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

源州城的冬日很快就来了, 至此, 钟离朔在这座陌生又熟悉的都城已经重活了一年。

云中王的车驾在一个晴朗的冬日里, 从云州抵达源州的西岸码头。钟离朔亲至码头, 迎接从南而来的钟离幕。

时隔多年，姐弟二人算是真正的团圆。

深冬，远在翰州的溯北部落因为庆国的施压, 在寒冬时刻终于起了内讧。世子的母族青榫大部落叛变, 将溯北大君明戈齐斩于帐中, 各部落混战, 青榫趁机向庆国称臣。

至此, 翰州十几个大大小小的部落四分五裂，由溯北一手建立的雄鹰帝国至此崩塌。庆国收拢了第一批称臣的部落, 让他们与澜州的鲜族一起替庆国豢养马匹。

禤景宸下旨, 令九言寺的大臣前往翰州和谈, 整合剩余的各大部落, 册封苏合为溯北王，成为新的草原君王。

因着苏合年幼，禤景宸没有令他即刻返回溯北, 而是令宛州刺史崔健与九言寺的大臣以及青榫部落首领暂理溯北王一切事宜。并且言明, 此后的溯北王都交由庆国皇帝册封。

且每一个溯北王加冠之前，都要送到弘文馆学习。

如此, 百年之后，再无可动乱的蛮族人。天下大一统之势，无人可挡。

对外征战的胜利, 大大提升了禤景宸在民间百姓心中的地位。民间几乎将她当成了始帝钟离瑾或者是文景两帝一样的圣明之君。

庆国四海升平，逐渐展露出盛世之兆。

因此，这一年的除夕之夜，源州城的百姓在凉水岸边燃起了烟花。

璀璨的烟火在夜空炸响，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今夜的花火，比去岁鱼龙阁的盛宴还要璀璨。

禤景宸携着钟离朔，与大臣们一起登上了源州城至高的观星楼。已近午夜，转瞬便是新的一年，司命们高声吟诵着今上的丰功伟绩。

在百姓们仰头一起高呼陛下千秋时，钟离朔满含笑意地与禤景宸对视了一眼，与她一起拽住了观星楼那硕大铜钟的绳索，在大司命的高呼里，敲响了神钟。

当……当……当……

沉重又深邃的钟声一共响了九声，从遥远的摘星楼传到了喧闹的源州城每一个角落里。欢欣的百姓仰头，看向了城中至高无上的摘星楼，高呼庆国的盛世。

这是新年的伊始，也是盛世之国的开端。

除夕之后，礼部与监天司一起准备皇帝的大婚典礼。入了二月，源州城处处戒严。在苏彦卿统领的金袍卫治理下，四海来朝的使者有条不紊的进入源州。

天下的百姓都知道她们圣明的君主即将大婚，像是风雨之前的宁静一般，惶惶期待了许久。

二月十四的初晨，随着定国宫府的第一声鞭炮炸响，宁静了许久的源州城开始了整日的喧嚣。

这是庆国皇室的第一件盛事。

礼部与监天司遵从古礼，令皇夫钟离朔驾马自东门迎接女皇，然后金袍卫与源州兵马开道，绕皇城外的东西长街走一圈，从西门归，最后在皇宫中心祭祀东皇的祭坛前成礼。

之后百官在金光阁开宴，大婚就此结束。

作为新郎，这一日清晨，钟离朔在钟离幕以及金袍卫的杨玉庭还有诸多贵族子弟的陪同下，与监天司的少年司命们一道骑着红马前往皇宫东门。

金袍卫候在街道两侧，挡着好奇的百姓。钟离朔骑在马上，在熹微的晨光中朝着禤景宸走去。一路鞭炮声不绝于耳，道路两侧的百姓自行放起了鞭炮，表示自己的庆贺。

相对于钟离朔起身就热闹十分的经历，处在皇宫中的禤景宸这个清晨过得十分平常。

侍女们伺候着她穿上大红的嫁衣，画上了最精致的妆容，忙碌地将她装扮成最美的新娘。禤景宸端坐在铜镜前，看着身后的侍女将自己乌黑的长发梳到尾，口中念念有词，说着美好的祝福之语，余光便落在铜镜中另一模糊的身影上。

长公主禤景安坐在女皇身后，望着为女皇梳妆的侍女，眼中含着焦虑，“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不快些。”

分明是长姐的大婚，长公主却比当事人还要紧张，频频催促着侍女们。

禤景宸叹了一声，言道：“吉时是巳正呢，如今还很早呢，安安不要催促了。”

禤景安握握手，又看向了门外，分明已经辰正了。恰好这时，小公主禤景宁匆匆跑了进来，说道：“姐夫的人穿过东街了，这时候都要走过皇城了。”

禤景安一听，浑身一震，看向了还在梳妆的皇姐，唤道：“阿姐……”

