执意拜服在地的那份诚恳，才为难道，“你我虽居庙堂，但心底到底脱不开独属我辈男儿的江湖豪情。也罢，何必管那些俗礼，今日我就认下了你这个兄弟，也算我沈某人不再零落孤单了！”对天长叹，眉目疏朗间，沈君狂的眸子竟似感染月华般明艳非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