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尽管徐怀谷已经可以下床走路,但也就仅此而已,不能奔跑,更别提上练剑。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况且徐怀谷这何止是伤筋动骨,是差点把性命都给丢掉了,伤势可是极其严重的。
即使是以他的修士身份,身体恢复速度远非常人可以相比,但想要恢复如初还是要几个月时间的静养的。
而他也不急着北上,准备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等伤势完全好了以后再继续出发。
毕竟还真如余安所说的那样,江湖路确实险恶得很,这对于亲身走过一段江湖的徐怀谷来说,自然无比清楚。
若不是道士带着他走了最初一段路,再加上他机缘过人,身上有两把品质不低的法宝,还有凤儿救了他一命,此时早就化成黄土了。
徐怀谷现在算是明白了凤儿跟他讲过的在江湖上多动动脑子,所以他都格外谨慎。世间危险这么多,一个不小心,便只能落得身死道消的下场。
不过徐怀谷还在这个村寨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这个村寨虽然位置处在黄芪山的深处,但是却并没有黄芪山其他地方处处可见的毒虫和妖兽一类的杀人动物,这让徐怀谷着实不解。
相对应着毒虫妖兽的消失,村寨附近的一片山里似乎也没有什么灵药,这一片区域就像是黄芪山里的一处与众不同的地方。
徐怀谷仔细思考以后,只能把这个现象归结到妖兽与灵药的相辅相成的关系上去。
灵药催生妖兽,而妖兽则会守护灵药。
看似有几分道理,其实他的想法大错特错。
若是有大修士在高处云海里俯视这一片,就可以清晰地看见这一个小村寨正好位于那道剑削山河的草书刻字“山砠水厓”正中央,位于“水”字的一点上。
至于这一点究竟有何玄妙之处,为何处在这一点就能够使村寨不受毒虫妖兽的入侵,徐怀谷是浑然不知的,他甚至连身处这些真正的刻字中都还不知道。
有些事情太过高深,远远不是他现在能够触及到的。
……
余安一如既往地在屋子里待不下去,便走到了外边。
他此时正一个人坐在一块相对平稳的岩块上,背靠着坑坑洼洼的崖壁,眼睛半眯着眺望对面的山崖,打着小盹,似睡未睡。
前几天他的运气还不错,在山上猎到了一只野猪,算是一年难遇的大丰收了。因此最近家里肉食还挺足够,
他也就忙里偷闲,休息了好几天。
捕到的野猪估计被自家闺女分出去许多给徐怀谷和村寨里另外一些不能打猎的人家,对于这一点,余安是有点不太赞同的。
其实这个村寨建造在如此隐蔽的地方,不是没有原因的。
居住在这里的所有村民,除了余家以外都或多或少犯过罪,也不是什么好人。
就像那余芹经常说起的杨姓老郎中,早年里也借着郎中的便利偷偷摸摸给人下过毒。虽然不是什么要命的东西,但最后还是被发现了,于是他受不了官府的抓捕,也就逃进了这深山里。
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无足轻重,他有些更加值得忧心的事。
就像最近,余芹愈发和徐怀谷玩得好了起来,总是缠着他,徐怀谷也不亦乐乎,而他颇有些被自家闺女给嫌弃了的感觉。
想起这个,余安便有些糟心。
从小余芹就是被他养着长大的,感情难道不深?结果见着了外边男人,也就忘了他了。
他当然有些舍不得,但他心里也比谁都清楚,余芹是绝对不会在这山里待上一辈子的。
就算余芹不想出去,他也要想办法把余芹带出山,去外面看看。
他只是个普通人,还是个粗鄙莽夫,一辈子浑浑噩噩待在山里老死也就算了。但余芹不一样,她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很长,难不成也让她和这么一群注定只能等死的刑徒流民生活一辈子?
绝无可能。
余安自己都不会同意。
只是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让余芹能够见识外面更大视野的契机。而现在,这个契机就在眼前。
徐怀谷是外面的人,还是个修士,让他带着余芹走是最合适不过了,但是……不仅是他不舍得,他也很担心余芹的安危。
就像他所说的那样,外面的世界确实很危险,他害怕余芹出事。
山里面有毒虫,有蛇蝎,有妖兽,还有山洪暴雨,危险多到数不胜数,可是外面呢?
外面世界纷杂,五彩斑斓,不存在什么毒虫鸟兽,看起来安全得很,实则一件件要人命的事情都藏在暗处,防不胜防。
人心最可怕。
莫说别人,就连徐怀谷他也不敢完全信任。人心向来最难揣度,又以修士的心思更加狡诈。
那些个修士都是些绝情寡欲的人,为了所谓的大道,杀妻鬻女,堂而皇之名曰斩断凡尘,这样的人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他虽然不太觉得徐怀谷是那样的修士,但现在不是,谁知道以后呢?
余安心思繁杂,举棋不定,不知道该怎么抉择。
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想起余芹的母亲来。
还记得第一次见她,是她拔剑高高立在城墙之上,只是俯身看着他们下面的人。那眼神凌厉得就像在看蝼蚁,就像看着一群没有生命的物品,仅仅是眼神的威慑,方圆一里以内竟然没有人敢上前一步。
那时候的她青衣佩剑,风华绝貌,衣冠迎风猎猎,让人除了景仰,生不出任何其他念头。
到后来,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就看上了余安这么一个普通人,放下了剑,与他归隐,竟然还有了一个孩子,就是余芹。
他们为了躲避余芹母亲身后宗门的追责,只好躲避到了山里面,与世隔绝。而这座小村寨的绝佳位置,就是她挑选而来。
只是一大宗的力量还是过于强盛,没过多久,他们就被宗门的人发现,她也被带回宗门。
余安还记得那天,她被宗门的人带走的那一天,天上下着柳叶细雪,那宗门里一名青衣白胡子的老剑客看着他的不屑眼神,以及对余芹母亲浓浓的惋惜之意。
那名青衣老剑客剑术卓绝,一剑挑开江水,也能够一剑劈开山岳,他只是随手一剑,便让人生不出任何反抗的念头。
余安还记得余芹的母亲为他在老剑客面前苦苦哀求不要杀他和余芹时的神色,以及自己的痛哭和苍白无力。
那一幕幕历历在目,现在他想起来都会哀痛许久。
那老剑客可以开江断流,摧崩山岳,他可以干什么呢?
在山上设陷阱捕野鸡野兔?运气再好点可以捕到野猪?
可笑至极。
修士与凡人之间的距离,是绝无可能迈过去的天堑。
那余芹和徐怀谷呢?
他自己不要紧,但他必须要为自己的闺女考虑好出路。
徐怀谷也是修士,而自己的闺女却是常人,他们会有结果吗?
余安心里完全没有底。
他的眼睛还是半眯着,神色凝重,脸上似乎布满了岁月风霜,眉宇间仅剩下迷茫,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来岁。
可怜自家闺女和他母亲,跟着自己这个屁大出息都没有的俗人,遭尽了苦头。
这名粗犷不修边幅的汉子,就这么一直默默流泪,直到晚霞红透了半边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