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子走了之后,豆花来到三只身边,双膝跪地,哭着说:“叔,是我害了你。”
豆花不知道接下来的事情该怎么去处理,她在张家湾人生地不熟的,更不知道三只家里还有甚么人,可怜的三只,有没有人帮他下葬?
人一着急,脑子就容易短路,变得简单起来。此时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全然忘记了鬼子是冲着枪声来的。鬼子也不傻,一个手无寸铁的小矮人,凭着一根扁担,就能要了三位皇军的性命,恐怕这智商也有点着急了吧?
鬼子头撤走小鬼子,用心险恶,他是要引蛇出洞,抓住真正的“凶手”。
豆花头脑发热,没有多想,她全然没有意识到危险来临,鬼子已经偷偷地向她围拢上来。
在这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一个人影突然窜到她的身边,着急地说:“鬼子围上来了,还不快跑,等死吗?”
听声音,豆花知道是天灵盖。她这才意识到了危险,说:“兄弟,明知道危险,你还要来吗?”
天灵盖不由分说,拉起豆花就跑,这一带他熟,他自信,能领着豆花逃出险境。
然而,天灵盖失算了,小鬼子东南西北,四面都安排了人手,他俩就是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了。豆花有些后悔自己的感情用事,一时失算,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呢?她死了还不算,把天灵盖兄弟也连累上了。
看着鬼子的包围圈越缩越小,豆花和天灵盖背靠着背,她说:“兄弟,是我连累了你。下辈子,下辈子吧,我们还做兄弟。”
天灵盖也许是过于紧张了,紧紧地攥着豆花的手,手心里全是汗水。他拽着豆花,一步一步往三只豆腐坊靠近,他还在寻找着逃跑的机会。
豆花已经做好了拚命的准备,临死临死,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天灵盖压低嗓音,说:“别冲动,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枪,你一开枪,咱俩就没有一点机会了。”
豆花心中又燃起了生还的希望,她听从天灵盖的指挥,亦步亦趋,跟在他的后面,紧张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鬼子比原来的人数更多了,小心翼翼地朝着两人围拢上来,把她俩围的铁桶一般。在他们的眼里,这两个已经成了瓮中之鳖,他们是志在必得,现在他们是猫,不急于逮住这两个老鼠,而是要把她俩戏耍上一番,再一口一口,慢慢吃下去。
忽然,有两个不明物体,冒着白烟,呼啸着,打着旋儿,从天空中飞来,眼看着就要落到鬼子群里了,吓得小鬼子都趴在了地上。
天灵盖心中暗暗叫好:疤拉,鼻涕,我的好兄弟。趁着这个机会,他脚下一蹬,拉着豆花纵身一跃,飞身扑进了豆腐坊里面。
进了豆腐坊就是他的天下了,他知道这里有一个地道,能通到城外,进了豆腐坊,就等于他俩有了生路。
天灵盖领着豆花下到地道里,惊魂未定,摸索着出口。天灵盖也是以前听小哑巴“说”过,这里有个地道,却从来没有进去过,这是他第一次进来。
地道里漆黑一片,散发出来难闻的味道。两人顾不得这些,四处摸索着寻找出口。这个地道知道的人不多,小哑巴不在了,三只死了,要想出去,只能靠自己摸索。
地道里的腐臭味呛得豆花咳嗽起来,她强忍着,往四处摸索,忽然听得一声尖叫,豆花摸到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那尖叫声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很显然,地道里面还有别人。豆花再仔细摸了一遍,确认是一个人。她就压低声音,厉声责问:“谁?”
就传来了一个害怕的哭声,声音羸弱而胆怯,透露出极大的恐惧,是一个婆姨的声音。
这就是三只救下来的那个婆姨,三只把她藏到地道里面,自己却找不到出处,就藏在那里原地不动。
简单交谈过几句,豆花知道了这个婆姨的来历,不敢多做停留,三人一起摸索着,向外走去。
再说外面的小鬼子,眼看着天空飞来了两颗冒烟的“炸弹”,落到地上却迟迟不肯爆炸。派人上去查看,不看还好,一看气急败坏,暴跳如雷,这哪里是炸弹,而是一坨人屎上插了一根火药绳,还在那里“咝咝”地冒着浓烟,散发着臭味呢。上去查看的小鬼子怒火中烧,一脚踩到了“炸弹”上,却溅了自己一脸的屎。
鬼子回过头来寻找他们的那两只“老鼠”,“老鼠”早已遁地而逃,没有了踪影。冲进豆腐坊里,一无所获,顿时恼羞成怒,兽性大发,一把火烧掉了豆腐坊。
再说豆花三人,走出地道时,人已经到了一条山沟里面,疤拉和鼻涕笑嘻嘻地在洞口恭候大驾。
天灵盖上去给了两人一人一拳头,说:“果然是你俩,要不是你俩,明年的今天,就是兄弟我的忌日了。”
他有些不解,问:“你俩怎么知道地道的出口在这里?”
