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家丁也是七品官,这高力士跟前的人又该如何?怎么说高力士也是一名手握兵权的实权派,门口站岗的自然不会是普通的兵丁。
王奋也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兵丁,即便不能跟随在高力士身边做亲卫,他也是这儿排的上号的人物,王宫里当差的身份绝不一般,而像他这样平民出身的则是需要机遇和实力并存才能走到这一步,这是一个阶级严格的社会,像他这样的人千千万万,可是,能走到他这一步的绝不多,要知道,这样的待遇是他用命换来的,身上的累累伤痕可以为证。
正因为经历了太多的危险,所以,他的直觉非常的敏锐,他的观察也要比身边这些出身比他高的人更仔细,更全面一些,他可以看见眼前这个女子眼中除了怒火以外,竟然清澈见底,并没有众人所想象中的那种疯狂。
事实上,敢到高力士门前来叫骂的人不是没有,高力士所做的事出生社会底层的他有很多时候不太认同,每次看见这样的人,就让他觉得心中微微的发酸——来的人无不是处于半疯癫状态,或是被人逼到绝路,便是来求人生最后痛快一骂。
在岑子吟眼中,他看不见这些,反而看见勃勃生机,她来这儿绝不是为了死,而是为了生!
“高力士!你明知我是邠王未过门的儿媳,竟然让人闯入我闺房,你意欲何为?”
“高力士!你明知我府中尽数大唐机要,半点外泄不得,竟然派一名武将强行搜索,你意欲何为?”
“高力士!你明知我身负皇命,竟然派人暗杀我,意欲何为?”
……
暗杀!王奋的眼睛眯了起来,若是有人注意到的话,可以明显的看出他的眼虽然眯成了一条缝,却绽放出惊人的光彩!
阴谋,最见不得的便是阳光,一旦摊开在阳光下暴晒以后,一切就变得简单明了起来。
在有些地方呆的久了,从许多事情的蛛丝马迹上都可以嗅出味道来。若是这府上的大老爷真个派人去暗杀眼前这个,嗯,勉强算得上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吧,说实话,真的很难把一个骂街的泼妇和手无缚鸡之力联系起来,虽然岑子吟骂的非常的文雅。
这会儿在王奋的眼中却是战斗力十足,这与那些骂街的泼妇完完全全不在一个档次上,半个脏字没有,却是一句一句的将高力士推到悬崖边上,不管之前高力士是不是想杀她,之后高力士的打算怕是要改变一下了。
要知道,即便高力士再怎么位高权重,对于皇家人来说,他永远摆脱不了的一个身份便是——奴才!
岑子吟上门来骂他,看似鲁莽,却绝不是暴怒下的冲动之举!
王奋可以打赌,绝对是眼前这个女子深思熟虑之后做下的决定。邠王未过门的儿媳妇这个身份决定了她是有资格指着高力士的鼻子破口大骂的。
众侍卫皆是望着王奋,王奋却是一直没有动,只是像是非常不悦一般的眯着眼看着岑子吟,众人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大门发出吱呀的声音,被打开了一条缝。
“谁在门口吵吵嚷嚷,不想活了么?你们都在干什么?还不赶快把人给我打出去!”
一个管事模样的男子横眉竖眼的在那儿喝道。
“周管家,你要打谁呢?”岑子吟昂首问道。
那周管家在门内已是听的真切,知道是岑家的那位三娘子,不过,邠王十五子是什么东西?连个爵位都没有,即便是王公大臣来了这儿还不是一样的低眉顺眼,何况,眼前这位没根没底的,还没过门能,就能上门来叫骂了!
闻声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长安城闻名遐迩的岑家三娘子,您不在家中备嫁,怎么跑到高将军门前来学泼妇了?也不怕惹了人笑话!”
岑子吟瞠目喝道,“你是什么东西?我的事岂容你来指手画脚,给我滚一边儿去!”
周管家闻言不由得气的脸色通红,在高将军府上,皇亲国戚宰相见了他也要和善的叫一声周管家,她个岑子吟是什么东西?竟然敢这么跟他说话!
“你们在干什么?还不赶紧把她给我抓起来!任由她在高将军府门前叫嚣,想挨板子了么?”
