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半个时辰之前。
痒痒的,赵天罡感觉到某个粗糙的东西正在搔弄着自己的脸,也就在这个瞬间,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之前的时间里他似乎一直在沉睡。他试着睁开紧闭的双眼,但两片眼皮仿佛叠上了两块重铅让睁眼的过程颇为艰难。不过没过多久,他还是睁开了双眼。模糊不清的景象仿佛浓雾一般充盈着他的视野,但随着视觉的逐渐恢复,双眼中的模糊渐渐消散、景象渐渐清晰,他终于能够看清面前的世界。
这是一个被无尽青色充斥包围着的世界。充满世界的青色仿佛是浓重的青烟,又仿佛静静燃烧着的青色火焰,它们的密度浓稠如液,置身其中的感觉如同深潜在一汪漫无边际的青色海洋之中。赵天罡仿佛一缕浮萍般在qh中载沉载浮着,而在他上方的空间中,将近百余个侍者、仆役装扮的人一动不动地在qh中漂浮着。这些人面色僵硬枯槁如同干尸,应该已经死去多时。
刚刚苏醒的麻木渐渐消失,赵天罡想起了落入这片青色海洋前发生的事。在寻炎舰上,自己和其他寻炎队员因误服回凡丹失去神通,随后九炎修罗在玄冰湖上空积聚青焰之云,将寻炎舰上所有人吸入其中。青焰之云中的世界就是眼前的青色海洋了。而自己在进入这片青色海洋后只感觉浑身的力量渐渐被周围的空间一点点吸收,最后浑身乏力,眼皮沉重,结果就睡着了。
现在看来,上方那些漂浮着的人应该就是被青焰海洋吞吸掉力量、最终力竭而死的吧。想到这里,赵天罡不免苦笑一声,自己现在虽然还活着,但他仍旧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正在源源不断地流失,长此以往,最终的结果还是难逃一死。
“哎呀,好累啊……”就在这时,一声呻吟突然响起。
赵天罡闻声一惊,立刻直起身体,望向声音来源之处。在那里,只见一个胖子正舒服地伸着懒腰,似乎久睡方醒。而那个胖子外表憨厚,不是别人,正是寻炎队员之一的卫冬!而在卫冬周围,十余个人也都各自发出初醒的声音,随后一一起身,而他们也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在落燕矶招募而来的寻炎队员们。他们和自己在青焰海中的深度一致,而自己方才又是仰躺的姿势,难怪刚刚没有看到他们。
“各位,你们都没事吧?”赵天罡兴奋地道。在绝境中看到同伴们仍旧活着,即便冷厉如他也难免心情激动。
“赵正使?!”
众人这时也都注意到了彼此的存在,同样难掩心中激动,自然免不了一番寒暄。但同时他们也都明白了眼前的处境,刚刚苏醒、得遇同伴的欣喜难免被冲淡了许多。压抑的氛围渐渐在众人间流转,一时之间,场中寂静。
卫冬受不了压抑的气氛,转头四顾,想要转移注意力。但就在这时,他似乎注意到了什么,凝目看着某处。
“你们看!那是什么?”卫冬指着一处好奇地道。
众人的注意力渐渐转移,这时也都注意到了卫冬刚刚看见的事物。在他们眼中,一层薄得近乎透明的银色薄膜仿佛一层银纱般将他们包覆其中,若非仔细观察,还真的难以发现。
“那是银缕衣,我的法宝。”曾经以面纱遮面、仅凭声音便惹得熊岩欲火焚身的盛菲虚弱地开口道。
众人一愣,不明白盛菲的这件法宝为何会笼罩住他们。
“银缕衣可以阻止青焰吞吸我们的体力。在我们被吸进这里之时,我便释放了银缕衣。但银缕衣能够释放的范围有限,我只能将在我附近的你们拉进来,至于他们……”盛菲仰头望着漫天漂浮着的尸体,黑色的瞳仁中满是忧伤,“我真的无能为力了。”
“切!”来自万妖大陆的熊妖熊岩并不关心那些人的死活,他感受了下四周,道:“既然这东西能阻隔青焰,为什么我还是能感觉到体力被一点点吸走?”
