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听得她这么说,已经彻底放弃跟她讲道理,他用力地抬了抬脚又要走,她跟着一个趔趄坐到地上,手却死死的抓住爹爹不放。
爹爹挣了几下没挣脱,气极了,颤抖着手指着她,“你这是宁可不要我这个爹爹,也不肯听话了?”
她连连摇头,哭得说不出话来。
爹爹抬起脚,拼命将她扯开,嘴里说道:“好啊,那我就当从来没有你这个女儿!我一介教书先生,教好了别人,却教不好自己的女儿!真是可悲得很!也罢,这样的女儿不要也罢!你放开!”
爹爹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手脚并用地要将她拉开,她攥着爹爹的腿,就像拽着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可她知道这根救命的稻草终究会脱离掌控。
爹爹,你这是在逼我啊,在逼我啊。她在心里哀嚎。
须臾,她不再哭,抬起头看着爹爹,认真道,“爹爹,我答应你。”
爹爹的动作忽的停了,“你说真的?”
她点头,“不过我现在很忙,南诏水患,部里都在忙着这件事,爹爹,我想忙完这件事再考虑别的。”
爹爹有些不相信的又确认了一遍,“考虑好了?你是说答应嫁人了?”
她点头,“等到运粮南诏的事情忙完了,我就听爹爹的话嫁人,不过……这段时间,请爹爹不要带人来。”
似乎是她的表情露出了破绽,爹爹想了又想,问道:“‘这段时间’指的是多长时间?”
她低头答道:“大概一个月左右。”
爹爹得到了确切的答案,这才罢休了,他说,“那你就好好准备一下,一个月后爹爹再让唐公子来。”
她松开爹爹的腿,点头应了,失魂落魄的坐在原地,表情空洞。
爹爹摇摇头,叹一口气,拂袖而去。
娘亲将她抱在怀里,轻轻的拍,就想哄小孩子那样,“玉儿,不要怪爹娘狠心,爹娘想要你好,你明白吗?”
她点点头,说道:“我明白。”
娘亲看了看她空白的表情,老泪纵横,“你不明白,玉儿。”
她不再分辩,靠着娘亲的怀抱昏昏沉沉的睡。
她这么固执,爱,或者不爱,要或者不要,做或者不做,说一不二,从来都如此固执。
这固执害了那么多人,害死了江阔,害苦了姐姐,害苦了博文,害苦了临渊,害苦了江柳……最后害得爹娘也跟着她受伤,害得爹娘一把岁数还要为她担忧……
她知道自己错了,却怎样也改不过来。
这么的固执。
她以为自己是最懂事的,到头来却是最任性的,任性地只做自己,只要自己想要的。
再醒来的时候仍是在这个小院里,她下了床,拉开窗前的帘幕往外看,天已经黑透了。
她拿起桌边搭的外衣,正要开门,桃儿推门而入。
“啊,小姐,”桃儿眉开眼笑的说道,“你果然醒了,老爷夫人让我等着你呢,你还没吃饭,我给你弄饭来。”
她张了张嘴想说不用,心思一转又没吭声,只想等着她去端饭菜了她就回后面去。
不想这饭菜竟是早就准备好的,桃儿只推开耳室的门说了句什么,另几名丫鬟就端着菜饭出来。
这阵势竟是随时防着她走开。
她不想兜圈子,说道:“不用准备了,天晚了,我回后面去吃。”
桃儿早有准备,一脸为难,“小姐,老爷夫人说了,你最近身子不好,后山气温太低,还是在这里休息吧,正好饭菜准备好了,小姐也不用自己动手做了。”
说罢就示意几名丫鬟摆放食物。
她心里一阵反感,压抑了一整天的烦闷就要爆发,压低声音说道:“不用了。”
桃儿似乎听出了她语气里的不耐,愣在原地,直到她走出了几步,才又追上来,哀求道:“小姐小姐,您就体谅一下桃儿吧,您……您要是去后面住了,桃儿,桃儿……”
“说什么呢?”娘亲的声音插进来。
她抬头一看,看见娘亲正从大门口走进来。
“玉儿,”娘亲过来拉住她,将她往房屋里带,“玉儿,快来看看,这些都是娘亲亲手做的饭菜呢,哎,这些年都没有自己动手做饭菜,也不知道还是不是跟以前一样香。”
娘亲将她按在饭桌前,一边说一边摆好了碗筷。
“玉儿,娘亲老了,两只手不灵活了,你来尝尝看,娘亲做的饭菜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
她不说话,沉默地坐在桌前。
娘亲兀自忙活着,她看到了她鬓角的白发和颤抖的十指,只觉得喉头堵得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娘亲看她一眼,伸手从桌上盛了一碗汤,“来,玉儿,这是你以前最喜欢的米汤,说起来你很久不曾喝过娘亲做的米汤了,快来尝尝看有没有小时候的味道。”
那些在苏州小巷的日子迎面扑来。
那时候家里很穷,没有什么好东西吃,她最喜欢喝的就是娘亲给她留的米汤,乳白色,浓浓的,入口丝滑,一口咽下去可以暖到心窝里……
爹娘养她那么辛苦,她怎敢伤他们的心?娘亲的良苦用心,她怎忍心一一拂却?
