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兴胤的轻佻举动、油滑语调,尤其是他所发的新旧女人兼收并蓄的卑劣言论,立刻把赵夏莲心底刚刚浮起的那点温情驱散得无影无踪,代之而来的是股股升腾的怒火,阵阵难抑的郁愤。她一把拨开钱兴胤搭在肩上的手,压低嗓音厉声喝道:
“钱兴胤,你别给脸不要脸,别得寸进尺得尺进丈。你走不走?你要不走,可别怪我赵夏莲翻脸不认人了啊。你要不走,我赵夏莲任凭闹得我爹知道,闹得满村满户知道,也要挖破你的脸皮,撕破你的画皮,让你在一村老少面前露出恬不知耻的原形!”
说完,便隔着后窗大声的喊道:
“麦兜,麦兜,回来,妈妈要关门睡觉啦!”
“老爸,我这就回来!”
后院房内,麦兜刚刚答应一声,随即就被赵伯冉的呵斥打断;接着又“啪”的一响,电灯也拉灭了,麦兜便迟迟没有过来。钱兴胤有些得意的望着赵夏莲,点了点头,说道:
“赵夏莲同志,攘外必先安内,啊,不,攘内必先安外,你以为我刚才去到后院,只是简单的看望看望你老爹你儿子吗?我那是安外去了啊。怎么样,效果还不错吧?莲,既然眼下大家都不知道咱们离婚的事情,那咱们就还算合法夫妻嘛。我也明白你现在是咱仲景村的党支部书记,得在众人面前维护‘伟光正’‘高大全’的形象。所以嘛,你要想喊叫就尽情的喊叫吧,弄得大家都知道了才好哩。嘿嘿……”
说完左手搭着赵夏莲的肩膀,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伸过来捏了捏她的脸蛋。赵夏莲原本不想把事情闹大,免得被爹和村人知道自己离婚的事情,但却偏被钱兴胤抓住了这种委曲求全的心理,一时竟无可奈何,直气得两眼冒火,牙齿咯咯打抖,压低声音骂道:“钱兴胤,你无耻,你下流,你卑鄙!”
“脸皮厚,吃个够;脸皮薄,吃不着。我就无耻下流卑鄙了,你能把我怎么样?我今晚就赖在这里不走了,你又能把我怎么样?”钱兴胤索性撕去温情伪善面具,摆出一副无赖嘴脸,低声冷笑着说道。
赵夏莲退至墙角根处,一双愤怒的眼睛恨恨的盯着钱兴胤,两个鼻孔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钱兴胤则脖颈前伸,满面自以为得的笑容,仿佛老虎审视捕获到手的猎物般的望着赵夏莲。半晌,赵夏莲忽然松了口气,冷笑说道:“钱兴胤,你别得意太早。攘内必先安外,可这外呢,你今天只是安了其一,没安其二!”
说完,突然转过身去,冲着后窗大喊一声:
“夏雨,青荷!”
赵夏莲的喊声在沉沉的夜色中传出很远。半分钟时间不到,后院东墙根下的角门处,便响起了赵夏雨瓮声瓮气的声音:“姐,青荷今天没在家,回娘家去了。有什么事情,我一个人过去行吗?”
“屋里钻进来了一只老鼠,死皮赖脸的轰也轰不走!”
“什么老鼠,这么赖皮?等我找把铁锹过去,一锹拍死了它!”
“先不急,等我把门打开,看它走不走;不走你再过来,五马分尸了它,点天灯火烧了它!”
“好!”
两人对答完毕,赵夏莲回过头来,电灯光下双臂抱胸的望着钱兴胤,冷冷的笑了。她知道钱兴胤害怕赵夏雨,上次赵夏雨赶进城里,一拳便把钱兴胤打趴在了办公室的地上,所以只要赵夏雨出面,钱兴胤肯定抱头鼠窜。
果然,灯影下钱兴胤的脸色有些难看,有些犹疑;他站在床前咬了半天嘴唇,最后还是嬉皮笑脸的说道:“好,莲,夏莲,真有你的,看来女别三日,也当刮目相看啊。夏莲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讲完故事就走,你别让夏雨过来!”
“***说过: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虽然如此,我还是愿意对敌网开一面,”赵夏莲冷冷一笑,道,“讲吧,给你三分钟的时间!”
“看来我得讲快点了,”钱兴胤恢复老实态度,道,“二十年前我在镇上教书的时候,曾听过一句顺口溜,说世上有四种难缠的人物,分别是:叶利钦***,村支书棉铃虫。叶利钦和***深谋远虑,钢牙铁嘴,谈判桌上无往而不胜,常令别国谈判对手闻风生畏;村支书久经沙场,百炼成钢,喝酒猜枚样样在行,农村工作三台戏,公粮提留宅基地,什么样的难题都困不住,棉铃虫繁殖能力、抗毒能力都很强,任凭杀虫剂如何升级换代都除不尽杀不完。你这才当几天村支书,就变得油盐不进诡计百出,果然应了那句顺口溜了嘛!”
