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雨水很好,秋茶产量高、质量好,大量来自西南地区的茶叶经过简单的处理远销国外,其余的部分经过发酵制成红茶,文人雅士竞相尝试,再加上朝廷的支持,很快引领茶市的新潮流。
三部在茶市上独占鳌头,声名远播,盐业的发展也受此影响被进一步推进,三部在茶盐二界的形式可谓如日中天。
桌前的人看着桌子上被处理过的账单,已经很久不动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月儿站在桌边等了许久,忍不住偷偷看她的表情。
没有什么表情。
她忍不住咳了一下,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季度,各地的总销售额翻了两番……”
一个季度翻了两番,这是一个从未有人创造过的奇迹,就算钱对于她来说不算什么,作为这个奇迹的创造者,成就感总应该有一点吧?
哪怕脾气坏如少爷,看到自己的努力有成果,也是会倍感自豪的,可眼前这人,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甚至……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接着就见那人在纸上写了几个数字递过来。
月儿看了两眼,这次的数字有点大,所以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寒玉看她一眼,提笔将第一个数字圈起来,“这个,明白么?”
这个数字是利润的一半,应该存在江氏的名头上,这是老规矩了,她点点头,反应过来了。
纤细的毫笔又接着画了一下下面的数字,写下两个字:“朝廷。”
月儿看了一下数字,眉头皱起来,这些年,三部的利润涨多少,朝廷的腰包也跟着涨多少,这个人真是不知柴米油盐贵,一点都不懂得藏私,每年都要把一大部分银子白白捐给朝廷。
又画下一个圈,“赏银。”
这就是给弟兄们发的赏银了,其中一部分是奖励两年前就在的弟兄们的。
月儿忍不住提醒道:“其实弟兄们的月钱在行业已经算很高的了。”
言下之意就是不必再涨了。
她笑了笑,没说话。
月儿干脆接着说道:“就因为三部的月钱很多,如今想进三部的人都挤得头破血流了,负责招募的人也很累。”
这话多少带了点夸张的成分,桌前的人却没有做声,她皱着眉想了想:“那我说的私塾怎么样呢?”
月儿一呆,答道:“已经按照你的说法,有许多人报名了。”
她这才点了点头,“是按照我的说法筛选人的么?”
“是的。”
这个私塾专门为穷人家的孩子所设,招的都是一些十岁以下的小孩,包吃包住,每月还有零花钱,教习一些诗书礼仪,还有经商的手法,孩子长大以后会留在三部,这举措一来给了贫苦人家的孩子一条生路,二来为三部培养了知根知底的人才,是个一举两得的举措。
她这么说,言下之意就是尽可能把机会留给穷苦的孩子们,月儿明白了。
她点点头,又画下一个数字,“校舍。”
校舍的条件已经很好了,至少比她自己在后山的那座小屋不知好多少倍,月儿在心里偷偷地说。
纤细的毛笔在纸上画下最后一个圈,月儿伸长脖子去看她写的什么。
执笔的手却停住了,她的视线落在窗外院落里的某个角落里不动了。
月儿跟着看出去,什么都没有,她忽然转过头来看她,“听说最近有很多人进军茶业?”
月儿愣了一下,答道:“是的,不过都是一些很小的作坊,看到茶业的暴利,想从中分一杯羹,你放心吧,发酵工艺不是所有人都会的,这些厂家并不能成大气候,必然造不成什么威胁。”
寒玉点点头,没有说话,纤细的手腕轻轻转动,画下最后一个圈。“扶持。”
月儿看着这两个漂亮的字,不明白了。
她抬起头向她解释,“这些钱用于起步茶行的扶持。”
月儿愣了两秒,反问,“为什么?”
是商人都不想自己的竞争对手过于强大,恨不得将之毁灭于摇篮之中,可这个举动,为何反其道而行之?
寒玉将毫笔放在笔架上,轻轻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月儿呆住,情不自禁的在口齿间咀嚼这几个字。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所以不想太招摇,有钱大家一起赚,有钱大家一起花,不想一家独大?
她的经营理念跟她这个人一样,崇尚低调,相反设法掩盖自己的耀眼光泽。
这是她和少爷最大的不同之处,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理念,三部这些年在商界路越走越宽,广交商友,从不树敌。
月儿想了一会儿,点头答道:“知道了。”
桌前的人点点头,眼睛重新望回院子里的某一点。
“今年最繁忙的时期,已经过去了,是吧?”
