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或许应该称作秦王的男人轻轻走到了路明非的身边,亲手拾起了被惊恐万分的男孩扔掉的长剑,宽袖一抹,擦去了上面沾染的鲜血。
乌金色的剑刃上铭刻着浑然天成的篆文----太阿。
断马牛,水击鹄雁,当敌即斩坚。
地上的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无疑验证了它的锋锐。
“汝叫什么名字?”男人的面相软弱,但此时目光有虎狼般的侵略与威严,他拄着拭去血液的长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还有些哆嗦的‘太监’。
“路明非。”气势被完全压倒的路明非下意识回答了那个问题。
“路明非,”秦王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点了点头:“汝可听见朕的话了?”
路明非又要点头,只是男子锐利如刀的目光仿佛要抹了他的脖子,路明非只得在极有威慑力的目光中摇了摇头。
“汝只需要走出去,告诉见到的人,丞相已经死了,然后回来。”
男孩吞着口水点了点头,在血泊中站起身来,手上的血浆粘稠得接近凝固,路明非在自己的脑子里强制循环着来茵的初始反应方程式,颤抖着站起身来走到了门口。
“记得回来,”背后传过来的话好像是抵在他后心的刀,冷汗如雨浸透了沉重的衣衫,“这也是旨意。”
路明非跨过门槛走出殿门,眼前所见是凋梁画栋,是檐牙高啄,是勾心斗角,他轻轻扯了扯紧的让人喘不过气的衣领,深深吸气,清新的空气进入肺中连带着他的大脑都清晰了很多。
这鬼地方显然不是那座危机四伏的寝陵了,但同样的宏伟庄严。
自己的服饰,宫殿的盛状,乃至于背后男人“朕”与“汝”的称呼,都在验证一件同样的事情。
这可能已经不是二十一世纪的华夏了。
再结合一下自己的猜测......
路明非走到殿门之外一位低眉顺眼的太监面前,出言问道:
“你知不知道当今的丞相叫什么名字?”
路明非心中多少有些忐忑,毕竟古人的言行与现代普通人必然有很大的出入,自己的话他未必能够听懂。
然而那小太监不仅听懂了他的问题,连回话浅显易懂。
答桉和他料想的不同,以他浅薄的历史记忆,能和始皇帝联系在一起的人不过寥寥数位,其中之一就是名为李斯的宰相。
只是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桉却在他的知识储备之中。
赵高。
华夏五千年历史上第一位权宦。
始皇驾崩,嫡长子游离的局面下,赵高以高超的政治智慧达成了权倾朝野的伟大成就,伟大的王朝在他的手下二世而亡,清扫天下的皇室变成了他手下的傀儡。
这样的人,在十几分钟前死在了他的手上。
巨大的荒谬与不真实感冲击着路明非的观念,他当然知道这不是梦境,凝固的血液已经在他手上结了壳子,那种触感不是梦可以带来的,他猜测可能是像飞机上那样的“幻境”,一旦死亡自身可能也会死去的幻境。
自己变成了一个大秦宫殿里的宦官,那些同行的人呢?他们都去哪了?
他再一次抬起了双手,打量着一遍满是黑红痕迹的手,在这时突然发现面前人的双腿在抖。
就像平时的他一样。
“宰相已经死了,”他尽量平缓地对着小太监说话,试图让他能够接受话里的信息,然而面前的人只是普通一声跪了下来,整个人缩成了服从的一团。
“陛下要召集群臣,商议大事。”路明非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嘴里有些发苦,组织了好一会语言蹲下来说道。
随后,他转身又走回了大殿。
......
秦臣虽然此时大多都开始考虑亡国之后的问题,但已经经历过高丞相无数次清洗后,留下的都沾着些聪明和圆滑,知道在龙椅上做主的不是被临时扶上王位连个帝字都不沾边的秦王子婴,而是那位指鹿为马的大人,然而传下来的口谕明明白白的说着赵高已经魂归天际了,现在做主的是那个软弱的秦王。
没人知道这是赵高又一次处心积虑的试探还是确有其事,所以他们联系着宫里的人手企图得到一点信息。
他们确实得到了,透过那个小太监的眼睛看见了路明非满手的血,于是匆匆忙忙地接连进宫。
穿戴正服,走进大殿的朝臣只看见秦王子婴端坐在王座上,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每一张走进来朝臣的脸,看着朝臣的眼光第一时间看向他,在转向王座右下,在带着隐藏的震惊把眼睛放回到他身上。
最无趣也在他心中可能性最大的反应,在这地方看了二十多年他早已经猜出来了这些人的反应。
路明非战战兢兢地站在那张龙椅一旁,他身上是一套珍贵的深绿官袍,衣领处全是上一任主人被砍下头颅时的残留,而他的脚底就是那位权宦的头,被“陛下”叫上太监一路带到了大殿,然后故意为之的扔到脚下。
路明非的手里紧紧地握着那柄名叫“太阿”的长剑,不安地盯着门口,每一个走进来的大臣都会被这目光吸引,然而被秦王要求拿上长剑的路明非正在脑海里不停地翻找着记忆,有关于秦末汉初那段时间的记忆。
他正在痛骂着自己为什么盗的不是汉末、隋末的大墓,好歹是看过三国隋唐两本演义的人,有印象的大概就是刘邦、项羽这几个无人不知的风流人物。
等等......刘邦、项羽?!现在这个时间点自己脚底下的阿房宫是不是马上要寄了?
路明非感觉有凉意划过了背嵴。
他把注意力拉过了背嵴,立马就听见了这样一句话:
“反贼刘邦的军队已经攻破武关了。”
秦王随意地点了点头。
武关?武关在哪?路明非对秦时的地名一无所知,但那句话带着“敌人已经打到家门口了”的悲痛,让他或多或少猜到了情况。
路明非在一两个了解的和一大堆听不懂的地名人名中,看着太阳从东方升到正中,在逐渐向西方落去,嘈杂了一天的大殿总算是安静下来,大臣一个个离开宫城,眼中带着惊异,惊异于名为子婴的秦王满身形同皇帝的威严,那种熟悉的威严。
路明非在秦王的手势下同样向外走去,却看见仍有位大臣挺立在殿间,他一瞬间猜测那是否也是来自“幻境”之外的人,但被从未见过的面孔打消了怀疑。
.......
始皇拾起了依靠在梁柱边的长剑,轻轻挥动:
“则平,我们有多久没见过了?”
“已有几十年了,陛下。”老人拱手回应道。
“只算是短短几十年而已。”龙袍下的男人轻轻摇头:“朕死了有多少年了?”
“二千二百余年了。”
“汝记得很清楚,也想的很明白。”嬴政转过头看向了把自己变成朝中一位重臣模样的赵安民:
“这里只是洞天,我依旧死了两千年了。”
赵安民没有抬头,说道:
“按我们的历史,离您自缚身体,带着兵符玉玺向刘邦投降还有四十六日,他们的军队现在里我们只有十几日的脚程。”
“劝降的子婴只是傀儡而已,”始皇摇了摇头:“而且这里并不是历史,而是现在,是龙脉、她和我构筑出来的洞天。”
“直白地说,”嬴政抬起剑刃指向了赵安民的额头:
“我们面对的并不是刘邦的军队,而是她的军队。”
“他们离冲进咸阳只有几日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