王奋闻言淡淡的看了这周管家一眼,同在高府当差,有事自然不会是他一个人的事,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周管家身边,低声道,“周管家,这人咱们动不得!”
周管事瘪瘪嘴道,“不过是个骂街的泼妇罢了,有什么动不得的!高将军府上也敢乱来!”
王奋凑到周管事耳边低声道,“还记得邠王十五子么?”
周管事闻言翻翻白眼,“你就怕他?难不成他还敢来高将军府上折腾不成?”
王奋摇了摇头,“周管事,您想想,这岑氏三娘若是背后没有依仗,为何要来咱们府上闹事?依我瞧,只要咱们动了她,说法可就大了!她是邠王府上定下来的人,却不是邠王府里的人,她闹出了大事,邠王府上不必担任何责任,她要出了事,便该有人来找咱们麻烦了!”
周管事闻言皱了皱眉,王奋接着道,“咱们将军即便再受皇上的宠,毕竟是内监。她虽然没过门却也是邠王府上定下来的人了,若论身份实是有资格来骂的,就是难看了点儿而已。加上皇上一向对邠王格外的宽厚,真闹出了事,咱们将军的确不会有事,咱们下面的这些人……”
周管事嗯了一声,眉头皱的更紧了,这还真是个麻烦事,“那咱们该怎么办?这么闹腾着总不是个办法!”
看看门外,虽然有岑家的管家拦着不让人靠近,可长安城的百姓八卦的热情可不小,对面的树上墙上都露着头,而岑家管家人墙之外也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岑子吟方才的叫骂声显然已经传入诸位的耳中了,人人皆是一脸好奇的看着高将军府,而岑子吟则是满脸高傲的瞧着他,就像是瞧着一个濒死的人一般。
好险!周管事额头上冒出点点冷汗,若是他真让人动手了的话,没准就成了人陷害自家主子的把柄,到时候对方肯定要将他置之死地,而高府也不会有人出面保他!
感激的看了王奋一眼,王奋笑了笑道,“这位三娘子既是邠王家人,听说与咱们夫人也是有些交情的,你去禀报咱们夫人,夫人自然有决断,咱们也不必担了这个责任。”
周管事闻言点了点头,连忙将门关上,扭身向内院跑去。
门口的岑子吟扯着嘴角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暗自嘲笑自己,往日她来这儿,要求见高夫人还要等上半天,这儿的下人还时不时拿些白眼与她看,即便给足了好处也一样。反倒是今儿个啥好处都不给,冷着一张脸怒骂,倒是让人畏惧了。
这世道呀,便是穷人怕富人,富人怕横人,横人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则是怕不要脸的!
岑子吟摸了摸怀中带来的东西,本以为能用得上的,这玩意儿恐怕要成为她为大唐科技做的最后一个贡献,没想到眼前的这些人竟然怕了!
眯起眼,岑子吟看着那个将周管事劝回去的侍卫,外表粗狂,却是有一双灵动的眼,这人和外表明显的不一样呀!
若是他刚才动手,岑子吟勾勾嘴角,眼前这些人即便不死也该是重伤!
岑子吟眼中闪过的那抹光彩让王奋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明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怎么会让他有如此危险的感觉?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像是经历了一辈子那么长久,大门再次吱呀一声打开了,一身便服的高夫人笑吟吟的走出来,对岑子吟笑道,“三娘子怎的不进来坐坐?过门便是客,即便有什么误会,也该好言好语的说说才是!”
高夫人是个中年端庄的妇人,才智敏捷,一颗慧心,与高力士有极深的感情,否则也不会在与高力士重逢以后,高力士成了阉人也毫不犹豫的嫁给他。
打从心底里,岑子吟对高夫人是很尊敬的,“高夫人,扰了您的清净,子吟在这儿与夫人赔不是了!”轻轻的施了一礼,岑子吟昂起头冷声道,
“不过!今儿个我是来找高大人的,高大人若不与我个满意的答复,子吟不知该如何与夫人叙旧。”
高夫人闻言笑道,“外子这会儿不在,我已是请人去请他回来了,三娘子不妨到屋里坐着等他?”
岑子吟闻言望着高夫人,露出好笑的表情,“高将军派人来暗杀我,我怎么知道进了这道门还能不能出来?”
