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禤景宸念着大司命有繁忙的公务在身, 于是答应了她的提议, 拟下一道令交与大司命, 自此步入了太一门的修行。
次日, 大司命在与钟离朔授课后,与她言道:“小师兄,这杂录秘闻的事我已尽一一解说完, 此后我便不再单独为你授课了。若你念经有疑难之处, 尽可来监天司寻我。”
项斯年说着, 从宽大的袖口处取出一枚令牌, 递到了钟离朔面前, “这是监天司的令牌,你持令可来找我。”
钟离朔接过令牌, 点点头, 施了一礼:“这小半月真是劳烦师妹了。”
项斯年摇摇头, 说道:“祭祀之礼不能教你, 玄虚之术不能教你,星盘演算不能教你,我也只能给你讲经养性了。可是经书你念得比我还熟, 就只好给你说说杂闻了。你是我师兄, 不必为此谢我。”
项斯年微笑,看着身前俊俏的少年又言道:“况且, 我还得请师兄再帮我监天司一个忙咧。”
“又找我一起领人做巫山云梦?”钟离朔一听来了兴致,十分期待地问道。
项斯年摇头,“是个好差事。”她说着, 将女皇给她的密旨掏了出来,交给了钟离朔,“陛下欲修我太一经书,可我监天司上下除我之外,却并没有合适的人选给陛下讲课。师兄对《太一本纪》的理解比我透彻许多,故而我向陛下推荐了师兄。”
“陛下每日下午,但凡是晴朗时节必到西宫校场骑马射箭,我念着弘文馆离西宫校场不过半刻钟的路程,深刻觉得师兄乃最合适之人。”
随着项斯年的话语一点点抖出来,钟离朔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响,到达了再也控制不住的地步。她下意识的将手握紧,听得项斯年继续说道:“我与陛下约好,酉时在弘文馆开始授课。”
“这地点还是在这里,一样的时辰,不过师兄却从听课之人变成了授课之人。且不会影响师兄回家的时辰,亦可对镇北侯有所交代。”
项斯年将事情一一说完,微笑地看着钟离朔,“如此,师兄可愿替我监天司做这份差事?”
原本就迫不及待地钟离朔一口答应,言道:“我愿意。”兴许是太心急了,钟离朔紧接着问道:“不知何事才开始正式授课?”
“明日。”项斯年开心地说道,事情能顺利的发展,实在是令她觉得开心。暂且不说女皇会不会看上眼前这个比她小了一轮的少年,但是有了相处的机会,总比之前莫不相识比较好。
只要有了接触,而女皇亦不反感,监天司就能挺直腰板将之前的测算呈上朝堂。
接过圣旨的钟离朔,怀揣着一颗小鹿乱撞的心,焦急地等了一夜,终于等来了第二日清晨。她心中记挂着禤景宸,原本以为要到秋天枢密院私招时才会等到机会的钟离朔,猝不及防得来了这么一个机会。
这虽然比她计划中提早了大半年,但一样可以让她告诉皇后她现今的身份,并且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情。
心中有事,上课的时候难免神思不属。钟离朔几番走神,终于在听到弘文馆最后一声钟鸣响起时,抱着自己的《太一本纪》冲向了皇后等候着她的地方。
只她一跑出学舍,便被人唤住了:“阿溯,阿溯。”
她只充耳不闻,一股劲地超前跑,却被人大力的扯住衣领,急忙地停了下来。钟离朔扭头一看,却见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的林梦蝶抱着怀里的东西正笑眯眯地望着她,“这学舍长廊人来人往的,你跑什么呢?有人赶你不成,怎么慌张地连我喊了你几次都不应。”
钟离朔见着青年如沐春风的笑脸,按捺住心中的急切,躬身施了一礼言道:“见过林先生,实乃学生有件急事,这才跑得匆忙。”
“再有急事也慢些,你这小身板撞了人,只怕会被人撞坏的。”林梦蝶看着模样周正的少年,将一卷曲谱递到了钟离朔面前:“给你,原本说三日还你的,却拖到了现在,还望你莫怪。”
钟离朔接过一看,这不正是自己月前给林梦蝶的曲谱嘛。她收下了曲谱,听得林梦蝶言道:“我将曲谱誊抄了一份,爱不释手看了几天,不料却被程文先生瞧见了,非说要看原谱确认是不是太子的曲子。”
“程文大师除了曲艺高超之外,还是一字迹鉴定大家。”林梦蝶挨近了钟离朔,在她耳边轻言:“那曲谱,真是昭明太子的。程文先生一直问我是从哪里得来的,非说要买过来。我没有告知他是从你这儿来的,你且把曲子收好,别外露了。”
林梦蝶拍拍钟离朔,说道:“程文先生要不到原谱,也抄了一份,后拿着给弘文馆一群先生看了一遍,这才回到了我手上。”
