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人在事中迷:张天远和若桐、小王三人心急若焚的驱车赶到水源镇上后,这才想起其实根本不用取款,就是取款,银行的自动取款机里一次性也取不出那么多,只需把银行卡和相关证件带上就成。若桐便下了车,回到他在镇上购买的房里去住,而张天远则和小王一起,连夜驱车驰往禾襄市。
由于途中遇上堵车,张天远和小王直到深夜两点左右才赶进禾襄市区。车子驶出水源镇区张天远便拨通了赵夏莲的手机,说有急事需连夜碰头;因恐赵夏莲担心,他始终没有提到李进前。赵夏莲自昏至晚一直和李颉陪同尹昭河调研商讨仲景村的救灾工作,虽然也心心念念的牵挂着李进前,但却始终脱不开身。调研商讨活动结束,已是夜里十点多钟,赵夏莲又搭乘李颉的车回了禾襄市区,打算明日参加市里举办的一个招商会议,途中接到张天远的急报电话,便回到她和钱兴胤离婚后分得的单元房里,煮了碗快餐面,一边吃面一边等待着张天远的到来。
尽管车进市区已是更深人静时分,小王建议说时间太晚,不如找家宾馆随意歇息一会,天明后再找赵夏莲不迟,张天远哪里听得进去,只是不管不顾的拨打了赵夏莲的电话,简洁简练的讲述了李进前的情况。赵夏莲等待时间太长,耐不得困,已经双臂伏案进入了黑甜梦乡。迷迷糊糊听完张天远的叙述,赵夏莲立刻全然惊醒过来,胸口嗵嗵跳着一跃而起,从抽屉里翻出一张银行卡揣在怀里,然后就急急忙忙的开门下楼而去。
赵夏莲坐进张天远的车里,两人开始不停的一遍一遍的拨打着李进前的手机,然而得到的提示却永远都是“你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两人越发心慌起来,一面连忙驱车赶往“香雪”公司总部,一面又拨通了李进前家里的固定电话。
接电话的是碧桃的二姨。碧桃的二姨因住家不远,经常过来串门,李进前不在家的时候便夜里住下陪伴碧桃母女。碧桃的二姨告诉张天远和赵夏莲道:
“碧桃带着洋洋睡觉了。李进前从昨天早上出门后,到现在一直没有回过家里。你们是谁?有什么事吗?要不要我叫碧桃起来接电话啊?”
张天远和赵夏莲生恐再惊扰到碧桃母女,连累她们跟着一起熬夜忧煎,两人对望一眼后赶紧答道:“我们是公司总部的夜班人员,也没啥大事,只是问下李总在没在家,如果没在那就算了!”说完赶紧压了电话。
接下来,两人便不再说话,只是在沙沙的车轮声中暗暗的祈求着祷告着。车子很快就驶到了“香雪”公司总部门口;面对他们的提问,公司值班保安人员隔着门卫室的窗玻璃回答道:
“李总昨天午后下乡了,之后便一直没有回过公司!”
两人重新坐进车里,眼巴巴的凝望着窗外沉寂的街道和昏暗的路灯,凝望着天上疏落的晨星和黯淡的晓月。一阵不安的沉默之后,两人开始说话了。仿佛是为了安慰对方,又仿佛是为了安慰自己,一个说:“以进前的秉性脾气来看,肯定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一个说:“小心没大错,还是等等吧。但愿苍天开眼,保佑进前平安度过这一难关!……”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再拨打李进前的手机时,依然关机。赵夏莲首先耐不住气了,说道:“天远,我觉得我们不能一直这样老等下去,万一天明后他仍不回来呢?”
张天远把头靠着车座椅背,两手压着两个鬓角瞑目沉思片刻,道:“也是。我觉得,进前不在家里,不在公司,……肯定会在另外一个地方!”说完向小王指明方向和地点,小王调转车头,径直朝着城东方向驶去。
不过三四分钟,两人便站在了城东街道旁边的那座公共厕所门前。赵夏莲一拍脑门:“天远,还是你猜得对。我怎么就没想到进前他会来到这里呢?”
然而两人绕着厕所转了几周,哪里见得李进前的踪影?张天远皱眉说道:“不会吧,难道我猜错了?进前明明说过,这么多年来,不管公司遇到困难坎坷,还是个人遇到烦恼苦愁,他都会一个人来到这里静静坐下,默默思考,因为这里记载过他苦难的时光,给予过他奋斗的勇气……”
赵夏莲语气坚定的说:“等等,再等等!”
