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牛家院内院外,李大牛、二哈、傻妞和李小牛都在各自忙碌着。
李大牛在院门斜向西南三丈来远处和泥搬坯,修整茅房,二哈把苇席铺在梧桐树下,盘腿坐于上面穿针引线,缝联李大牛的被褥,傻妞在厨房里端盆舀水,学习和面擀面,李小牛则趴在院墙头上,手执长杆小心翼翼的探向一只独立厨屋房脊的鹁鸪,准备用系于杆梢处的麻线圈套将其套住。
忽然,傻妞着淋淋漓漓粘满稀面糊糊的双手,噔噔噔跑出厨房,站在院门下面粗声大气的喊问道:“妈,面多了咋办?”
二哈只顾大针粗线的缝联着被褥,头也不抬的答道:“兑水!”
傻妞转身噔噔噔的走进厨房,不过半分钟就又着双手跑了出来:“妈,水多了咋办?”
二哈刚刚将针扎进被褥,头也不抬的答道:“加面!”
傻妞转身走进厨房,然而很快就又着双手噔噔噔的跑了出来:“妈,……面盆满了咋办?”
二哈抬起头来,气得咬牙切齿的骂道:“你个死丫头,长这么大了连个面也不会和,老娘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都会背着爹娘偷偷的摊煎饼吃了。瞧我不狠狠打你一顿,让你领领教训,学学能处!”说着丢下针线站起身来,刚要迈步时,脚下却被什么东西带住,一个前马趴栽倒在了地上。她爬起身来转头瞧瞧脚下,气急败坏的叫道:“哎哟,你个死丫头,老来打岔,弄得我把被角都缝到了裤腿上,哎哟,瞧这一跤把老娘跌得哟,哎哟……”
李大牛往墙面上抹了些稀泥,然后拎过一块土坯,拿瓦刀磕巴磕巴砌了上去,听见二哈和傻妞之间的对话,乐得嘎嘎大笑:“瞧你们这娘俩,真是一个比一个没成色的货。得,谁也别说话,待我出去一人一个大嘴巴吧。”可是按着砌起的半人多高的四面围墙,怎么也跳不出去,呆愣半天,忽然一拍脑门:“哎呀,只顾垒墙,忘了留门啦!”
这时候,钱二狗站在远处喊叫道:“大牛,快点快点,有好事了!”
李大牛站在墙内,嬉皮笑脸的回道:“二狗,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你颠儿颠儿的跑来,能有啥子狗屁好事?让我先猜猜吧:咦,不会是你爹当上八府巡按了吧?要不,就是你妈又给你生了个小弟弟,叫三狗?”
“去去去,老子和你说正事呢!”钱二狗快步奔到李大牛跟前,隔着围墙把嘴贴近李大牛的耳朵悄声嘀咕了几句话;李大牛道声“好好好”,待钱二狗返身跑开,便手按墙头跳了出来,冲到院门口,喝道:“出去,都出去,王安平就要过来了!”傻妞听话,丢下面盆手也不洗就跑了出门,李小牛仿佛没有听见,只管趴在院墙头上,将手中的长杆小心翼翼的套向鹁鸪;二哈拿剪刀好不容易剪开缝在裤腿和被角之间的线头,站起身来也要跑,李大牛叫道:“二哈,你得留家!”
二哈问道:“啥事?”
李大牛一挺脖子,骄傲的答道:“啥事?说出来吓死你,军国大事!”
话音刚落,便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清咳,转头看时,果然是王安平到了。李大牛和二哈赶紧满脸堆笑,将王安平迎进了院内。
王安平也不多话,只管倒背双手站在院里,待李大牛殷勤的搬过一把小椅,方满目威严的坐了下去。二哈谀笑着俯身问道:“安平叔,我给你烧碗荷包蛋茶吧?不行不行,电视上说了,鸡蛋吃多了胆固醇会高的,再说了,鸡屁股里出来的东西也不干净。要不,来碗红糖开水?不行不行,电视上又说了,红糖吃多了会得糖尿病的。得了糖尿病的人走起路来,这样,这样……”说着便将右手缩作鸡爪状,脖颈前探,左腿一拖一拖的在院内学了起来。
王安平当然知道二哈既舍不得鸡蛋,又舍不得红糖,便不理她,转头望着李大牛,沉声问道:“大牛,都准备好了吗?”
“万事俱备,只欠那个那个……”李大牛兴奋的答道。
“东风!”二哈不再学糖尿病病人走路了,跑过来站在旁边一拍屁股,抢先说道。
“对,东风!”李大牛说完,转身钻进厨房,出来时左手拎着一只洗刷得干干净净的“百草枯”药瓶,右手提着一只里面装满了暗红色液体的啤酒瓶;两手同时高举两瓶,放到了王安平的鼻前。
王安平:“药瓶千万得清洗干净啊!”
李大牛:“放心放心你只管一百个放心!”
王安平又两只眼睛对着药瓶和酒瓶端量半天:“嗯,不错,颜色和‘百草枯’的药液一模一样,可以以假乱真了!”
李大牛问道:“那现在可以灌了吗?”