高夫人挑了挑眉,“三娘子既然有胆色只带一群管家来清场,独自站在门口叫骂,怎么会没胆子进这道大门?窃以为,以三娘子的心智,必然不会做没把握的事!即便没有把握,既然来了,便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最少也应该足以让外子焦头烂额。”
岑子吟闻言笑了,“高夫人这是激将么?”
高夫人闻言突然压低声音道,“三娘子真不进去么?”
岑子吟怎么会不想进去?她今儿个来,做出这样的气势,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增加自己和高力士谈判时候的筹码么?
她的筹码少的可怜,一个邠王府,仅仅只有一个邠王府,仅仅只有一个随时可能为了家族利益随时可以抛弃她的邠王府!
剩下的便是像一把双刃剑的超时代的认知了,既然所有的人都知道她有能耐,那她就要让这些人知道,平日里的不计较不过是因为她懒得计较而已,一旦激怒了她的后果,将会相当的可怕!
她的性命,只有让所有的人都又敬又畏的高度,才能保得住自己的周全!
若是做不到,那她那把双刃剑割伤的就不仅仅是别人了!
与其像鸵鸟遇到危险一般老是把头埋入沙子里,她更愿意直面危险,反正,她如今已是退无可退了!
阴谋诡计她比不过这些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唯一的办法便是以力破局,将生死置之度外。她能表现出来的破坏力到底能有多大?能否让这些人怕了她?从此不敢再轻易的招惹她?这一切,岑子吟都不清楚,她只知道,她若是再被动的挨打,便迟早会死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也许就跟李柔儿一样,成为别人记忆中的黑点。
人到绝路的时候所迸发出来的光芒是无限的,岑子吟大笑道,“好,我便与夫人进去!”
人群中齐齐的发出一阵抽气的声音,已有人开始暗暗的摇头了,这么进去,这位三娘子的未来便可想而知了。本以为还可以多瞧一会儿热闹,没想到这位岑家三娘子就这么跟着高夫人进了大门,到底还能不能出来,所有人都是摇摇头。
岑家的管家一待岑子吟进了高府,便纷纷散了去,人群这会儿虽是还有些依依不舍,却是三三两两的也散开了,口中不无叹息,“这三娘子倒是个能耐人,怎么会跑到那儿去骂高将军,这不是寿星公上吊,活腻了么?”
旁人也是低叹,“到底是个没眼力的,没听说那位又是闯闺房,又是要暗杀她么?怕是瞧上了三娘子家哪样东西,好赖都是个死,还不如痛痛快快的骂上一场!这寻常人家的闺女哪儿能嫁给王公贵族?身边一个奴才都能轻轻一个手段就能让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真真是可惜了!”
旁人闻言便呸了一声,“谁稀罕什么王公贵族!若是正牌的还罢了,便是那个败家的货,三娘子也是白瞎了眼才能瞧上那位!”
外面的议论纷纷岑子吟并不知情,她只是知道,今儿个自己在高府门前一骂,绝对达到了自己要求的目的了,她要的不过是那些人不敢轻易的动她罢了,自古以来,连皇家都要顾及,而不敢轻易动的人,只有一种,便是在仕人学子中呼声极高,朝臣中威望极高的那种人。
岑子吟现在还不是,所以,她只有将自己变成百官的焦点,让这长安城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她身上,怒骂高力士,这件许多人敢想不敢做的事,绝对可以让她成为长安城这一刻最闪耀的人物。
岑子吟已经够出名了,自然不需要让自己变成明星,她所需要的不过是那些一直瞧着高力士不顺眼的人的支持,给他造成点儿麻烦而已。
而这一切,又正是后来最关键的东西,若想不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那她唯有将自己变成与那个人更重要的人物!
剩下的,就全靠自己了!