“你知道就好。”赵夏莲低声喝道,“三分钟时间已到,你走还是不走?”
“好,好,既然离婚了,那就应当茄子一行,辣子一行,分清敌我矛盾,划清敌我界限嘛。我这就走,我这就走。喏,这是我给麦兜留下的过年的零用钱,你先收拾起来。听说村里马上便要举行土地整理项目工程招标活动了,你知道,我们‘黑马’公司下属的建筑队很久没有揽到像样的大活了,因此也想报名参与竞标,届时还得请你多多关照!”
赵夏莲转头过去,并不搭理钱兴胤。
钱兴胤说完,从怀里摸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黄皮信封放在靠墙的梳妆台上,又郑重的伸手拍了两拍,再次强调似的说道:“钱你收好,收好。村里举行工程招标活动时,请你多多关照我们‘黑马’公司下属的建筑队。合作愉快,合作愉快!”说完转头就走。
赵夏莲望望走至门外的钱兴胤,又望望放在梳妆台上的黄皮信封,依旧没有说话。
钱兴胤快步走出门去,然而仅是片刻,又返身走了回来:“对不起,手机忘记拿了!”从梳妆台上拿起手机就走;走到门口时停步返身,将手机在掌心里拍了两拍说道:“事到临头方知悔。夏莲,‘黑马’参与竞标的事情,希望你能慎重考虑慎重抉择。不然事到临头,可别说我事先没提醒过你哟!”
“我现在就答复你,要想我违背原则暗箱操作,让你的阴谋得逞,门都没有!”赵夏莲冷冷的望着钱兴胤,斩钉截铁的说道。
钱兴胤叹了口气:“唉,夏莲,要我怎么说你好呢?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我钱兴胤走到今天这步田地,不能说没有自身的原因,可是许多时候也是迫不得已啊。如果哪天我要是真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苦衷!”
“钱总,你大概当老师的瘾又犯了,又想用你那套歪理邪说来开导我了吧?”赵夏莲本想说出“你认为你做的对不起我的事情还少吗”的话,但却觉得那样有些太过怨艾,便低声冷笑说道,“可惜我并非涉世未深的小学生,根本不会接受你的那套无耻说辞。怎么样,钱总,很失望吧?”
“好好好,开导不开导在我,接受不接受在你;人各有志,不能强求嘛。”钱兴胤跨脚出门时嘻嘻一笑,仰头慨叹了一句,“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
“姐,我找到铁锹了,老鼠还在吗?”后院东墙根下,一直等在那里的赵夏雨叫道。
赵夏莲望着钱兴胤跨脚出门的身影,平静了一下情绪,答道:“老鼠已经跑了,你别过来了,早点休息吧!”
赵夏雨咕哝一声,疑疑惑惑的走回家去。赵夏莲如释重负,刚要喘一口气,却听得爹站在后院弯腰枣树下面咳嗽两声,说道:
“夏莲,兴胤回来了,不要总是唠唠叨叨的拌嘴,夫妻之间,有什么事情不能和和气气的商量呢?兴胤,你也是个男子汉大丈夫,讲究在外边混世面的人,年而半载回家一次,怎么老惹夏莲生气啊?”
赵夏莲使劲的“嗯吭”了一声,瞪起眼睛,恨恨的望着钱兴胤的后背;钱兴胤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跨过门槛,听得赵夏莲暗示,立刻会意,转身过来对着后窗答道:
“爹,你想多了,我没惹夏莲生气,我怎么会惹夏莲生气呢?我们不过是在商量生意场上的事情,声音稍微高了些而已。爹,我们这就睡觉了啊!”
说完“啪”的一声揿灭电灯,于黑暗里听着爹的脚步声进了后院堂屋大门,这才嘿嘿低笑两声道:“再见,我的坚持原则的大支书!”便轻手轻脚的摸出屋门,又轻手轻脚的摸出院门。赵夏莲待钱兴胤走得远了,这才轻手轻脚的跟在后面,又轻手轻脚的拴了院门。隔着门缝,赵夏莲听见钱兴胤的车子隆隆发动之后,沿着村道急驰而去,呆立半天,方才踽踽的走回卧室。
回到卧室的赵夏莲既没有开灯,也不再喊叫麦兜,只管摸黑侧歪在了床上。那少女时代的情窦初开,那初恋时代的乍惊犹喜,那初为人妇时候的幸福甜蜜,那发现第三者插足时候的夫妻反目……往事再次一幕幕的浮现在了眼前,直令赵夏莲百感交集,久久不能入眠。听着鸽子在后院房顶呷呷咕咕的梦呓,听着黄牛在东侧厢房咯咯吱吱的倒沫,她忽然觉得有些悲从中来:在钱兴胤面前,她无疑是坚强的,也是高傲的,然而,谁又能想到她一个人时候的软弱,谁又能想到她一个人时候的怨艾呢?想着想着,竟默默的淌下了两行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