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远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慢慢说道:“‘天凤’下步怎么发展,是我这么多天来反复思索的问题。我初步打算跨河经营,把扒淤河西岸新虎周和老虎周两个村子的耕地全部流转过来……”
“成。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正往这方向琢磨呢。不过嘛,多种经营财路广,因地制宜产量高,你不要老把眼睛盯住耕地,还应该想想怎样在扒淤河上做点儿文章……”李进前一拍大腿说道。
听到这里,连日来一直在替“天凤”公司考虑发展思路的赵夏莲也振奋起来:
“对,天远,中央一再提倡发展适度规模经营,鼓励农林牧渔结合,种养加销一体,实现一二三产业的融合发展,我看你除了种植粮食之外,还完全可以把扒淤河两岸四五里之内的河段全部承包下来,河道里蓄水养鱼,河坡上植树种草,再在树林内放养鸡鸭羊群;到时候鸡鸭羊群吃草吃树叶,鱼吃鸡鸭羊群的粪便,而河道里的淤泥又可以用来肥田养树。这叫立体种植循环发展。……怎么样,天远?”
李进前直听得眼睛发亮,说道:
“嗨,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还是我们的大支书肚里灌的墨水多,研究政策透,说话做事点子稠思路广。天远,这样你便有了更大的发展空间,有了更好的发展前途,说不定将来还可以搞个什么农业观光旅游园区,搞个什么绿色无公害种养加基地呢!”
赵夏莲得了鼓励,举杯喝了口酒,继续大发议论道:
“***说过: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而我国自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推行的以一家一户为单位的联产承包责任制,尽管出于一定的社会历史原因,而且也在此后一段时间内确实最大限度的促进了生产力的发展,但它的前提却是把土地分割成条条块块,不利于劳动力的解放,更不利于大型机械的耕作,因此也在一定程度上限制和阻碍了农业机械化的发展进程。我个人认为,中国农业发展的最终方向,是土地连片成块集中起来,从种到收全部实现机械化;同时由于已经解决了温饱问题,又有了科技的植入,资金的保障,农业生产也将会走出单一的粮食种植模式,朝向更复杂、更广阔的种植模式迈进。天远的‘天凤’公司通过托管、流转农户耕地,在一定程度上解放了劳动力,实现了土地的连片成块集中和大型机械的全程耕作,可以说是对农业机械化的一种初步探索。然而就其影响范围而言,仅限于仲景村周围,不能惠及更多的农民;就其种植模式而言,多年来一直囿于粮食圈子,经营模式显得过于单一;而且资金、人才、良种、技术也受到了一定限制……这就是中央决心探索推行‘三权分置’改革的深层次原因,当然在这方面我们禾襄市委政府只是先行一步,做个改革试验的先头军!”
李进前忍不住击掌叫好:
“说得好。夏莲,我看你简直可以做我们三人当中的理论家了。我赞同你的理论,完全赞同。就让我和天远按照你的理论指导,先行一步,按照‘三权分置’模式把仲景村、水源镇乃至整个禾襄市的农业生产朝向更复杂更广阔的种植模式推进吧。怎么样天远,你的跨河发展计划,在资金、技术、人际关系方面有什么难题吗?”
“进前可是准备了一千万元,作为对‘天凤’公司失去土地的补偿,也作为‘天凤’公司跨河发展的启动资金。天远,别心软,狠狠宰他!”赵夏莲笑着打趣说道。
张天远迟疑着说道:
“这个就不必了,资金方面完全没有问题,我这么多年来手里好歹还有点积蓄嘛;技术方面也不用发愁,‘天凤’聘请着市农技中心的高级农艺师做顾问呢。就只怕人际关系方面的难度要大一些:去年春天我就萌生过跨河发展的想法,尽管我开出的托管、流转价格已经很高,可老虎周和新虎周两个村的支书还是坚决不同意,理由是他们还从来没有把耕地托管或流转给外村人的先例,因此只能通过私人关系托管了三千来亩……”
“黑猫白猫逮住老鼠都是好猫,管他外村不外村的,只要能给村民带来实实在在的益处就行,看来这两个村的支书还是思想不够解放啊。”赵夏莲接口说道,“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大的问题:老虎周和新虎周都是穷村,你跨河发展,只要开出足够的优惠条件,相信村民们肯定会举双手欢迎的;至于两个村的支书,我倒可以出面帮助说和,毕竟我还是镇里主抓农业的副镇长嘛,相信这点面子他们还是会给的。要不,……干脆明天我们一起去见见两个村的支书。怎么样?”
“好!”张天远干脆利落的答道。
看张天远一直紧拧着的眉头终于慢慢舒展开来,李进前立即趁热打铁说道:“天远,那就这样定下来吧?”
张天远举起酒杯,说道:“成,说干就干。我回去再跟若凤若桐详细计议一下,制订出具体的发展思路发展规划,过完年就开始动手大搞。我坚信只要我们苦干实干加巧干,‘天凤’公司的明天就一定会更加灿烂,更加辉煌!”