“正常情况下银缕衣只能为一人所用,”盛菲解释道:“一旦扩大范围,银缕衣则会相应变薄,功效也会减弱。扩大到现在这般范围的银缕衣只能延缓,无法完全阻隔青焰的吞吸之力。”
熊岩冷哼一声,不再言语。而众人则是观望着漂浮着的银纱,各有感慨。赵天罡则是走向银纱范围的边缘,伸手触摸着几近透明的银缕衣,感受着蕴藏在其中的力量。他虽然神通已无,但对不凡之物的感觉仍在,而他的感觉则告诉他,这件银缕衣几乎可以说是专门用来抵御青焰吞吸之力的。他叹了口气,望向盛菲,“盛姑娘如果自己使用这件法宝的话,即便身处青焰之中,应该也可以完全阻挡住青焰之力。但姑娘不顾自身安危,心系他人,这份心意,赵某钦佩。”
“不敢,赵正使过誉了。”盛菲勉力笑着回应,似乎体力流失很大。
赵天罡清楚盛菲状况,也不过多叨扰。他环视众人一圈,见银缕衣中除了寻炎队员们还有其他人,但那些人却仍旧一动不动地躺着,也不知现在是死是活。
“他们都没事吧?”赵天罡看向那些人询问道。就近的寻炎队员们一一蹲伏下来,细致地检查着。
“这个人已经死了。”来自四圣贤山法门的章明义检查完他身边的一个厨子,下结论道。
来自四圣贤山道门的郝立峰方才一直在观察着漫天飘浮的尸体,面色越发凝重。此时听闻银缕衣中也有人死去,连忙走上前来亲自检查一番。
“和外面的人一样,死因是体力严重透支。”郝立峰下了结论,但同时他也有一丝疑问:体力透支而死,不应该面色枯槁啊。
“这个也死掉了。”胖子卫冬检查着在他身旁的一个侍者打扮的人。
白波背着葫芦少年何沛源,检查着身旁抱在一块儿的一老一少。何沛源小小的身体在白波的背上规律的起伏着,看样子还在熟睡之中。而正在被白波检查的那一老一少不是别人,正是上州少年李狗儿和他的无赖爷爷李大全!
“这个少年和老人也……”白波刚要下二人已死的结论,但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了其中一人身上微弱的心跳,“等等,这个老人还活着。”
在这片夺命qh之中,能多一个人活着对众人来说便是一个不小的安慰,所以众人下意识地围拢上来,探视李大全的情况。李大全的身体松松垮垮,皮肤之下仿佛不是肉而是水,但他的身体却并没有枯槁的模样,而且还有着微弱的心跳与呼吸。不过看他的状态,即便此时未死,恐怕也离死不远。而在他怀中的李狗儿,则早已呼吸心跳全无,面上已现尸瘢,早已死去多时了。
郝立峰立刻进入人群,探查一番后从怀中取出一个瓶子,倒出一颗黑色药丸送进李大全的嘴中。李大全服下之后,呻吟一声,面色稍稍好转。
“你给他吃的是什么?”白波问。
“这是我道门的丹药,”郝立峰倒出瓶中全部丹药,一一分给众人,“大家分了吧,恢复一下体力。”众人一一接过,含入嘴中吞下。
“诶?”分完丹药继续检查祖孙二人的郝立峰发现李狗儿面色青中发紫,身体肿胀,和其他已死之人的死状完全不同,“这个少年的死因并不是体力透支,是中毒。”
众人一愣,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倒是白波反应迅速,指着一个方向,平静地道:“这个少年中毒,都是因为他吧。”
众人顺着白波指向望去,只见在银缕衣不起眼的一个角落之处,一个浑身****、身体仿佛木质之人正静静地漂浮着。那个人裸露着的身体之上还能够看见一道道深深的裂口,裂口之中,青绿之色仿佛凝结的血液,干涸粘稠。这个人的身体不时抽搐,虽然没死,但是离死也相差不远。而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曾要算计寻炎队、最终却败于九炎修罗之手的木老头。
来自四圣贤山儒门的谢菲琳冲着盛菲不满地道:“那个混蛋你干嘛还把他也拉进来!”