“是的,”月儿答道:“秋茶已购,库存稳定,食盐也一直顺风顺水,要等到明年春茶成熟的时候才会任务繁重了。”
“恩,”她伸出拳头,抵着额头揉了揉,竟然露出一丝疲惫之色,“我不在的话,你和宋凯能搞定吗?”
月儿一愣,“你不在?”
她放下手,舒了一口气,疲惫之色愈加明显,不答反问,“宋凯去南诏,怎样了?”
月儿答道:“此去南诏不远,应该要回来了吧。”
桌前的人似乎有些烦躁,她将手边的茶杯握在手中,转了两圈。
“我要去南诏。”
“南诏?”月儿一愣,“不过是一个蛮夷之地,经济很落后,你要去那里做什么?”
她仍然转动着手里的茶杯,呓语般说了一句话,“听说那里的星星很亮。”
月儿愣在当场,这是什么意思?是她听错了吗?还是这个整日只会埋头工作的人,竟然想去南诏……看星星?
她刚想问个究竟,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二人侧耳一听,是宋凯回来了。
宋凯大跨步走进来,面色沉重,一身的风尘仆仆,显是刚刚回来。
宋凯见两人都在,也顾不得问什么,冲寒玉拱手道:“属下刚刚从南诏回来,特来禀告,今年雨水太多,南诏地形险要,多处山洪暴发,金沙江水决堤,淹没了南诏许多村庄和田地,洪水久久不退,南诏民众如今被困在山间,没有粮食,已经死了许多人。”
宋凯一口气将这话说完,再看时,桌边的人难得惊讶地看着他。
“你说南诏洪灾了?”
“是。”
“洪灾……山洪暴发……”
她喃喃自语,忽的就想起某个冰天雪地里的雪崩来。
她的目光有些呆滞,呆了许久,又说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南诏的天上有星星吗?”
宋凯一愣,疑惑的看向月儿,月儿摇摇头表示不明白,于是他只好点头如实道:“刚去那天有,后来天气不好,看不到。”
“是么?”她的目光落在远方,仿佛透过千山万水看到了南诏的天空,“你看到了?”
“是的。”宋凯答道。
“多么?”她的语气变得很温柔。
“多,”宋凯忍不住又补充道,“满天都是。”
“真的?”她转过头来询问他。
他重重的点头,肯定道:“又多又亮。”
她的眼睛一瞬间亮起来,满眼光华却又在下一秒寂灭。
“要等天晴了才能看到了吧?”
“是的。”
她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忽的又停住了。
“你们去休息吧。”
两人摸不着头脑,疑惑地对视一眼,只好依言道:“是。”
“有南诏的情况再告诉我。”她补充道。
“是。”宋凯道。
二人并肩出来,月儿先忍不住了,说道:“她让你去南诏可说了什么?”
“据说南诏有一种茶很出名,她在书上看到的,想让我去看看,谁想到……”宋凯答道。
月儿疑惑的说道:“奇怪,她竟然想去南诏。”
宋凯稍一思忖,答道:“这也不奇怪,或许她想亲自去看看。”
月儿又道:“可是她竟然提到了两次星星。”
“两次?”
“是的,”月儿答道:“你还没进来那会儿,她说想去南诏,我问她为什么,她说那里的星星很亮……”
宋凯思索了一会儿,答道:“你这么说是有一点奇怪,原本我以为这次南诏水患,又要捐款,没想到这次竟然什么也没说。”
月儿点点头,“那几次其他地方闹饥荒,都会捐款。”
宋凯点头,略一思索,又道:“不过这次捐钱却没有用,当地缺的是粮食,有钱也买不到粮食。”
月儿焕然大悟,又想起什么来,不无抱怨的说道:“她可真不拿银子当回事。”
“怎么说?”
月儿将那张纸拿出来递给他,“你看看,这么多银子眨眼就不见了。”
宋凯拿着纸张一项一项的看。
月儿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什么反应,于是说道:“你看看,这个季度十分之一的收入都给了朝廷……朝廷又不缺钱。”
宋凯笑笑,将纸折起来递还她,“她有她的道理,朝廷这几年明里暗里对三部庇护有加,不然我们这几年也不会如此顺风顺水。这样的庇护或许是因为她的身份,或许是因为那位,无论如何,她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明白的。她不想欠别人的好处,所以这样做。”
月儿想了想,点头道:“这么说好像没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