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瑾僵立在电视机前。

他看着屏幕里这个微微佝偻的人影，他的言语就像无数锐利的针尖包围着他，在猛烈刺痛他的耳膜。

他的耳边在嗡嗡作响。

他听见他在说——他们都死了。

身体仿佛被寒风吹散，撕裂成碎片，宋瑾的眼前一片恍惚，浑浑噩噩的几乎站不住脚。

他艰难地扶着桌子，勉强稳住自己。

……他们都死了。

梁以道说。

他的语气里一点都没有值得怀疑的成分，或者应该说，他根本就没有必要欺骗他。

在这漫长的一路走来，有些结局其实宋瑾曾经到想过，梁以道的这句话，早已隐约在他的预料之中。他是被没有血缘关系的宋家人抚养长大的，如果还有其他亲人，为什么这么多年他们都毫无音讯。

然而，不论他猜疑过多少次，当真正从他人口中听到事实的时候，他依然无法用坦然超脱的态度去面对这个结局。

他真正的父母，还有其他亲人。

他真正的血亲——他们，真的都已经死了。

他有些失魂落魄。

而屏幕里的人影也同他一起沉默着。

梁以道并不着急，他似乎在很耐心地等待宋瑾理解并接受这个事实。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电视机偶尔发出一点信号不稳的电流声。

过了许久，宋瑾吸吸鼻子。

他很明白，梁以道在这里想要告诉他的事，当然不止这么简单。

“因为成年人都死了，所以你才养育礼堂里的那些孩子？”他问，“他们，对你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眼前的这个男人并非慈善家，他不可能平白无故照料那些思维与正常人有区别的小孩。

宋瑾能够想到的是，这些小孩或许对梁以道的药品研发有帮助，他们能为他创造某种经济利益。

然而，梁以道摇头：“不不，是我让你误会了，其实这些小孩没有任何用途——应该说，在所有的成年人死去后，已经没人知道该如何跟他们正常沟通了。你听到的笛声是我根据资料做出的还原，但它是不完整的，剩下的内容需要你去填补。”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宋瑾说，“你是要我去找什么东西吗？”

“正是如此。”

“但我不可能为你工作，我是按照蔷薇密会的要求来到这里调查赫歇尔的案件。如今你的罪行都已经被揭露，我知道你就是锡林黄铜怀表案件以及赫歇尔自杀案件的主谋，你已经自身难保，竟然还有闲心来指使我？”

然而，听了他的话，电视机里传来一阵刺耳的笑声。

是梁以道在笑。

黑暗中他抖动着肩膀，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很有趣的事。

“傻孩子，你这么聪明，怎么至今还没有明白最关键的那一点？”他笑着问，“跟蔷薇密会接触了这么长的时间，你竟然还这么小看它？”

“？！”

“难道你真的以为，心思缜密的白蔷薇9号能够被我毫无痕迹的冒名顶替？你以为，数百年来不断经过调整完善的决策算法，密会中枢的智能核心，围绕它组建的科学机构会是这种漏洞百出的东西？——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系统漏洞。”梁以道缓缓地说。

“！！！”

宋瑾呆愣着。

他听到了什么？

这……是他理解的意思吗？

梁以道，他正在澄清这件从头到尾的骗局？

一股深深的寒意从脚下弥漫开，宋瑾感到后背在微微颤栗。他回头看了兰溪一眼，对方的神情也是同样的难以置信。

这下，宋瑾确定自己没有误解了。

梁以道在说，根本没有冒名顶替的案子。

蔷薇密会的管理系统，不存在漏洞，不可能让他假冒白蔷薇的身份去发布指令。

所以，这也就意味着，蔷薇密会从一开始其实就知道整件事！

它什么都知道，它是在故意放纵梁以道！

瞬间，宋瑾的思绪彻底清醒了。

他在追查的主谋X，以及委托他调查赫歇尔案件的蔷薇密会，他们原本就是一伙的，只有他独自被蒙在鼓里。

然而这么简单的真相，他竟然一直都没有察觉到！

仔细去回想这件事，确实所有的细节都漏洞百出。——在两个多月前，他因为叔叔的意外身亡而被骗到锡林，然而宋子瑜和谢征的冲突是偶发事件，光凭梁以道一个人，就算他能够假冒赫歇尔去指使张琛和薛枫为他办事，但从事件发生到兰溪的刑警队赶到现场，期间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梁以道要如何构思出步步连环的黄铜怀表计划，做出极为妥善的布局，并且这一切要完全瞒过蔷薇密会的眼线？

而在这件案子发生以后，蔷薇密会为何采取敷衍无所谓的态度，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系统被计算机病毒感染的严重性？又怎么会有如此巧合，宋瑾接受委托调查的赫歇尔自杀案件，恰好将他重新带回最初的.asxs.，导致赫歇尔自杀的X，也就是他一直在苦苦寻找的黄铜怀表案件主谋？

当他觉察到这起自杀案另有隐情的时候，曾以为这是极有价值的重大发现。

然而他的情绪过于兴奋紧张，全心关注在案件本身，没有认真思考这一连串线索前后发展的不合理性——他的收获，来的太巧合也太容易了，蔷薇密会似乎也表现的过于漫不经心了。但那种松散的态度没有引起宋瑾足够的警觉，他以为他们一贯的风格就是这样，然而真正的答案却更为简单，其实他们早就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尤弥尔说，没有任何事能瞒过密会中枢的眼睛。

这是真的。

“你不用觉得自己受到欺骗，”梁以道说，“整个计划都是我构思的，你也确实凭借自身实力解决了所有的难题，我并没有故意对你放水。而蔷薇密会自始至终都作壁上观，它们从没有特意干涉任何事，只是默默旁观着我们所有人，就像在看一场戏。”

“你的意思是，蔷薇密会不是你的同伙，它只是在纵容你的犯罪计划？”宋瑾问。

“不，它是在允许我将你失去的东西一点一滴地还给你，让你知道自己原本的真正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