“我……”
“我去把他弄出去。”谢菲琳打断了盛菲的解释,所以无论是她还是其他人都不会知道,盛菲想说的是:她并没有将木老头拉进来。
“算了。”郝立峰拉住了想要向木老头走去的谢菲琳,劝道:“现在还是节省一些体力为好。”
感受着自己身体的力量正在被四周的青色空间一点一点地吸走,谢菲琳虽然不甘,但还是放弃了。
“节省又有个屁用,时间久了大家一样都得死。”熊岩感受到了身体渐渐变得疲累,但无论是他还是其他人此时此刻都是一介凡人,除了等死之外做不了任何事情。他愤恨地提起双拳,猛地合击,同时不甘地道:“他娘的,真不甘心啊。”
双拳猛地接触,一阵宛如雷霆般的爆音顿时炸响开来。一股力量波动向着四周疯狂逸散而去,仿佛暴风,吹得众人的衣襟猎猎飞舞。
熊岩一愣。
所有人同时一愣。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熊岩自己的目光,都尽数集中在了熊岩仍旧抵在一起的双拳之上。凡人是绝对做不到刚刚那一幕的,而服下回凡丹、沦为凡人的熊岩做到了,那只能说明,他此时已经不再是凡人,他的神通,恢复了。
众人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但是几乎同时,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自己之前空荡的身体突然之间被“原气”充满,之前还仿佛干涸沙地一般的身体立刻变为了波涛汹涌的大海,道道“原气”仿佛一波波奋起的海啸,恣意冲击着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血肉。寻炎副使李如风不知不觉间在身前凝聚起一道道旋风,胖子卫冬轻轻一哈便有一道仿佛大炮一般的气流从嘴里喷射而出,赵天罡颤抖着举起双手,两团白色雾气仿佛两团希望之光,在他的手心之中重新点亮……
此时此刻,众人的神通,尽皆恢复。
“呵呵呵呵……”突然,苍老的笑声突然响起。众人陡然一惊,齐齐望向声音来源。在那里,木老头裸露着的身躯之上突然射出两只藤条,将在银缕衣中的那个已死侍者的衣襟尽数扯掉、拽去,然后披在自己的身上。等到这一切做完之后,木老头缓缓直起身体,笑对众人道:“你们的神通终于恢复了,也不枉我一番苦等。”
“你还活着?!”也不知是谁喝问道,声音之中充满愤怒。
“当然了。”木老头笑了笑。见众人一直在警惕着自己,他苦笑了一声,道:“你们不用紧张,我虽然还活着,不过半条命已经没了,对你们造成不了威胁。”的确,木老头此时虽然神态从容,但面色发青,身体不停地微微颤抖着,状况应该并不是很好。
“你一直都醒着?”赵天罡冷冷地道。
“不错。”木老头笑道:“虽然身受重伤,但我毕竟没有服下回凡丹,神通仍在。后来我又发现了这个银缕衣,不请自来也进入了这里。我自身的神通加上银缕衣足够我抵挡青焰的吞吸之力,所以我一直都清醒着。”
众人脸现厌恶,这个木老头既然一直都醒着,那他们不是一直都处在木老头的监视之下吗?
赵天罡虽然也明白这一点,不过他并不打算深究。他现在最关心的是另一点,只听他冷冷地道:“如你刚才所说,你知道我们的神通能够恢复?”
“当然。”
“如何知道?”
“呵呵呵呵……”木老头又笑了起来,“这段时间里,你以为我一直在躺着装睡吗?你们一个个可是盛装圣药的药罐子,我自然要好好研究一番。”
“圣药?”
有人对木老头的话不明所以。但还是有人立刻便明白了木老头话中所指,赵天罡就是其中一人。赵天罡面色寒冷地盯着木老头,一字字道明了答案:“回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