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振的视线,透过略带反光的玻璃挡板,投射在女童身上。
这女童身躯纤弱单薄,衣服是破损的,黑色有点儿发黄的头发散乱披在肩上。
她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就像战争时期普通难民家的孩子。
可能是感应到了有人注视,她深埋着的头稍稍抬了抬,让光线从一侧漏了些进去,让她小心瞥到秦振一眼的同时,也让秦振看到了她的模样。
就这么一眼,秦振并未能看清她长啥样,却真的看清了一些东西。
他看清了她的柔弱,她的无助,她的恐惧,还有明摆在赤红瞳仁下的麻木。那双眼睛并没有秦振想象中的诡异,也不含半点希望。
就这惊鸿一瞥,秦振的心已然猛受震动,因为他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让自己心血如铁水浇注,坚决在斩奸除恶的道路上走下去的人——
“小妹……”秦振喃喃念出了声。
秦振的思绪,瞬间回到了十七岁刚考上大学的时候。
那一年他考上梦寐以求的中国人民公安大学,整天沉浸在“终于踏上了自己的理想,终于要开始施展抱负了”的兴奋当中——对的,当一名警察,是他从小就有的梦想。
那一段时间的秦振对学业、对自己的未来有着满腔热血,和所有奔向梦想、洋溢火热青春的少年郎一样。
无比躁动的他在一次外出途中,遇到一个年仅七八岁的小乞丐,一个本应在学校里念书、却不得不拖着一只瘸腿出来行乞的小女孩。
在当时来讲,这类的乞丐其实并不太少见,七八岁的年纪不读书却出来行乞,很可能是因为家里实在太穷付不起学费,也可能是身患残疾而被学校拒绝入学。无论怎样讲,绝大多数人见到她都不会产生过多的想法,顶多就是丢下一枚硬币,继续匆匆而行。
小乞丐当时给秦振的感觉,也就只有麻木,两只眼睛死灰灰的,其他并无异常。
可当时的秦振真的很躁动,真的很有热情……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就认为这个小乞丐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他走上去盘根问底,但小女孩只是发愣地看着他,没有回答任何问题。
没一会儿可能因为害怕,她便蹒跚着逃开了。
秦振没有停止他的行动,当即对那个小女孩进行了跟踪,并在她再次在街角驻足下来行乞时,在一旁躲着耐心等待。
秦振在等她回去,或者有人来接她,到时候就可以找对人问个明白了。
小女孩又拖着瘸腿换了好几个地方,一直等到夜深的时候,才有人来接她回去。
来接她的是一个黑着脸的瘦削中年人,那中年人见到她的第一个动作,便是收掉她一天的收获。
等了一天的秦振冲出去,当即扭住来人,对他进行盘问。
“为什么让她出来乞讨?”
“为什么不让她上学?”
“她的腿瘸成这样为什么不帮她治?”
“你究竟是她的什么人?”
“……”
一连串的问题,让来人无从回答。那中年人只是骂道:“哪里来的神经病,我自家的女儿用你管了!”
中年人拖着瘸腿小女孩就要走。看了小女孩一整天的行乞,对小小年纪的她的艰难也忍了足足一天的秦振,这时候根本就已经热血上脑,当即二话不说对那中年人举拳就砸。
两人的扭打惊动偶尔路过的行人,有人报了警。
在警局里,警察对两人进行问话时,秦振依旧很不老实,他曾对侦探类书籍特别喜爱,以自己所想所感不断出言对中年人挑衅,然而竟真的戳穿中年人的不少谎言。
最终,警局查明这是一起重大的贩卖儿童案件。
那名中年人属于一个儿童拐卖团伙,在全国各地拐卖儿童上百人,并将一些卖不出去、或难以卖好价钱的儿童肢体致残,训练成乞丐去行乞为他们牟利。
为更好地博得人们同情,他们从不给孩童们饱饭吃,不给暖衣穿,让孩童们衣衫破烂、饥肠辘辘去为他们赚钱!
为防止“小乞丐”们泄漏出什么,他们还将所有孩童的声带破坏,使他们全都不能正常讲话!
……
最终,这件案子被圆满破获,而秦振也因此立了个大功,受到学校和警厅的表彰。
此案秦振虽只是一名警校的学生,但也全程都在跟踪参与,当是课外实践了。
而秦振亲眼看到那么多的孩童遭遇的惨状,亲眼见证完全没有自保能力、甚至连认知都处在极困难阶段的小孩,被冷酷毫无半点人性的恶魔摧残,幼小的他们没有半分的反抗之力,秦振当时便完全铁了心,发誓与邪恶战斗到底。
他做过试想,假如自己在走路都困难时,遭遇冷酷的人贩子,那自己的一生将会是怎样?
那并不难想象。
“既然现在已经成长为人,成长为顶天立地的汉子,那就势必要以自己的力量,保护那些还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人!”
在此案之后,秦振真正明白了,自己从小时候起的那份理想,所代表着的意义。
它竟是那样的坚实与厚重!
因为多数孩童离家太久,罪犯也不记得哪些是从哪儿拐来的,让丢失孩童的家庭做基因鉴定也不能找回所有人,故而在这个案件中,有一些孩童最终不能与家人团聚。
比如秦振最初见到的那一位。
得知那个小女孩一直没人认领,一直留在福利院,秦振又专程去看望了她。那一次的小女孩眼中除了麻木与绝望,还多了柔弱与无助,像一个被全世界所抛弃的孩子。
小女孩坐在轮椅上,想说话嘴里却发不出想要的声音,眼中泫然欲泣。
秦振见到她的第一眼,也没有开口说话,当即拿出手机给老妈打了个电话,让她收养一个小女孩,以绝不容质疑的语气。
经过秦振父母的努力,最终民政局和公安局都同意让那个小女孩住进秦振家,如果一年半以后还无人认领,则收养关系可以正式成立。
从那时起,小女孩便成了秦振的小妹。
直到现在,也没有人来认领她。不过秦家父母也早就把她当成了自家的一员,比对待秦振这个亲儿子还要好。
嗯,每次秦振回家,对于这个从不让他们省心的儿子,秦父母总是要摆一副好脸色给他看的!
“小妹,你现在还好吗?爸妈呢,他们怎么样了……”
“当我的尸体运回去时,你,还有爸妈,你们一定非常非常难过吧……”
觉察到眼角开始凝聚有泪,秦振赶紧收摄心神,视线的焦距再次聚拢,已带有暖意却被墨镜遮掩的目光,轻轻扫过玻璃笼子中瑟缩着身子的女孩,他只吐出四个字——
“她我带走!”
语气与当年一样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