疤拉说:“别小瞧我俩,咱们好歹也在张家湾混了这么些年了。”
豆花也表达了自己的感谢,就要离开。张家湾她是一刻也不能再呆下去了,她在张家湾一天,天灵盖和他的弟兄们就多一天危险。
豆花双手抱拳,告别天灵盖师徒三人,转身要走,却被那个婆姨拉住了。刚才光顾着和疤拉鼻涕高兴了,都忘了还有一个人存在。
那个婆姨拉着豆花的衣襟,要跟着豆花走,说:“妹妹,你们都是好人,都是有本事的人,跟着你们,我感觉踏实,至少能吃上一口饱饭。”
原来这个婆姨也是一个受苦的人,老汉欠了吕家的租子还不起,被逼的上吊死了,扔下了她和两个年幼的娃娃。她也是走投无路了,本想着来张家湾谋一口饭吃,却遇到了这么大的麻烦。
又出现了这么一个突发情况,豆花也是为难,不知根不知底,贸然领着一个陌生人去了客栈,客栈不安全不说,让河防团怀疑起来,她就是长十张嘴也说不清楚,说不定帮不到她,反而又要害了她。那样了,她的那两个娃娃不都成孤儿了吗?
见豆花为难上了,天灵盖也知道她有她的难处,就说:“我们是讨吃要饭的花子,你要是不嫌弃了,跟上我们混,挨打受气,半饥不饱的,有时也能吃上一口饭的。”
那婆姨也是个爽快人,忙不迭地说:“大哥,那我就跟着你,我愿意做你的婆姨,把我的两个娃娃也接来,讨吃要饭,我也愿意伺候你一辈子,好歹也是有个家。”
也是可怜的人,不是生活所迫,哪个婆姨愿意这样草率地把自己给“嫁”出去呢!
一旁的疤拉就说:“你跟上我们九袋一辈子,有你吃香喝辣的日子。”
鼻涕也附和着起哄:“就是,就是。你跟定了九袋,以后我们就叫你嫂夫人。”
天灵盖呵责两个:“滚一边去。还吃香的喝辣的,有泔水喝就不错了。”
天灵盖嘴上是这样说的,心里却也是百感交集,原以为自己就是天底下最可怜的人了,没想到,还有比自己更不堪的人呢。今天这事也是离奇,救豆花给自个救来个婆姨,自己从此也有了家室,这叫甚么来着?因祸得福?天遂人愿?双喜临门?……
天灵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词儿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他手心里捏着一块小石头,也许是过于激动了,居然把那块小石头捏成了稀碎。
疤拉和鼻涕腆着脸皮,叫那个婆姨“嫂夫人”,天灵盖就呵斥他俩:“快点滚回去吧,该干嘛干嘛去,我要去接娃娃们。”
那个婆姨擦干眼泪,收起哭脸,脸蛋红红的,就要给天灵盖下跪。
豆花过去扶住她,说:“姐姐,既然有缘分走到一起了,就都是一家人了,跟着天灵盖大哥好好过日子吧,咱婆姨女子,有个依靠,比甚都强。”
谁也没有想到,这件事悲剧开头,喜剧收场,最后落得个皆大欢喜的局面。只是恓惶了三只,送了一条性命,还有没有人为他下葬呢?
听豆花有这个顾虑,天灵盖就说:“豆花你尽管放心,三只的后事有我们呢,都是受苦受罪的恓惶人,平时也没少吃他的豆腐,他又是这么一个死法,我们敬重他的人品,那么矮小的一个人,也是条汉子!他的后事,有我们弟兄们呢。”
豆花倾其所有,掏出身上所有的钱来,递给天灵盖,说:“给三只打一具柏木棺材。”
疤拉这时告诉豆花,三只的婆姨让小鬼子祸害死了,他还有一个十五六的闺女,怕再遭到鬼子的祸害,三只把闺女送到她姥姥家躲起来了。我们这就去找她回来,送她爹一程。
豆花心里不知道是一股甚么样的滋味,她对天灵盖和疤拉鼻涕说:“找回那闺女来了,想法子告我一声,我接她到大峪口去,认她做妹妹,我养着她。”
天灵盖答应了豆花,又看着手里的钱,说:“那也用不了这么多。”
豆花说:“剩下的,给嫂子缝件新衣裳。”别看天灵盖们都是讨吃要饭的花子,但他们也是一群有情有义,有着侠肝义胆的爷们!
告别了天灵盖们,豆花来到黄河岸上,搭上了一艘顺流而下的船只。
这一次家乡之行,连她自己都不曾想到,会遇到这么多的悲催事情,老公公死了,四油死了,三只死了。虽然她不曾想到,但这都是现实之中常会发生的事情,如果死的不是这些人,也会是别的人。而造成这个结果的罪魁祸首,那都是小鬼子!小鬼子一天赶不走,老百姓就没有一天好日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