王安平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李大牛就蹲在地上,将啤酒瓶里面暗红色的液体小心翼翼的灌进了“百草枯”药瓶,然后抬头望着王安平。
“火候,”王安平眯起眼睛瞄着空无一人的前方,说道,“关键是得看准火候!”
李大牛半弯着腰站在王安平身侧,左手提握灌满暗红色液体的“百草枯”药瓶,右手食指平伸,学着王安平的样子两只眼睛眯起瞄准前方,鹦鹉学舌的说道:“火候,关键是得看准火候!”
王安平面露鄙夷之色,道:“笨蛋,我说的是你!”
“笨蛋,我说的是……”李大牛依旧鹦鹉学舌的说道,中途忽然明白过来,“啊,安平叔,你说的是我啊!”
王安平哼了一声道:“对,我说的是你!”
这时,趴在院墙头上的李小牛已将圈套探伸到了鹁鸪的头顶上方,鹁鸪尚未察觉,只管小脑袋东摆西晃,口里发出咯咕咯咕的鸣声。
李大牛仰头思索了半天,却又有些疑惑起来:“安平叔,你说这样准行吗?”
王安平横了李大牛一眼,语气颇不耐烦:“我说不行。算了,收手罢兵吧!”
李大牛再次皱眉思索着,半天,方咬牙说道:“好,安平叔,就照你说的办。有鱼没鱼撒一网,有鸟没鸟打一枪。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都光着屁股了还怕什么?会哭的娃娃有奶吃,我都哭死了还能不给奶吃?大姑娘摸黑路,老子豁出去啦!”
王安平冷笑不语的斜睨着李大牛。
李大牛手握“百草枯”药瓶,四面扫视一周,喊道:“各部门注意,演习开始!”二哈站在一旁瞪着两眼尚未看得明白,李大牛已伸袖抹了把脸,突然窜出将放于堂屋檐下的一个瓷盆抓在手中,高高举过头顶,“啪啦”一声摔碎在了地上,紧接着凄厉的喝喊一声:“赵夏莲,你们欺人太甚。这日子没法过了,我不活了!”
院墙头上,李小牛手把长杆猛的向下一按,同时口里提前兴奋的叫道:“逮住了,我逮住了!”然而李大牛摔盆的啪啦声音过早惊动了鹁鸪;鹁鸪咯咕一声鸣叫,拍拍翅膀利箭般的径朝空中飞去。李小牛也因意外受惊,“扑通”一声跌向了院墙外面。
李大牛转头过去,低声问道:“安平叔,你看这样子行吗?”
王安平扭头过去,面上再露鄙夷之色。李大牛见王安平没有答话,便再次大声喊道:“各部门注意,前面部分相当成功,下面演习继续!”喊完仰起脖子,把“百草枯”药瓶的瓶口对准嘴巴,咕咚咕咚一气把里面的暗红色液体喝了个精光。
“哎,大牛你这是干吗?你这是干吗?”二哈喊叫着扑上前时,李大牛已前倾后跌,脚步踉跄,伸手指着空无一物的前方吼道:“赵夏莲,你们欺人太甚……”接着便一头扑倒在了地上,先是手脚抽搐,口角吐沫,接着就是二目翻白,动也不动了。
王安平瞪了吓得手足无措的二哈一眼,喝道:“哭啊,还不赶紧哭啊?”
“哭?啊,对,哭!”二哈一愣,噗通坐在了地上,以手拍地,咿咿呀呀的哭道,“那年八月八呀,我在田里摘棉花呀……”
“不是哭这,不是哭这!”王安平气得跺脚叫道。二哈擤了一把鼻涕抹在鞋底上,抬眼望着王安平:“那是哭啥?”
王安平指指躺倒在地的李大牛,又指指一旁粉身碎骨的瓷盆,气急败坏的高声喝道:“这个,这个,你说哭啥?”
二哈两个眼珠骨碌碌一转,翻爬起身,又一屁股坐到了盆前,眼望碎片,两手拍地,边哭边唱道:“盆啊,我的个苦命的盆,自从你来到我们家,可是没有享过一天的清福啊,你早晨给我们当脸盆,晌午给我们当面盆,晚上给我们当脚盆,到了夜里,又得给我们当尿盆呀。你为我们家出了这么大的力,受了这么多的罪,最后却落得个这样的下场呀!……”
王安平哭笑不得,直气得拍手跺脚,喝道:“不是哭盆,不是哭盆。是哭李大牛!”
二哈一抹双眼,干脆利落的说道:“那我哭不出来。”
王安平道:“李大牛死了你也哭不出来?”
二哈答道:“李大牛死了我也哭不出来!”
王安平道:“那谁个死了你哭得出来?”
二哈答道:“李来栓死了我哭得出来!”
二哈话音刚落,李大牛便一个骨碌翻爬起身,“啪”的甩了她一个嘴巴:“让你再提李来栓,让你再提李来栓!”
“我就要提李来栓,我就要提李来栓!”二哈嚎叫一声,一头便将李大牛撞倒在地,紧接着跃身腾空骑了上去,两人就在地上你翻我滚、你滚我翻的混打起来。
王安平铁青着脸,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出了李大牛家的院门。
院门两旁,傻妞着糊满面糊的双手,李小牛牙齿啃着右手食指,两人均瞪着眼睛,茫然不解的望着院内发生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