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
禤景宸大婚的旨意, 在次日朝堂上正式宣告。镇北侯府加官进爵, 镇北侯成了定国公, 而乐正颍则成为了国公府世女, 侯夫人成了国公夫人,且有自己的爵位。至于乐正溯,这位即将大婚的皇夫, 则按照前楚所有的皇夫一般, 被封为安国候。
与此同时, 向来节俭的女皇还赐下珍宝无数, 以彰显自己对皇夫的敬重与宠爱。
见过乐正溯的人, 大多都听过她肖似昭帝。在大婚旨意传到每一家后,源州城中那句皇夫类先帝悄然流传。因此, 许多不知情的人都认为, 女皇将乐正溯当成了昭帝的替身。
乐正溯年轻气盛, 若是个情种, 听到这样的传言免不了要与女皇闹一场,或许帝君两人就此有裂痕也说不定。只是可惜,乐正溯就是钟离朔, 听到这样的言论, 她不但没有不开心,反而觉得挺好的。
因为这样, 世人都知道女皇爱昭帝,且用情至深。
而如今的她,会让时间证明, 她就算是乐正溯,从女皇身上得来的宠爱也都是真的。
可钟离朔不在意,并不代表禤景宸不上心。在源州城中开始播散这个传闻时,禤景宸就调查了源头,找到了多嘴之人敲打一二。
转过头来,关上房门,就与钟离朔过自己的小日子去了。
几日后,一丝日光在东边破云而出,高照在北门巍峨的城墙上,庆国的旌旗在烈烈秋风中展开了血一般的艳色。几位金袍卫开头,骑着高头大马穿过了厚重的北门,领着身后驾马前行的两人朝北方走去。
那是两个男人,一高一矮,一大一小。年长的面若寒霜,英挺的身躯坐在马上,好似利剑一般挺拔。年幼的颇显稚嫩,此刻拽着缰绳,频频回望早已不见繁华的都城,脸上染着些许忧愁。
“仁礼,你在看什么?要走了。”这两人正是被流放到北地的徐仁青兄弟,徐仁青见幼弟如此,不禁唤了一句。
徐仁礼摇摇头,心想,他知道要走了,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乐正溯了。英俊的少年叹了一口气,拽着缰绳,跟在兄长的背后,头也不回地朝前走。
也罢,似他们这般家破人亡之人,是不会有人来送行的。
一路朝北行了十里地,已经是早饭时辰。押送的金袍卫在路边的小摊下马,唤了徐家兄弟一道用饭。
秋日寂寥,这小小的驿站仅有这几人用餐。不多时,一阵马蹄声从林中传来。原本在用餐的金袍卫放下了碗筷,扣住了自己腰间的长刀。
奔腾的马蹄声越近,徐仁青只充耳不闻,与坐在对面的幼弟专心致志地用着饭。没一会,一行人冲出了竹林,在并不宽敞的饭馆前勒住了马。
“可是送徐家兄弟北上的大人吗?我乃安国候,特来此送送故友。”一道熟悉之际的声音落在耳畔,埋头用餐的徐仁礼猛地抬头,看向了来人。
饭馆前的空地上,一行金袍卫拱卫着为首的三人,几乎是第一眼,徐仁礼就看到了那个立在灿烂阳光下,炙热又明媚的少年,不禁脱口而出道:“溯!”
钟离朔双眼一亮,与身旁的苏合一道看向了徐仁礼,唤道:“仁礼……还好你们还没有走远,我还赶得上。”
钟离朔翻身下马,与苏合一道奔向了从饭馆一跃而出的少年。三人撞在了一起,钟离朔便被少年狠狠抱入怀中。徐仁礼有些失态,只红着眼眶紧紧搂着她。他抱了一会,想到一旁的苏合,又伸手揽住苏合,三人便抱做了一团。
阳光下,少年们拥在了一起。
坐在阴暗饭馆中的徐仁青,看着拥抱在一起的少年们,目光挪到了门外骑着红马的一位金袍卫身上。四目相对,他看着娇小却英挺的金袍卫大人,躬身,无声施了一礼。
他认出来了,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改装易容而来的禤景宸。
马上的禤景宸颔首,翻身下马,缓步跺到他面前,唤道:“徐大人……”
徐仁青含笑,言道:“想不到今日,主公还愿意来见我。”
禤景宸笑笑,“非你之过,要你承果,乃是无可奈何之事,我怎会不明?”她望着自己这个一直以来器重的臣子,轻声言道:“此去澜州,路途遥远,边境动荡正是立功的好时机,还希望徐大人一如既往地为国尽忠职守,能赶回来喝一杯我的喜酒。”
毕竟是从少年时期就陪伴在自己左右的左膀右臂,禤景宸还是来说了些让他安心的话。
徐仁青愣了一瞬,旋即笑道:“臣,必不负主公厚望。”他说着,将目光挪到了正在与徐仁礼叙旧的钟离朔身上,言道:“那位便是陛下要大婚的皇夫了?”
