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荷大师带着能净刚走出徐怀谷的僧舍,立马便有一人从房门边急匆匆地走到他们身侧,横眉怒目,颇为不平地说道:“师父!你怎么能答应那家伙这么多无理的要求!他分明是在得理不饶人,师父为何要和他一般见识!”
冲上前来的这人,自然就是和能净关系极好的能悟。他之前一直都在房门边站着,偷听屋子里的谈话。
事实上,下午在厨房门口的时候,当能净看见徐怀谷不仅活了过来,还和慧成谈笑风生之时,他确实吓得不得了,赶紧跑走了。但他跑走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了能悟,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然后再由能悟转告给了白荷大师。
能悟之前听他们谈话的时候,就被徐怀谷的无理要求给激怒了。尤其是第三条,竟然要让慧成去徐怀谷房间给他念佛经?鬼晓得这家伙肚子里装的是什么坏心思,到底是念佛经呢,还是想趁机干点别的什么,这才是能悟动怒的真正原因。
能悟生气地质问道:“师父,这第三条,你怎么能答应他呢?这不是把慧成置于危险之中吗!”
白荷大师也颇为无奈,说道:“能悟,你先冷静下来。我既然答应了他,就肯定有办法保证慧成的安全,绝不会让她有危险的,你放心吧。”
“可是师父,我还是不明白,您为何要答应他?您也看见了,他的胸口压根就没有伤痕,他根本就不是我们今早捡回来的那个死人。我看他就是个寻常赶路的,您还把能净的事告诉了他,才让得他占了理,这下子弄出这许多悖逆的要求来,实在是糊涂啊!”
“若是不告诉他,这一切不就都可以避免了吗!”
白荷大师加重语气道:“冷静,冷静!不要被怒火占据了心灵,否则你思考出来的,都将是一片灰烬。”
能悟不悦地皱着眉头,不情不愿地说:“是,师父。”
“好了,我现在再告诉你我这么做的原因。我且问你,你是更相信自己的眼睛看见的,还是更相信别人说的话?”
“都说眼见为实,当然是相信自己所亲眼看见的。”
“那好,那我问你,你今早和能净把那个人的尸体从江边拖回来,我们三个人都亲眼看见他的容貌,还有他胸口上贯穿的剑伤,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回师父,这是真的。”
“你后面又去埋他的那个土坑看了,里面的尸体已经消失不见,这是真的吗?”
“我仔细确认过了,千真万确,周围也没有野兽的脚印。”
“但是现在,那个人却说自己今早一直在山间赶路,矢口否认这一切。甚至我没有说他死,而是说他昏迷,他都不肯承认。相比而言,你更相信哪一种观点?”
能悟已经冷静下来了,但却依旧很是困惑不解,说道:“按师父您刚才所说的,确实应该相信自己所见,只不过却有一点说不通。我们明明都看见他死透了,绝无生还的可能。死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复活过来的,但这个人现在就站在屋子里面,这要怎么解释呢?”
白荷大师也正在为这个问题苦恼,因为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其实想到了一种可能性,这个被能净和能悟捡回来的人,也许是一名修士。或许修士之中,有能够把死人救活的仙家秘术?
白荷大师只能这么猜测。他虽然精通佛法,
但是却对修士一界不甚了解,因此也并没有把这个大胆的猜测告诉能悟。
能悟见白荷大师也紧紧皱着眉头不说话,知道他也在为这个问题感到困惑,便有些失望地低下了头。
他突然有些后悔今早把那个江边的人捡回来了,若是不带他回来,这一切都能够避免了。
都说善因种善果,自己当时在江边把他带回来,明明是一片好心,怎么事情发展到现在,却酿成了苦果呢?能悟正是因此而感到失落。
能悟和白荷大师都在想着徐怀谷的事情,而能净则还是哭个不停,为自己的贪心而后悔不已。
三人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话,一直走到了各自的僧舍旁边时,白荷大师才吩咐能悟道:“能悟,在我所有的弟子里面,我最信任的就是你。我既然已经答应了那个人,就不能反悔。帮他买酒买肉的事情,就麻烦你来做吧。”
能悟虽然不情愿,但也知道师父此举是不想让寺里的其他和尚知道这件事,只得答应了下来,说:“是,师父。”
但能悟又担忧地问道:“只不过,慧成该怎么办呢?”
白荷大师低头苦思了一番,说道:“我会提前告诉慧成此事的。而且,我到时候会安排武成跟着慧成进去,若是那家伙到时候欲图不轨,有他的苦头吃。”
“如果是武成师弟跟着慧成去,我就放心了。只不过以慧成的急性子,若是知道了实情,恐怕不会答应下来啊!”