终于捱到天色微明时分,两人身旁先是有了环卫工人打扫街道,再是有了行人车辆往来穿梭,一切都渐渐的喧嚣热闹起来了;忽然一直守坐车内的小王隔着车窗叫道:“天远哥,夏莲姐,你们看”
张天远和赵夏莲睁着熬得布满血丝的眼睛转头望去,两人几乎同时看到行人车辆川流不息的马路对面,一座半人多高的草绿色配电箱下,李进前打着哈欠站起身来,把双手插在裤兜里面,摇摇晃晃悠悠荡荡,梦游一般的朝向城西方向走去。
“进前”
张天远和赵夏莲同时大喊一声,不顾来来往往快速疾驰的车辆,只管翻越马路护栏,跌跌撞撞的朝向马路对面扑去。
仅仅一夜工夫,李进前就苍老憔悴了许多:头发蓬乱如草,眼珠血红,胡子拉里拉碴,衣衫不整,再也没了往日的潇洒豪放,沉稳干练,乍眼看去就仿佛一名刚刚从监狱内窜逃出来的囚犯。听到喊声,李进前怔了一下,停住脚步侧身过来,慢吞吞的抬起目光,好半天才认出张天远和赵夏莲来,疑疑惑惑的问道:
“天远,夏莲,你们……你们怎么过来了?”
“进前……”
张天远眼中几乎就要迸出泪来,他按捺着欢欣鼓舞的心情,语无伦次的向李进前叙述了事情的原委经过,以及他和若凤若桐的全部决定。赵夏莲也双眶潮润,抖抖索索的从怀里摸出那张薄薄的银行卡:“进前,我没想到,你的公司数天之内竟出现了如此惊人的变故。这是我的全部积蓄,不多,只有六十万,你接住吧!”
李进前伸开双臂,一左一右的拥住两位朋友的肩膀,扭过脸去,眼睛凝望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望着望着,大颗大颗的泪珠就止不住的涌流而下。好久,他控制住自己的感情,轻轻的拍了拍两位好友的胳臂,说道:
“我在这里已经坐有小半夜了。走吧,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说话!”
三人上车,小王轻踩油门,来到位于市区北部刚刚建成开业的湍韵宾馆,又乘观光电梯登上了宾馆的最顶层。在这里,有一个名为“时光倒流”的自动旋转咖啡厅,整个咖啡厅分为二十四个封闭式的包间,全都装修得气派豪华,设施齐全,尤为重要的是,客人坐在包间内,只需随着咖啡厅的自动旋转,便可隔窗俯瞰浏览整个禾襄市区的全景,因此极受青睐,每日里客流不息。
李进前在“时光倒流”咖啡厅订了一个包间,又点了三杯咖啡;然而坐在茶几前,手里拿着调羹在咖啡杯内搅来搅去,却只是不肯低头去喝;搅着搅着,眼泪又控制不住的淌落下来:
“天远,我不念三十多年的朋友情谊,只顾一己私利出手抢占了你的地盘,可谓不义;我说过我备下了一千万元的资金作为对‘天凤’公司失去土地的补偿,诺言至今没有兑现,可谓不信。像我这样不义不信的人,你不但不肯记恨,反倒一再出手相帮。你……对我李进前真是太好了!”
张天远瞟了一眼窗外的城市风景,回过头来时,嘴角洋溢着淡淡的笑意:“进前,我们是朋友,更是打光屁股时代就玩起来的兄弟。我们之间无论谁为谁做什么,谁为谁付出什么,都永远是应该的!”
赵夏莲从茶几上的纸盒内抽出一张纸巾,默不作声的递在李进前的手中。李进前拿纸巾擦了擦眼睛,继续说道:“夏莲,我知道你是上班族,靠工资吃饭,这点儿钱完全是从牙缝里俭省下来的。六十万元已经不少了,真的不少了……”
赵夏莲也是淡淡的一笑:“进前,我们之间,还有必要说这些客气的话吗?我只恨我手中的钱太少,不能给你更多的帮助。不过我还有房子车子,只要今天挂到中介的销售栏里,三天内便可拿到一百万元!”
伴随着包间玻璃窗外的清风,远处忽然飘来阵阵歌声:
有没有一扇窗,能让你不绝望,
看一看花花世界,原来像梦一场。
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输有人老,
到结局,还不是一样。
……
朋友别哭,我依然是你心灵的归宿,
朋友别哭,要相信自己的路。
红尘中,有太多茫然痴心的追逐,
你的苦,我也有感触。
……
朋友别哭,我一直在你心灵最深处,
朋友别哭,我陪你就不孤独。
人海中,难得有几个真正的朋友,
这份情,请你不要不在乎。
人海中,难得有几个真正的朋友,
这份情,请你不要不在乎。
……
三个人屏声息气,表情肃穆的听完歌声。许久,李进前忽然擦干眼泪,多日来愁眉不展的脸上重新浮现出了那种自信骄傲、倔强不屈的微笑。他猛的一拍茶几,大声说道:
“好,天远,夏莲,有了你们这样的朋友,我李进前还愁什么样的大事不可做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