岑子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正在试图布局,操控一个自己所未曾涉及位面的东西,可是,她十分的有信心,即便是未曾涉及的领域,一向唯唯诺诺,一向只会点儿奇技淫巧的她爆发出来的光芒也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了的。
高夫人注意到岑子吟眼中的光芒,那是一个人若非有十成的胜算绝不会有的眼光,就是这种眼光,让她暗自心惊,一直以为这是一个略有几分小聪明的女人,便是靠着自己那几分小聪明,靠上了邠王府,又到她面前来讨好卖乖,想要从社会最底层挣扎出来。
这样的人,她看的多了,不会厌恶,也不会喜欢,这一刻,她却是发现自己一直都看错了,眼前这个女孩子绝不是一个想要攀附权贵的人物,因为她——根本就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不由得,她有些好奇起来,眼前这个女孩子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呢?突然想到高力士偶尔提及的东西,高夫人的眼睛眯了起来。
若是那样,杀她的理由便足够了!
吩咐人上茶,高夫人有些怀疑眼前这个女子到底哪儿来的自信,若是那样,高力士即便背上浑身骂名,也会不惜代价的杀了她!
突然想起在门口的时候,岑子吟的手不经意的抚过的地方,高夫人将眼光放在岑子吟那件宽松的衣服上,里面像是藏了什么东西的样子!
注意到高夫人的眼光,岑子吟端起精致的茶杯轻轻喝了一口,笑着道,“好茶!作为谢礼,我也该送夫人一样东西。”
高夫人挑了挑眉,岑子吟从衣服里拿出一个油纸包裹出来,包裹并不大,只有拳头大小的样子,高夫人身边的丫头正要上去拿过来,岑子吟摆摆手道,“高夫人的用度非凡,这世间的东西怕是都见识过了,寻常的东西怎么能入的了夫人的法眼?我送这东西,却不是用来玩的!”
高夫人闻言笑道,“三娘子客气了,你自来出手必然不凡,送出手的东西从来都是别无分号。想必今儿个我又要大开眼界了。”
岑子吟笑笑,“还请夫人替我找个开阔无人的地方。”
高夫人道,“咱们府里后面有片空地,平日里都是家中侍卫习武的地方,还算开阔。”
……
轰!
高力士进门的时候便听见远处一声闷雷,不由得抬起头来看了看天空,身边一个小太监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那太阳明晃晃的照的人眼发花,嘟囔道,“大晴天的打雷,这还真怪了!”
高力士抿着嘴没有说话,阴沉的脸色让那小太监不禁捂住自己的嘴巴,暗自骂自己干嘛多话,高将军大人平日里是个好说话的,可今儿个一听见邠王十五子那个未过门的媳妇儿上门来骂街,便黑着一张脸回来了,这会儿怕是正在火头上呢!
依他说,邠王未过门那儿媳妇也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家上下都是不要脸的,一大姑娘呢,怎么就专学人的泼妇样?惹的高将军虽然没发火,却是一张脸比发火还要吓人。
自然,这也说明事情比较严重了,否则依照高将军的性格,该是一摆手,让人撵出去了便罢。这会儿竟然匆匆的赶回来,让那小太监不禁有些好奇,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物,竟然让一向稳重的高将军如此急切的匆匆回府!
内院突然传出一阵尖叫声,高力士脸色大变的一马当先向内院冲过去,身体轻盈的让人瞧不出他平日里泰山崩于眼前也不眨眼的平静!
小太监突然惊呼道,“不好!夫人!”
来不及细想到底是怎么回事,也随着高力士向内院冲去,后方跟着的是一群拿着武器的侍卫,纷纷拔剑准备一战!
一群管事和侍卫或是拿着棍棒,或是拿着刀剑围着练武场一脸的呆滞,只留给众人一个紧绷的背影,待急切的众人在管家身后冲到后院练武场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这副场景。
高力士心下一紧,一脚踹开当在自己身前的人,那人也不见反抗,便倒了下去,正要说什么的时候,突然瞧见踹开自己的人一身戎装,不由得紧紧的闭上了自己的嘴巴,连滚带爬的站起来。
高力士已是喝道,“你们围在这儿做什么?夫人呢?”