“晓得了晓得了，那你快些吧。”禤景宸吩咐着侍人，为她梳好发髻，裹上了最后一件嫁衣，端坐在殿前等着钟离朔来接她。

楚国的婚俗，因着各地不同而有差异。比如在宛州，新娘子出嫁时是要盖上盖头的，可是黎州云州源州等地，则可以抛头露脸。

也因此，作为帝王的禤景宸此刻坐在案前，穿着嫁衣安静的用着早膳。她瞧起来倒不像是嫁人的新娘子，而是等着侍人将人迎来的主君。

禤景安瞧着淡定的禤景宸，想着多年前她与太子的婚礼，也是这么淡然处之，看着焦灼的自己反倒羡慕起长姐的淡定来。

她想了想，又与到东门按照惯例拦人的禤景宁说道：“阿宁，我随你一道去。”

算了，她不打算陪自己这个长姐了，还不如去门口拦一拦小姐夫有意思。

这么想着，姐妹二人带着一群源州贵女还有金袍卫到东门等着迎亲队伍到来。

将近巳初，浩荡的鼓声远远地传到了东门。长公主与小公主爬上了城门，远远望着一条红色长龙朝着东门撞来，赶紧喊了金袍卫将东门关上，做好了拦亲的架势。

她们站在城楼之上，望着蜿蜒出现的迎亲队伍，严阵以待。

待近了些，鼓声浩浩，连带着司命们的浅唱低吟也跟着清晰了起来。

优美的歌声十分动听悦耳，在欢欣的鼓声中尤其显著。贵女们交头接耳，纷纷问询这是什么歌，等听清了，才知道司命们口中唱的是：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子兮何兮，如此良人何！”

“二姐，他们唱的是什么？”临近了些，声音越发浩荡，男男女女的声音混在了一出，汇合成了无比盛大的乐曲。

禤景安微微惊讶，看着浩浩而来的迎亲队伍，回道：“是《绸缪》。”

她知道这首曲子，楚国民间尤其喜欢用这首曲子迎亲。传说前楚时期，还是楚王的始帝钟离瑾为了迎娶赵王公主，带着司命唱着绸缪东出黎州三十里地迎接新王妃，以示郑重。

因此，历代楚国君王，都很喜欢用这样的方式迎接皇后。

正这么想着，浩浩的队伍来到东门前。隔着遥远的距离，禤景安望着马上一身红袍的小姐夫，正要说些什么，却看见对方一扬手，走在前头的红衣司命如振翅的鸟儿跃上了城楼，环抱住了每一个拦亲的贵女们。

红衣的司命皆是少年少女，俊俏无双。小公主被抱着，还不忘喊道：“拦人啊，要份子钱的！”可红衣的司命含笑将她抱入怀中，搂着她一跃而下，落在了早就准备好的马上。

所有的贵女落在了马上，被红衣司命抱着朝着东门径直驶去。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

“子兮子兮，如此邂逅兮！”

迎亲的少年们高歌，撞开了东门，朝着皇宫笔直走去。

小公主嘟囔着小姐夫为什么不按照常理来，却还是开开心心的壮大钟离朔的迎亲队伍，随着她们敲开了殿门。

震震歌声传到了禤景宸的耳中，她端坐在殿中，静等着钟离朔来接她。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

殿外，金袍卫长戟落地，停下了脚步，跺着长戟迎合少年们的歌声。

红衣司命牵着钟离朔的马到殿前，将她从马上接下来，推了她一把。浩荡的红衣司命在大司命的率领下破开了殿门，在少年们的歌声中围住了禤景宸。

“今夕何夕，见此粲者。”

钟离朔含笑，拾级而上，步步走到禤景宸的面前。

司命们高呼，”子兮子兮，见此粲者何！“

她笑着，看着满目温柔的禤景宸，俯身将她打横抱起，转身走出了殿外。

巳正已至，明亮的晨光打在了金袍卫们金色的铠甲上，也落在了迎亲的红袍少年上。钟离朔抱着禤景宸穿过红衣的司命们，听她们重复唱着：“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在烂漫的春光里，抱着禤景宸落在了自己的马上。她翻身上马，将禤景宸横抱在怀中，朝着宫外喧闹的东西大街走去。

大司命立在军鼓前的马车上，以一曲灵犀开道。少年们吟唱着绸缪，庆贺自己君主的新婚。阵阵高声里，禤景宸含笑，靠在钟离朔的怀里低声问道：“这就是你们楚人的婚礼了？”

钟离朔点头，以一笑回应：“是，这才是我们楚人的婚礼。”

她想着多年前自己在东宫前等着禤景宸的车驾到来，那场在百官见证下沉闷又无趣的婚礼，认真说道：“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此后，你就是我的妻了。”

禤景宸点点头，靠在钟离朔怀中，与她一起走出宫门，去见自己的天下万民。

万民作证，百官见礼，在东皇的注目下，她们便是一生相扶之人，即便是死亡，也不能将她们分离。

她终于，嫁给了钟离朔。

作者有话要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