“这个无妨,我会和她讲清楚其中要害,她会同意的。”
能悟觉得把慧成都牵扯了进来,这实在是个下下策。可是他自问站在白荷大师的立场,也无法做得更好了,于是也只好叹了口气作罢,回到了僧舍里面休息去了。
能净还流着眼泪,和白荷大师又说了几句悔恨和道歉的话,便也回了自己的僧舍里面,一行三人今夜便休息了。
……
翌日清晨,太阳都还未升起的时候,寺庙里就响起了一阵悠远厚重的钟声。随后,和尚们便纷纷起床,各司其职,整座寺庙也就活过来了。
今日是大年初九,也是烧香拜佛的吉庆日子,上山来的香客们肯定不会少。事实上,接下来的几天都将会是烧香的旺盛日子,一直得到上元节的时候人才会慢慢少下来。
今天在寺里打钟的是能悟,他因为昨晚的事情在床上辗转难眠,一宿没睡,便干脆起了个大早打钟来了。弘成和慧成紧随着钟声起来,毕竟一个要忙着接待香客,一个要忙着准备斋饭,都不是闲人。
能悟打完钟以后,则是把自己的和尚衣裳给换成了一身普通人穿的衣裳,这才走出了寺庙,准备下山到城里去给徐怀谷买酒买肉。毕竟,他可不想穿着一身和尚的衣服买酒买肉,那不是糟蹋自家寺庙的名声吗?
寺庙里的众人各有各的忙,唯独徐怀谷闲得慌。他一晚上既没有修行,也没有看佛经,就一直在呼呼大睡。能悟的钟声并没有吵醒他,他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才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打了几个哈欠,睁着惺忪的睡眼爬下了床。
这不要修行也没有任何压力的日子,过得还挺舒服的。
徐怀谷去井边打了水来,洗了个脸,然后便往供奉菩萨的那一间大殿走去。他之前打水的时候就注意到那里有许多香客了,他准备去凑凑热闹。
大殿里头人头攒动,人山人海,徐怀谷隔着老远就看见了殿里头的袅袅香烟。
不知为何,今天来上香的香客尤其多,那菩萨脚下摆着的香炉里面插满了燃着的香,一众香客都排着队想要上香,队伍都快排到寺门口去了,着实有些夸张。
弘成在一旁带着几个和尚负责接待香客们,往往是去了西边就漏了东边,接待了这个却又忘记了另一个,忙得焦头烂额。委实是香客太多了,自从这间寺庙建立以来的十几年里,就还从来没有过今天这样的盛况,弘成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喜还是该忧。
徐怀谷见了这副模样直皱眉,他本来都还想到大殿里面去看看佛像,但现在看起来,挤进去的希望不大,他便只得无奈地回到后院去了。
在后院里逛了一大圈,逛来逛去也就那么几个地方,他不禁有点厌烦。于是他又到厨房里面去找慧成拿吃的,其实吃倒是其次,主要是想逗她玩一玩。
只不过香客一多,慧成要忙着准备的斋饭也就多了,也是忙得不可开交,只给了他一食盒斋饭就把他打发走了,一句话也不搭理。
徐怀谷讨了个没趣,只得回到了自己的僧舍之中,继续看那一本佛经。可惜他现在正是心浮气躁,看着看着,那书上的字就像活过来了一样,互相掐架扭成一团打起来了,什么也没看明白。
徐怀谷把书一扔,心里埋怨自己这脾气也真是古怪。以前走江湖的时候吧,累得要死,现在闲下来了,却又觉得索然无趣。难不成这人生在世,就没个称心如意的过法吗?
他就这么在房间里生自己的闷气。一直到了下午,有个人开始敲自己的门的时候,徐怀谷才回过神来,说道:“请进。”
进来的是一名高个子的人,他穿了一身世俗衣裳,手里提着两壶酒和两包油纸包好的肉,放在徐怀谷的桌子上,说:“我叫能悟,是师父派我来专门给你买酒肉的。”
徐怀谷饶有兴趣地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那两壶酒,感觉生活总算是看到点希望了,不禁喜上眉梢。
能悟对他印象并不好,不想和他交谈,放下酒肉之后就准备离开,徐怀谷却说道:“能悟师父请留步。”
能悟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
“我在这里很无聊,帮我转告一下你的师父,叫他晚上让慧成到我的房里来,给我念佛经。”
能悟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微微点了个头,转身快步离去。
徐怀谷看着他走出自己的房间,扶额想了想,自言自语道:“看这家伙对我愤恨的样子,应该也是知道慧成是个女人。这群和尚藏了个女人在寺庙里,到底想要干什么?难不成还真是专门给他们做厨娘?”
徐怀谷才不会相信事情只有这么简单。
他摇了摇头,把这些杂念抛开,双眼放光地看向桌上的酒,转而笑道:“老兄,几日不见,如隔三秋啊,你真是让我想念得紧。”
徐怀谷飞快地拿起一壶酒,好像慢了片刻,那酒就会飞走似的。他举起酒壶,把壶口对着自己的嘴,仰天痛饮。
久违的味道重新浸润他的唇舌,徐怀谷身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心中默默想着,改天若是自己死了,那也一定要拉上世间最醇最美的佳酿作陪。最好让后人都记得,世间曾经有过这么一个酒剑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