“你回来了?”一道温柔的女声响起,便在高力士身边的一栋楼上,高力士抬起头,瞧见自己的夫人和岑子吟并肩站在楼上,岑子吟微微含笑示意,高力士没有理会,只是关切的望着高夫人,随即注意到高夫人以及高夫人身后的一干侍女都是一张吃惊到无可言喻的表情。
有些,还有些呆滞,像是被什么震傻了一般,连眼珠子都不会转了,就这么直直的瞪着练武场,像是看见了什么怪物一般。
高力士一个眼色,那小太监便知道要做什么,招呼众人赶紧让开,高力士没有回头,高夫人轻轻点头对他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伸手指了指练武场,高力士这才扭过头去看了一眼。
高力士愣住了,只消一眼便愣住了。
平平整整的练武场,用每块重达数吨的从山上采集的石料而铺就成,为了让那群莽夫练武的时候别弄坏了地面,这练武场的每一块石头都是用硬度极佳的石头,即便是城墙的石头也未必比得过这里,这在高力士看来还不错,至少那群武夫在这儿练了这般久,除了石头上弄出了少许的痕迹以外,远远的瞧过来还是平整如初!
可是,谁能告诉他,这会儿在地上的那个大坑是怎么来的?
高力士突然想到之前进门时候听见的那声闷雷,那闷响声石破天惊,震的人心都开始发颤了,便像是九天之上的雷神震怒一般,可是,这竟然是出自人的手笔!高力士不得不怀疑自己的眼睛看错了,甚至,这也许只是一个障眼法,他不由自主的走上去,伸手去摸地上那个大坑,一阵刺痛从指尖传来,那是因为石头破裂后的棱角造成的,高力士收回手,猛然起身。
不!
绝不可能出自人的手笔!
抬头再看楼上那个只有十余岁的女子的时候,高力士的眼神变了,再不是看那个只有点小心机小手段却让他稍稍有些头疼的小女孩,眼前这个笑的一脸天真无邪的女子绝对是一个足以让他颤抖的强敌!
因为她,已经不仅仅是知道一点点皇室机密这种小事了,而是一个掌握了足以毁灭大唐力量的祸害!
妖孽!
高力士心中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古怪的念头。
岑子吟缓缓的开口了,“高将军!我问你,你凭什么让人闯入我的闺房?还让人暗杀我!不给我一个说法的话,这事没完!”
高力士突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神色,眼前这个女子竟然是为了这个找上门来的?
“到我书房说话!”高力士突然扔下一句话转身便走了,留下呆滞的众人继续呆滞,而他,需要好好冷静一下,在这种被人震撼的心态下与人谈判会让他失去了引以为傲的判断力。
岑子吟被高夫人身边的丫头亲自送到书房,丫鬟们送上茶点的时候根本不敢看她,即便是平日里趾高气昂的大管家也是陪着笑脸,就是不知道他们为的是岑子吟的手段,还是为了高力士的一句话。
这会儿高府中的下人才喘过气来,纷纷私下议论着,“这岑家三娘子到底有怎样的神通?怎么会伸手扔出个小小的黄色纸包便能造成如此大的响动?”
便有能耐的要显摆自己的学识,“合该是她使的什么道法吧?据说这位三娘子精通各种奇技淫巧,便是知道些其他的旁门左道也未必!”
马上便有人反驳道,“旁门左道?什么旁门左道能有如此大的威力?那声音震的我这会儿还耳朵嗡嗡作响,便是雷母下凡怕也只能做到如此,你们说说,天上的雷公劈下来的雷,能把地砸这么大个坑不?我见过的大不了就是劈坏了一颗千年老树罢了!”
两方人马各说各有理,从前面的议论岑子吟的能耐,到最后的妖魔鬼怪神仙的猜测,险些个便要大打出手。
外面的纷纷扰扰岑子吟不知道,她只是安静的呆在高力士的书房里,欣赏着墙壁上挂着的书画,心中犯着嘀咕,为毛人家一笔出来便是一颗树,她一笔出来连一横都划不端正。
想了半天也不明白,只觉得肚子有些饿了,高力士还不过来,今儿个先是在刑场折腾,又在家里乱哄哄的闹腾了一圈,后来再来高府,半日时光费力又费神,这会儿已是午时,该用饭的时候了。
岑子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拈着盘子里精致的点心旁若无人的吃了起来。
高力士进门的时候恰巧看见的便是这一幕,他在院子里走了一会儿,让思绪沉淀下来,好容易理清了思路,过来便瞧见岑子吟舒适的如同在自己家中的表现,露出笑容走过来道,“三娘子久候了,方才我已是问过下面,确实是追捕一名逃犯,才误打误撞的闯入三娘子的家中,谁让三娘子家中恰好有浓烟呢!”