他将曲谱为何延迟归还的事情交代清楚,笑着道:“这首曲子是太子难得给亲近之人的作品,情真意切远超其他。我等不愿此曲埋没,便准备了一露曲小会,专门给知音人听。”
“待宴请好了宾客,我便告知你,届时你也一起来啊。”林梦蝶笑着拍了拍钟离朔的肩膀,抱着满怀的书朝外走去。
钟离朔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念着皇后的她,完全没有在意自己的陈年老曲还有面世的一日。她收拾好了林梦蝶还给她的曲谱,朝着弘文馆的后院走去。
春神的脚步在源州她响,怀抱着太一经义的钟离朔,穿着一身青袍穿过了弘文馆后院桃花盛开之地,踩着满地落英走到了她与皇后约好的小书房中。
她站在门旁的一棵桃花树下,望着紧闭的门扉,踏着青石板于原地来回。她想着先前在大街上女皇的神情,在心里将今天的预想又演练了几遍,却迟迟不敢踏出一步。
直到屋中之人听到她犹豫不决的脚步声,温声言道:“是监天司的小先生吗?请进吧,朕已等候多时了。”
皇后的声音在屋中响起,令钟离朔狠下了一跳。她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紧紧抱着怀里的书本,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向前走了几步,伸手推开了房门。
随着门扉响起的吱呀一声,一缕熟悉的檀香袅袅飘了过来。一袭青袍的少年躬身,踏入了房门,站在门口朝着前方施了一礼:“草民见过陛下。”
正对着门的小榻上,此刻跽坐着一位女子,她穿着轻简的圆领长袍,捧着手里的《太一本纪》,浸在了檀香缭绕的香味里。女子听到动静扭头,将目光落在了门口,只见一为梳着道髻身穿青袍的道人躬身站在那处。只那道人垂首,令她瞧不见面容,禤景宸便温言道:“先生还请进来吧。”
“诺。”紧张到不行的钟离朔终于得以抬首,她将目光落在小榻上的女子身上,穿着白色圆领长袍的女子梳着玉冠,瞧着温婉却透着一股英气。钟离朔将预演好的讶异写在了脸上,惊喜地看着皇后,说道:“永乐大人……不,陛下。”
少年人开心十分,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扬。她看着禤景宸那张熟悉的脸,像是因为重逢的欣喜一般而止不住地朝她看,却又因着对方的身份而极力控制自己的好奇心。
她看到了禤景宸脸上闪过一丝错愕,紧接着便听她说道:“原来是小公子啊,大司命说的师兄,便是你来着。我却不知道青岚,何时将你收做徒弟了。”
禤景宸一笑,朝钟离朔招招手,说道:“不必拘理,小先生过来吧。”
十分开心的钟离朔便依言走到了禤景宸身边,在她的招呼下矜持地坐在了对面。她看着皇后如昔的面容,双眼像是落满了星星,亮亮地盯着她道:“我也不知陛下竟是永乐大人,前次见面不晓得陛下身份,未曾见礼,还让陛下送我回家,草民实在是太冒犯了。还请陛下见谅。”
钟离朔说着,又施了一礼。
禤景宸看着她这张熟悉的脸,温声言道:“我也不知,大司命的师兄便是小公子你。”
钟离朔闻言接话,将女皇想要的答案说了出来:“我记在了荏苒大司命的名下,青岚大司命去神国之前收我入了太一门,故而成了斯年大司命的师兄。不过陛下请放心,草民虽然归门时日尚浅,可熟读经义,理解透彻,定能为陛下效劳的。”
少年人诚挚地望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禤景宸闻言笑了一下,说道:“大司命既然向我谏了你,我自然相信你的能力。如此,接下来还望小先生不要拘泥礼数,好好教我。”
禤景宸将自称的“朕”换成了“我”,目的就是为了令眼前这位稚嫩却又信心满满的少年能少些心里负担。少年看起来很紧张,在女皇说了那句话过后,随即严肃的点点头,翻开了手中的《太一本纪》,言道:“草民必当竭尽所能的。陛下国事繁忙,为了不耽误陛下时日,草民如今便开始为陛下授课。”
禤景宸看着她颤抖着手翻开几页书,弯唇摇了摇头,说道:“先生,你的书。”她伸手,指指钟离朔手里的太一本纪,钟离朔垂眸,发现手中的书籍不知何时倒置了过来,急忙调换,一张俊俏的小脸瞬间涨得通红。
禤景宸看着少年人面皮薄的模样,终于明白,项斯年为什么与她说要喊这位授课先生叫做小先生了。
可不就是小先生嘛,博学多识却又年少青葱,真真是惹人怜爱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