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山间寺庙的门口,此时正站着一名高大的黑衣男子。他正仰头好奇地看着寺庙上的牌匾,口中念念有词道:“成鹤寺,不知道这是在哪里呢?”
这名黑衣男子自然是跟着能净过来的徐怀谷,他虽然修为和飞剑都在,但却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处,也不知道应该去向何方,所以便想着干脆来这寺庙先打探一番。
不过和能净不同的是,能净回寺庙走的是后门,而徐怀谷则绕了一个圈子,从正门进去。
今日是正月初八,香客虽然不少,但现在已经是下午了,香客们基本都在寺里吃过了斋饭,准备下山回家去了。因此众人都是出门,而徐怀谷则是进门,不免引起了周围的和尚们的注意。
有一名和尚打量了他两眼,便上前来问道:“这位施主,请问可是来上香求佛的?”
徐怀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不好意思,我不是来求佛的。我本来在山间赶路,结果走到这附近却迷了路,因此就想来问一问,这现在到底是在哪里?”
那名和尚双手合十,答道:“原来如此,这里是在大莽国的南边,我们这间寺庙叫做成鹤寺,离这里最近的城市是鹤门城。”
飞鱼洲太大,光是像大余国那样的国家都有十几个,徐怀谷哪能一一记得清楚?这和尚说什么大莽国,鹤门城的,徐怀谷一个名字都没有听过。
于是他只好又问道:“那这里可还是在飞鱼洲?”
和尚有点吃惊,毕竟来问路的人他见过,但是一上来就问是否在飞鱼洲的,倒还是头一回。
他如实回答道:“是。我们大莽国就是在飞鱼洲的最南边,而我们寺庙又在大莽国的南边,所以还是属于飞鱼洲的。施主若是再往南边走一段,用不了一天,就能看见海了。”
徐怀谷往南看了一眼,恍然似的点点头。
应该就是自己被刺死之后,顺着芦花江漂流而下,一直到了飞鱼洲的南边,然后被人发现,带到了这山上,不会有错了。
而那个背着自己的尸体上山来,还准备偷他的剑的,应该也是寺里的人。
那和尚疑惑地看着徐怀谷,询问道:“施主应该是走远门的吧?”
徐怀谷回过神来,连忙答道:“对的,我从很远的地方来,所以对这里的路不熟。”
和尚友善地笑了笑,道:“那施主若是愿意,可以在我们寺庙里休息几天,然后再计划一番路线。我们有空闲的僧舍,也有斋饭,寺里的人也都很热情,施主可以不必拘束。”
徐怀谷闻言,连忙答应下来道:“我正好寻不着路,又累又饿,幸好遇到了贵寺,可以收留我几天,那我就多谢小师父了。”
那和尚对徐怀谷做了个虚请的手势,笑道:“施主请进,我带你去找一间干净的僧舍。”
徐怀谷微微颔首,跟着那位和尚进去了。
那和尚很是热情好客,一边走一边介绍道:“我法号弘成,是这寺庙里专门负责接待外宾的。施主住在这里的日子,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找我就可以了。”
徐怀谷便答应下来,又问:“你们的寺里有多少人?”
“我们寺是个小寺,人并不多,一共二十三个人。”
弘成的语气中透露着自豪,笑着说道:“但是,我们虽然人不多,香火却是周围寺庙之中最好的。这都是因为我们寺庙的住持,也就是我的师父,白荷大师,是我们大莽国佛家里面最负盛名的人物之一。”
徐怀谷对于佛家并不怎么了解,便来了些感兴趣,说道:“愿闻其详。”
弘成缓缓道来:“我曾经刚入佛门的时候,师父他还年轻,精神很好,经常被邀请到大莽国各地去讲佛。我就有幸跟着他一起周游了大莽国。”
“那个时候,我师父每
次讲佛法,从来都是座无虚席。我还记得那个时候的盛况,师父坐在场中间讲佛,周围所有人都听的入迷极了,饭也不吃,茶也不喝,心中只有我师父的话语。当然,我也坐在师父旁边听,虽然当时的我还不怎么听得懂,但依旧觉得师父的话字字珠玑,好似洪钟大吕一般敲打在我的心里。那些听讲座的人里偶尔也有站出来反驳我师父的,但他们从来都没有赢过,最后都被我师父说得心服口服。”
弘成怀念地说道:“用一个词来形容当时的师父,只能说是如日中天。”
徐怀谷礼貌地点了点头,赞叹道:“那你师父一定是一位很厉害的人物。”
但他转而便又皱眉,好奇地问道:“不过,若是你师父这么厉害,怎么还会在这么一个小寺庙里面当住持呢?”