娘亲端起碗,盛起汤喂到她嘴边。
一滴泪砸到那汤里,荡出几丝波浪。
二人都假装没有看到,她乖乖地张开嘴喝下汤,然后从娘亲手里接过碗来。
娘亲开心不已,一个劲地给她夹菜,“多吃点,我们玉儿这么瘦,多吃点长点肉。”
她不说话,一个劲往嘴里塞那些菜,眼泪流了满脸也不知道,只知道拼命地点头。
这一晚娘亲一直在小院里陪着她,直到她乖乖地躺回床上,娘亲才回去了,她睁开眼看着窗外的那一轮月牙,怎么也睡不着。
桃儿和几个别的丫鬟在门口轮流守着,但凡她踏出这房间一步,就会有人飞奔着去叫醒熟睡中的爹娘。
她爬起来,在桌边找到那个今天早上因为拿银票而带过来的小箱子。
画纸已经发黄了,只有画上那一袭红衣的男子仍旧神采奕奕。
她小心翼翼地用手摩挲他的脸,像是触摸一件举世难得的珍宝。
斯人已去,只有画影而已。
画面上踮起脚尖吻他的女孩,当年还很年轻,不论开心还是难过,眉目间都充满了生气……现在呢?
她抬起头,看到梳妆台前的铜镜里,映出一个满脸苍白,形销骨立的女人,眼光暗淡,神色沧桑。
她坐在梳妆台前,伸手解开长发,一下一下,将三千青丝梳成十二岁时的样子。
仍旧是一样的面孔,仍旧是一样的白衣,仍旧是一样的发式,镜子里的影子和画上的那个女孩,却像是两个人。
她长长叹一口气。
那些过往的时光,终究是回不去了。
长夜漫漫,她从床下找来一本词,看着看着,忽然泪流满面。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她喃喃自语。
从她们第一次遇见开始算起,正好十年了。
第一次读《江城子》的时候她还小,只觉得这词太过悲伤,怎料到,这首词竟然预先囊括了她的人生。
都太悲伤。
时间是贼,偷走了她的青春和爱情,却独独把刻骨铭心的疼痛留给了她。
木匣子中的竹笛已经由青色变成了黄色,隐隐还有修补过的痕迹。
不难想象,在漫长的岁月中,他曾对她失望之极,摔碎了她的东西,却又忙不迭地修补起来。
她看着那隐隐的痕迹,微微笑了。
静谧的夜空响起清澈的竹笛声,响了一夜,反反复复只是那曲《凤求凰》。
我亲爱的爱人,我现在取悦你,是否已经为时过晚?
……
接下来的几天,娘亲一直在小院里陪着她,陪她吃饭,陪她写字,陪她处理公事,晚上非要看着她上了床才会回去休息,她没有一点机会走出小院,更不要说回后山去。
熬了好几日,月儿和宋凯二人终于回来了。
她像盼到了救星,忙不迭地迎出去,“怎么样,粮食呢?”
宋凯低头道:“没有买到。”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为什么?”
月儿解释道:“管事的说一定要三部的主子去谈才行。”
她一愣,“你可以说你是啊。”
宋凯道:“说了,可是对方不答应。”
“加钱也不行吗?”
“怎么都不行。”
这些年不买三部帐的人还真是少了,莫非这小小粮铺入行时间太短还不懂得形式?
她沉思了一会,又听得月儿说:“管事的说,他们主子说了,只要你过去谈,这粮食他们可以不要一分钱,直接按照你的意思,捐到灾区去。”
娘亲在一边听得一头雾水,听到这里戒备地问道:“那粮行的主子是男的还是女的?”
在娘亲的眼里,女儿美极。既然对方不要钱,莫非是别有用心?
宋凯拱手道:“应该是女的。”
“应该?”
月儿解释道:“我们也没有见到粮铺的主子,只是见到管事了。”
娘亲追问道,“那你们怎么知道是男是女?”
“我们谈话的时候,珠宝店的老板给他们主子送首饰来,都是些发簪、手链、宝石一类的东西,都是女人用的。”
娘亲想了想,对她说道:“玉儿哪,我看悬,哪有人摆着银子不赚的?我觉得这事很蹊跷,你就不要去了。”
去还是不去?
她在屋子里走了两遭,心里烦闷不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