“好!”赵夏莲和李进前同声喝彩,各举酒杯;“叮”的一响,三只酒杯碰在了一起。
老友相聚,又彻底放下了背负数日的思想包袱,张天远自然想要多饮几杯;李进前一番畅叙,释去了久压心底的对于张天远的歉疚之情,自感轻松,遂也不肯示弱,和其频频相碰且杯杯见底。唯赵夏莲不能多饮,每次举杯相碰之后仅挨下嘴唇而已,李进前、张天远也不过多纠缠,只管你来我往,共醺同醉。不多一时,两箱“香雪雕冰”便已见底。
玻璃亭外,漫天雪花繁密如雨,却已不再迎风飘舞,而是团团絮絮的垂直降落着。仿佛只在转瞬之间,远村近庄,高楼矮房,田野道路,沟壑渠坝,俱被一顶硕大无朋的白幕严严实实的遮盖了起来;仲景坡上大大小小的林木,主干枝柯亦皆覆雪,恰似树树梨花迎风怒放一般,乍然望去,煞是漂亮。
三人喝了将近一个小时的酒,张天远已有八分醉意;借着酒兴,定要在两位老友面前露露厨艺不可。他说:“这么多年来,只要在家,只要有空,我都是亲自下厨,从来不让若凤插手。虽说这是小时侯练就的半挂子手艺,然而经过二十多年的摸索实践,如今我的蒸炸煎炒各项功夫确实都有了很大长进。今天就先请你们尝尝我的张氏手撕擀面吧!”
说完便拨了电话。十多分钟后,若桐和小王就怀抱了案板、擀杖、面坛、面盆、水瓢以及铁锅等一大堆零碎东西,顶风冒雪的爬上坡来。等若桐、小王放好东西走后,张天远挖上一瓢白面倒进盆内,加了适量的水,仿佛变戏法似的,三两分钟之内就揉成了面团;因为面团需要醒上一阵,于是又坐下来继续喝酒;待过半小时后,估计面团醒得差不多了,方拿出鸡蛋来粗胳臂来长的擀杖,开始在支好的案板上擀面;但听得咯噔咯噔一阵响动,也不过三五分钟工夫,那面团就变成圆圆一大张韧薄光亮的面皮了。面团变成面皮,张天远并不拿菜刀去切,而是丢下擀杖,把面皮高高提起,拿手从上到下一撕两半,然后将两半面皮叠在一起,又是一撕,然后再叠再撕,再撕再叠;眨眼之间,竟将一张囫囵面皮撕成满把一指来宽的细长面叶,最后便随手丢进了放在电磁炉上翻花沸腾的开水锅内。
赵夏莲、李进前正看得眼花缭乱目瞪口呆之际,张天远已早手脚麻利的在案板上切好了葱姜芫荽辣椒蒜瓣,然后拿刀一揽,连同油盐酱醋及各类佐料调粉次第丢进锅内;又盖了锅盖煮上三两分钟,关闭电磁炉,一锅热腾腾香喷喷的手撕擀面便做好了。
张天远做出的手撕擀面果然好吃:鲜、辣、麻、香,使人在胃口大开的同时,又不由自主的回想起了一种久违的乡野风味。赵夏莲一边以筷挑面,噗噜噗噜吃得满头大汗,一边不住口的连声夸奖着好吃好吃真好吃。李进前则拿筷子敲着碗沿说道:
“记得小时候的一个冬天,我去新虎周村办事。正是午饭时候,我看到村口路旁的麦秸垛下蹴着一个老婆婆。老婆婆左手端着比二号盆子小不了多少的粗瓷大碗,碗里稀稀拉拉的盛着几根宽面叶子,浇的辣椒汁把面汤都染成了鲜红色。老婆婆伸筷把一根宽面叶子挑得很高,然后侧歪着头,嘴巴张得大大的去接,但听‘噗噜’一响,那根宽面叶子就进了口;老婆婆伸脖咽下,又咕咚喝了一口面汤,嘴里发出被辣得吸溜吸溜的声音。看着那种吃姿,我当时就满嘴口水,心想等哪一天我有了钱,一定也要吃这样浇了辣椒汁的宽面叶子,一定也要摆出这副畅心快意的吃姿。今天这想法终于实现了!”
张天远就有些得意了,将嘴巴离开碗沿,说:“俗话说:艺多不压身。将来哪天万一没有地种了,我什么都不做,就在水源镇上或禾襄城里开一家张氏风味的面馆,相信也照样养活得起老婆孩子。瞧吧,下次回来,我们还在这里相聚,到时候一定请两位尝尝我的张氏酸菜绿豆糊汤面!”
……
若凤手拉禾禾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爬上坡来收拾碗筷杯盘的时候,赵夏莲、李进前和张天远已早走出玻璃亭子,正乘了酒兴在林间的雪地里疯狂追赶,抛雪球,打雪仗,一个个腿脚矫健,笑声朗朗,仿佛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时代。若凤许久没有看到张天远是如此的高兴了,嘴里忍不住嘟哝一句:
“眼看都跨四奔五的男人了,咋还跟小孩一样玩这种游戏?”
可是看着看着,若凤竟不由自主的拉着禾禾也加入到了三人的战阵里。坡下的若桐、小王还有小牛听见声音,一齐跑上坡来,看到这种阵势,登时兴奋起来,你突然跺一脚树,把满树积雪落到我的脖子里,我偷偷捧一把雪,猛的塞进你的衣领内。大家追追跑跑,打打闹闹,整个仲景坡笼罩在了一片欢声笑语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