禤景宸跟着他看向了钟离朔,唇角下弯,颔首回应。徐仁青含笑,真挚道:“皇夫赤子纯良,又英勇无畏,臣在此恭喜主公觅得心上人,祝主公与夫君携手白头,恩爱幸福。”
“借你吉言。”禤景宸见状,又多看了一眼钟离朔。恰好钟离朔回眸,撞上了她的视线。四目相对,两人均笑得很是宠溺。
徐仁青见此,心里那些惆怅又开始泛出来一丝。
这就是他爱慕许久之人的心上人,无论是昭帝还是如今的乐正溯,都能使眼前的女人完全变了另一个人。这是他努力了多年,都未曾办到的。
情之一字,讲究一个缘。即便他早就认识禤景宸,与她共处了二十多年,却偏偏少了一个缘。
所以,他从来没有强求过。就算是嫉妒,也告诫自己,自己的位置应当在哪里。
所以徐仁青收了目光,开始与禤景宸聊起了最近朝堂上发生的事情。
阳光下的钟离朔,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谈着公务的禤景宸,这才收敛了心神,与徐仁礼吩咐道:“澜州边境苦寒,在军营里你要护着自己。不日就要开战,若是上阵,还请活着。”
这是她重生以来的第二个伙伴,钟离朔很是珍惜。
徐仁礼重重地点头,小小只的苏合又仰头与他说道:“那里风很大,仁礼哥哥记得穿多点,戴上风帽。”
待两人都说完了,徐仁礼这才开口问道:“溯,那日你在宴上踏云歌,是否心慕女皇?”
“嗯。”钟离朔恍然一笑,言道:“我心悦她。”
徐仁礼点点头,想着前不久源州城流传的消息,又说道:“那么,你快大婚了对吗?”
“是,监天司定了来年二月十四,初春时节。”钟离朔回应,笑着道:“不知道那时候,你能不能回来喝杯喜酒?”
徐仁礼摇摇头,望着钟离朔,像是鼓足了勇气,认真又坚定地说道:“你既然要大婚了,我就祝你一生顺遂,与陛下恩爱白头。只有一事,我如今想想,一定要告知你听。”
“哦?你说。”钟离朔笑着看他,像是看自己年幼懂事的弟弟一样。
徐仁礼挺直了身板,提高了音量,朗声言道:“即便你要成婚,即便你我同是男子,即便如今我家道中落,但有一事我要堂堂正正说出来。”
“乐正溯,我心慕你!”
“你定要活得开怀无忧!我会在澜州念着你的!”
少年人掷地有声,震得钟离朔愣在了原地。她下意识看向了饭馆中的禤景宸,却见原本波澜不惊的女皇陛下皱起了眉头。
这场送行,就在徐仁礼的朗声告白中落幕。待禤景宸与徐仁青分别后,钟离朔骑上马,目送着兄弟两走远,还能听见徐仁礼高声的祝福。
望着跟随的金袍卫们忍着不敢笑的模样,饶是活了两辈子的钟离朔,都觉得有些哭笑不得。禤景宸望着逐渐远去的徐家兄弟,回过头来看着一脸无奈地钟离朔忍着笑道:“没想到小先生这么会招惹少年郎,不过很可惜,小先生要跟朕大婚了。”
钟离朔笑笑:“是是是,还好要大婚了。”她语气一顿,与苏合一起望着徐仁礼离去的地方,轻声叹道:“只希望,这孩子有个好前程吧。”
“会有的,只要他为国尽忠职守,朕不断他的前程,何人敢断。”禤景宸安慰道,拽着缰绳,轻踢马肚子,说道:“回宫吧。”
钟离朔点点头,领着苏合一道回了宫。
徐家兄弟,就此消失在了源州城。等他们再重新踏会这个地方,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元和四年的秋天,就在钟离程一干叛党斩首于午门中落幕了。萧瑟的秋风将午门的血腥吹得很远,炙热的艳阳里,跪在刽子手刀下的念望,望着眼前迷糊的光影,好似看到了一个消失了很久远的人。
男人清俊的面容出现在他眼前,如同那一年寒夜里,朝他伸出了手,唤道:“小九,你该跟我走了。”
念望想起来了,许多年前,他并不叫念望,只是湘夫人殿中的一个焚香小童,单名一个九。他已经看不见了,听到这个声音,却好像一个在黑夜里看见光的人一般,颤抖着伸出自己手。
雪白的刀刃落下,鲜血喷涌而出,念望无头的尸体沉重地砸在了法场中。与所有的死者一起,等待来指引自己的司命。
视线陡然清晰,念望看着出现在眼前依旧年轻俊美的男人,震惊地说道:“望公子,你怎么会?你要带我去哪里?”
“去你该去的地方。”男人微微一笑,领着他前往归墟。
“去见东皇,成为他的司命吗?”
“不,不需要,你应该有来生,我希望你能有来生。”杨望回头,看着已经如同当年那般幼小的小九,一字一句道:“你既然选择了我为侍奉之人,那么你的罪因我而起,孽为我而生,东皇允许我自己承担了罪孽。”
“是我没有给你一个好的指引。”
“如果有来生,你度过了苦海,就好好做一个信仰自己的人吧。”
他说着,一把将念望推向了前往归墟的渡船上。
念望绝望的大吼,看着站在岸上,替他承受东皇接近永生诅咒的信仰,才知道这才是东皇对执迷者最残酷的刑罚。
他会永远忘记杨望,再也见不到他。
楚国的乱世,彻底终结了。随着念望死去,早在今年春末就开始屯粮的女皇向溯北宣战,开始了庆国版图的第一次扩张。
就是这个国内外都在驱逐不稳定因素的时期,乐正溯在秋末里,迎来了自己的十七岁生辰。
作者有话要说: 徐家兄弟念望钟离程都搞定了,傻弟弟要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