岑子吟闻言将手中的点心放下,细细的咀嚼了口中的点心,用一口茶冲了下去,又使手绢擦去嘴角的渣滓,这才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高将军既然派人来杀我,何必再为这点儿小事做遮掩?”
高力士闻言低声笑了起来,并不做回答,他在等,等岑子吟说话,看岑子吟有什么打算,冒冒失失闯入他府中的这个女子,他决不信她是无备而来的。
自然,他可以抓了岑子吟来审问,可是,当有人这么建议的时候,他犹豫了,到底眼前这个女子还有多少手段是没有使出来的?谁也不知道,她就像是无所不能一般,上天入地,每每让人惊奇。
岑子吟拍拍手道,“今儿个我来,倒不是为了骂你!我只是来提醒你一句,你若是需要杀我的理由的话,我可以给你成千上万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高力士不由得一愣,随即苦笑起来,“三娘子此言何出?”
岑子吟没有回答,反而是开始絮絮叨叨的讲述起自己的家来,“我有一个脾气不太好的母亲,一个性格有些偏激的大哥,一个爽朗的过头的二哥,一个被母亲抛弃自怨自艾的妹妹,一个被父母抛弃,不得不寄居在我家中的义妹,两个性格还不分明的嫂嫂,岑氏、方氏乃至燕氏这三大族人,一个没人照顾就照顾不好自己的未婚夫,还有一个复杂到让人头昏眼花的婆家。”
“我这十来年的时间都花费到那些让你们惊讶的东西上了,可是,这会儿我要学的东西还很多,需要我照顾的家人也很多,实在没空和你们玩那些勾心斗角乃至暗杀的游戏!你要想杀我,我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范阳县主带给你的东西,我看过!”
高力士抿着嘴唇,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岑子吟像是还不放过他一般,“不光如此!我还掌握着可以飞跃城墙直达皇城的工具的技术,只要我想,随时都可以到达任何我想去的地方!我还掌握了可以毁掉整个城市的东西,只要我想,随时都可以让整个城市片瓦不存!包括那座皇宫!”
岑子吟伸出食指指着皇城的方向,仿佛那便是她的囊中之物,高力士此刻的脸色已经黑如焦炭了,他丝毫不怀疑岑子吟的话,方才,岑子吟只是用了小小一块,便将那大石头整个炸出一个深达半米的坑来,若是再多一点点的话……高夫人说,岑子吟说过,那些东西都极为简单易制!
若是有人怀疑岑子吟的话,高力士绝不会怀疑,因为他曾见识过岑子吟所创造的那些东西,都是极为简单易懂材料易寻好制作的。
“你敢!”
高力士的额头上浮现了点点冷汗,岑子吟笑着端起桌上的茶杯递给高力士,“喝口茶吧,高将军。呵呵,我做这些干嘛?上有名君造福百姓安居乐业,这种天怒人怨的事儿我可不会去干。我说过,我有很多家人要照顾。”
高力士不知怎么的,竟然信了岑子吟的话,伸手接过了茶杯,轻轻的喝上了一口,喉头不由得发出咯咯的声音,他已是被岑子吟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给吓到了!
岑子吟回到座位上坐下来,抬起头看着高力士,“我一直听十五郎说高将军对皇上忠心耿耿,直到我见到那个杀手的时候才敢肯定,忧君之忧,乐君之乐,可谓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顿了顿又道,“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可怕!”
岑子吟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我不过是偶然的机会发现了这样那样的事,这些都是秘密,我一个人的秘密,若是能公诸于世的,我便献与了皇上,像这种不该存在于世间的东西,自然不能留着,我已是付诸一炬了。”
高力士仿佛好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有些艰难的道,“你说我是弄臣?”仿佛这才是他关心的问题一般。
岑子吟摇摇头,“你是忠仆!”
高力士闻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不少人骂我奸佞,不想一个小娘子竟然能一语道破我心中所想,真真是难得!往日倒是我有眼无珠,竟然没瞧见眼前的三娘子竟然是我的知己。”顿了顿有些惋惜的道,“可惜你所掌握的东西实在是太危险了,我留不得你!”