弘成一听,便低头叹息道:“那都是因为师父当年讲佛的时候,言语犀利,因此得罪了一名皇宫里的贵人,所以才慢慢被排挤到这种地步的。不然的话,我师父早就在大莽国的金佛殿里当供奉法师了。不过我师父他倒是很看得开,他还挺喜欢这个地方的。在这里,地方虽然小了点,但周围的香客们也很虔诚,师父已经很满足了。”
徐怀谷点了点头,但其实并没太把这位弘成口中神通广大的白荷大师当做一回事。
一路从东扶摇洲走来,他现在的眼界越来越高了。好歹也是被三名十境剑仙追杀过的人,哪里还能看得上这么一个小寺庙的住持?就算这个住持在和尚们的心里再厉害,对大莽国而言再重要,对徐怀谷来说也没什么感觉。
弘成很快就把徐怀谷带到了一间干净的僧舍门前,说道:“这间僧舍是闲着的,施主可以在这里住下来。就是里面装饰简陋了一些,还请多多担待。”
徐怀谷忙说道:“没事,我就是个山间赶路的人,没什么讲究,有这么一间屋子给我住,我已经很感谢了。”
弘成点点头,又说:“若是施主饿了,可以去厨房。负责在厨房里给我们做饭菜的叫做慧成和尚,施主到时候找他就行。”
徐怀谷允诺下来,再次谢过了他。然后弘成便给徐怀谷指了去厨房的道路,就离开了。
徐怀谷站在这间僧舍的门口,大致扫了几眼,果然十分简陋,可以说是除了一张小床和一对桌椅,便没别的东西了。但是好在以前在清风谷的时候,住的就是这种简陋的屋子。虽然家具不多,但是却适合清修,徐怀谷现在正需要这样安静的环境。
他十分乐意地住了进去,然后便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慢慢放在嘴唇边抿一口,开始慢慢琢磨下一步该去哪里。
徐怀谷现在在这寺庙之中,和修士界算是断绝了联系,因此消息不灵通,许多事情都是两眼一抹黑,这很不好。
若说回东扶摇洲吧,他也不知道东扶摇洲的局势怎么样了。妖族到底还要多久才会入侵?还是边境地区已经开始有试探性的冲突了?徐怀谷对此一无所知。
若说留在飞鱼洲吧,他也不知道能去哪。毫无疑问的是,绝对不能被水云宗发现自己还活着,否则他们肯定又会倾巢出动来追杀自己。金梭符法能救得他第一次,可不能救他第二次。同样,徐怀谷犯过一次的错,也不会再犯第二次。
难不成去中土?殷子实,柳婉儿等人现在都在中土游历,还有许久未见的黄善和伊芸,也不知道在中土过得怎么样了。
一想到去中土,徐怀谷便又有点心动,但仔细思索了一番,又开始犹豫起来。
中土地域辽阔,比起其余四洲加起来还要大。他就这么去中土,人生地不熟的,要找到那些以往的朋友,无异于海底捞针,没什么希望可言。
想到这里,徐怀谷不免叹了口气,心中暗道天下之大,竟然不知道该去哪。
还记得以前的自己,无论如何也
在一个地方待不习惯,老是想着去看看远方的风景,去见见远方的人。可是现在不仅看过了远方的风景和人,还见过了各种各样的妖魔鬼怪,一回想起来,却也觉得就那么个样,无趣得很,还不如自己家里舒服。
可能自己是真的变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崔淮在秀水上厮杀的时候,伤害了那么多的生灵,现在才会这么觉得,他想不明白。
徐怀谷看向房间的角落发呆,他有点惆怅,一伸手就想拿一壶酒来喝,却发现自己法袍里头空空如也,不禁愣了一愣。
那些法袍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被他留在千江山了。现在跟着自己的,也就几把剑而已,别说一壶酒,连一滴也没有了。
于是他马上站起身,就想要出门去买酒喝,却突然想起来自己这是在深山的一间寺庙里头,哪里来的酒?
徐怀谷想着那些往事,正是一肚子愁肠,却没得酒来浇灌,好似千百只蚂蚁在自己心口挠痒痒似的,这日子到底还能不能过了?
过不了了,真是过不了了。
徐怀谷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愁眉苦脸。他心心念念就想喝一壶酒,可是现在偏偏没有酒,气得徐怀谷差点直接就要祭出飞剑来,飞他个几百里,想买多少酒就买多少酒。
但他马上就想到了,自己身上不仅没有酒,还没有钱。
真是的,当时怎么就把所有的东西全都留给吴素素了呢?好歹得给自己留一点酒钱吧?徐怀谷现在真是懊恼不已。
都怪自己的这一场戏,做得实在是太真了,不仅瞒过了水云宗,还瞒过了七里山,还有吴素素、顾三月等等天底下和相识颇深的人,全都瞒了过去,现在所有的人都以为自己死了。
他突然想到,既然天底下没有一个人知道自己还活着的话,他的后事也已经交代妥当了,他是否活在这世间,还有什么意义吗?
反正就算自己不再出现在这世间,余芹也会按照他的嘱托,把自己父母接出东扶摇洲;顾三月也会一个人走上江湖;柳婉儿也会继续练剑,然后找到她更喜欢的那个人。
兴许这些人都会很伤心很难过,但是让他们知道了自己依旧还活着的这件事,难道就会更好吗?
徐怀谷觉得这个结局已经很好了,妖族入侵其实和自己关系并没有那么大。自己到底还是实力太弱,想要和妖族对抗,不过是螳臂当车。
无论有没有自己,对于妖族和人族之间的战争来说,就像是往海里投了一颗石子,掀不起多大浪花来。
别说那一条无人能抗衡的墨龙,就是随便来一只大妖,真的都不是他能应付的。
徐怀谷看了一眼窗外,正是阳光明媚,积雪悄悄融化的时节。他心头间那根紧绷的弦突然一下子像是断掉了一样,顿时觉得浑身轻松了不少。
自己过去的十年,为了修行,活得实在是太累了。什么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徐怀谷一回想起来,突然对那种生活感到厌倦了。
现在过完了年,已经是初春时节了,阳光正灿烂。再过一段时间,春笋就该钻出来了,溪流里的螃蟹也该从石头底下钻出来了。若是有风大且万里无云的大晴天,还可以坐在草坪上放一放纸鸢,多舒服。
徐怀谷想到这里,不免想到了自己在青岭时的童年,那些过往的日子,一幕幕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逐渐想得入迷,开怀大笑了起来,下意识地一挥手又想要拿出一壶酒来喝,但是没有酒这件事立马又把他拉回了现实。
徐怀谷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唉,没酒的日子真是难过。算了算了,先填填肚子再说吧,顺便尝尝这寺庙里的斋饭味道怎么样,还没吃过呢。”
他走出了这间僧舍,按着之前弘成给他指的路,往厨房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