岑子吟挑眉,高力士沉色道,“你必须死!否则任由你这个眼中无君无主的人掌握了这样危险的东西在这个世界上,恐怕日后皇上都难以安寝。”
岑子吟道,“你以为我会空手而来!”
高力士道,“即便你已将全城都埋下了这个东西,我也不会放你走!毕竟,你能制造出来的那个东西该是有限的吧!随即再抓了所有与你有关联的人,这世界便该清净上许多了。”
好一个心狠手辣的高力士!
岑子吟露出好笑的表情来,斜着眼瞅着高力士,轻轻的吐出了一句话,一句让高力士赫然色变的话,“你不会以为我真的是无师自通吧?”伸出一根手指,“只要我这样的人,有一个活下来,你以为整个大唐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岑子吟偏着头笑问,“高将军,你敢赌吗?”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加了上去,高力士无力的将手中的茶杯跌落到地上,面如死灰。
他如何敢赌?
拿皇帝的性命去赌?高力士想都不敢想,他的一生最重要的人只有两个,第一是皇帝,第二便是那位青梅竹马的高夫人!
岑子吟起身扶住高力士摇摇欲坠的身体,扶着他坐到凳子上,又重新给他倒了一杯茶,不再是笑的云淡风轻的表情,换上一副沉重的面色,“高将军,想必皇上在封赏我家的时候便已经将我祖上八代都查的清清楚楚的了,我岑家世代务农,倒也出过几个书生,到了这一代,子孙不肖,唯有经商糊口,可我岑家世代可曾出过半个不知天高地厚之辈?”
高力士不知道岑子吟要说什么,在外面的时候他以为已经消除了看见那个大坑的阴影,不想,岑子吟几句话便直指他的内心,他便有些不知所措了,竟然拿出皇城内的皇帝来威胁他!
若是其他人,他大可笑人异想天开,面对岑子吟的时候,面对岑子吟说的明明白白的计划的时候,他却是依旧觉得无力,其实,无需再有人懂得这个,只要有一个人,乘上热气球,带上足量的那个东西,便可以将整个长安毁于一旦。
而这一切,对于岑子吟来说再容易不过了。
高力士没有动,岑子吟也不管他到底听进自己的话没有,又从怀里摸出了一包轻轻的放在桌上吩咐道,“轻拿轻放,不要放在高温的地方,也不能放在潮湿的地方,高将军不妨找个人研究研究其中的成分,日后攻城略寨的时候,也好为我大唐虎将添些助力!”
高力士闻言不敢置信的抬起头望着岑子吟,岑子吟苦笑道,“这事儿是瞒不住了,自然要拿出个说法来,谁也不愿意与一个国家为敌的。何况,当今的皇上还是十五郎的叔父,若是在民间,我过了门,便该唤他一生叔公。”
邠王!高力士的眼中射出一抹精光!
岑子吟摇摇头,“他们不知道,何况,那位若真是有心,何必将一干儿女都养成了废物!”
高力士闻言点了点头,邠王之心再也没有比他看的更明白的了,一直伴在君侧,邠王有才却是苦苦压抑,只做当今圣上的好哥哥,皇上投桃报李,对邠王府上下宽厚到让众多不明就里的朝臣快要忍不住了。
若是岑子吟嫁入其他人家,皇帝也许就要再次大义灭亲,邠王么,高力士摇了摇头,伸手拿过那个包裹,凑到鼻子旁边闻了闻,一股爆竹里面填充的药味儿窜入鼻中,高力士不解的望着岑子吟。
岑子吟道,“便是改变了爆竹的配方,人人只拿那东西来做耍,却不知道那东西实有杀人放火的大用场。”
高力士点了点头,沉声问道,“你想要什么?”
岑子吟笑,“家宅平安,母慈子孝,夫君健康,儿孙满堂。”
高力士闻言片刻之间便做下了决定,“成交!还有没有?”
岑子吟道,“自然是岑氏母老虎发威,高将军门下小将倒霉。”
高力士闻言噗的一声将喝到一半的茶喷了出来,目瞪口呆的看着岑子吟,鹦鹉学舌,“岑家母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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