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今天夜里十二点后,用报纸把二十万元现金包好,送到城北新区拱桥下面的过道里,在那儿会有一个蒙面黑衣人耐心的恭候着你。不准报警,也别耍滑头,否则我……一口把你的耳朵咬掉!”
李进前一动不动的把右耳对着手机听筒:“我不报警,也不耍滑头。还有吗?”
“……当然,如果你肯出到三十万元的话,那么,嘿嘿……我可以替你把你的任何一个仇人的耳朵咬下来!”
李进前表情严肃起来,一本正经的说道:“老大,你这到底是第几次、第十几次、第几十次给我打这种骚扰电话了?你除了咬人耳朵之外,还有别的优点和长处吗?就不能换个部位比如说脚趾甲什么的咬吗?还有我说老大,往后咱能不能别玩那骑老鼠耍木锥,小毛寒气的游戏呢?咱能不能干一桩骑大象耍门板,大马金刀的买卖呢?哎别说,如果你有足够兴趣的话,我这里还真有一桩大的买卖等你来做呢!”
“什……什么买卖?”
李进前无声的咧嘴一笑,压低嗓音神秘兮兮的说道:“老大,俺给你一百万元现金,哦不,给你一千万,你把俺爹的照片放大挂到联合国总部大楼上。中不?”
……
宽大而又舒适的奔驰商务车在平直的柏油马路上以每时八十迈的速度平稳行驶着,李进前放下手机,略显懒散的将身体仰靠在车内的最后一排座位间,透过微微拉开的车厢窗帘向外望去。
李进前看到,马路两旁的千百棵杨树在急速的向后倒退着,而迎面驶来的车辆,无论是运货的大车还是载人的小车,则全都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车牌号码就已经呼啸而过了。透过水桶粗细的杨树树干,李进前极目朝向更远一些的地方望去,但见平坦无垠的刚刚被浅绿淡染的麦田条块相连,视野内有时会有三棵五棵落光了叶子的枯树,有时会有一片两片光秃秃孤凄凄的坟地;然后便是林木掩映下的村庄,村庄里有崭新漂亮、高大气派的西式楼房,瓷砖贴墙,红漆涂顶,窗户一律安装着海蓝色的推拉式玻璃,偶尔也有那么几座低矮破旧、年久失修的屋架瓦房,黄泥涂墙,朽木做窗,房顶瓦楞间,一蓬一蓬枯黄的禾草在略略显得峭薄的寒风中来回的摇曳着。
对于刚才带有恐吓性质的骚扰电话,李进前已经习以为常了:在禾襄市,“香雪”黄酒有限公司算得上是后来居上的明星企业,身为董事长兼总经理的他自然也便万众瞩目,举止惹眼。树大招风,财多露富,公司诸多事务缠绕,纵横业务联系繁忙,每天电话数十上百次的打进拨出,号码根本无法保密,那么偶有三个五个、十个八个恐吓骚扰电话,又算得了什么呢?何况对方只不过是耍耍嘴皮子上的功夫,从来没有实际性举动呢?何况对方只不过是隔三差五的来上那么一次,从来没有连续性举动呢?久而久之,李进前非但将其当做重重工作压力下的一味调料,而且还要在心情好的时候和打电话的人逗上几句嘴,甚至故意设下语言陷阱让他跳进去博得自己哈哈一笑。时间长了,两人之间竟似乎形成了某种你知我知、心照不宣的默契。
当然如果往深里想,这种骚扰电话肯定大有来头:谁会无事无非的老给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拨打电话、而且采用的是变幻不定的网络虚拟号码呢?费尽心机不说,关键是还得浪费网费呀。可是究竟是什么来头呢?李进前推测:如果此人不是确实活得无聊透顶的话,那么便是有人在背后故意指使了。商海涛涛,谲诈莫测呀……
前面,碧桃和洋洋斜坐在靠近车门处的座位内,母女俩肩并肩的偎得很紧,一人分戴一个耳机,正津津有味的听着手中的mp4;一面听,一面又跟随节拍把腿脚腰肢不停的扭来扭去。对于身后李进前和人的通话,两人丝毫也未听到,这倒非常符合李进前的本心,他只愿妻女过着优裕平静、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对于自己在商场上拼力流汗的搏杀、骤起骤落的角斗,她们最好全不知道才好!
林木、村庄、麦田,林木、村庄、麦田……重复而单调闪现的画面,使得视觉渐渐有些疲劳起来,李进前伸手摁下车厢窗帘,眯起双目,随着车身的轻微颠簸把脑袋仰靠在了松软暄和的座垫上;慢慢的,公司内外的诸多冗杂事务汇拢成为一团,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就目下的情势分析,市高官尹昭河莅任禾襄不满一年时间,虽未明确表态,但看得出基本上还是倾向于“香雪”公司的;可惜尹昭河两个月前去往中央党校理论班学习了,为期半年。尹昭河走后,市委政府一应工作暂由市委副书记兼市长的袁清晨主持。袁清晨已在禾襄任职十多年,“宏发”黄酒有限公司是他一手扶植、长期联系的利税大户,自然处处事事维护着“宏发”公司的利益,而对“香雪”这个后来居上的企业便不怎么放在眼里了。就自己这次即将实施的计划而言,方案是年初就以密件形式分别向尹朝河和袁清晨报批过的,当时尹昭河也点头表示赞同;然而尹昭河一走,袁清晨即以种种藉口予以推托,直到实在推托不下去了,这才以市委政府准备试行“三权分置”改革为由,将自己推回到老家所在的水源镇仲景村。幸好老同学老朋友赵夏莲由水源镇回往仲景村兼任村党支部书记,且为“三权分置”改革试点的责任人,这才使事情有了转机……
想到“宏发”黄酒有限公司,便不能不想到其掌门人李震宇。其实对于李震宇,李进前是毫不陌生的:一个精明干练的小老头,一个在禾襄酿酒业界苦心经营三十年而不跌不倒的元老级人物;两道寿字白眉,一张核桃皱脸,这便是李震宇相貌的真实写照。每次市里召开工业企业会议,李震宇总是不哼不哈的坐在会场一角,又总爱拿那种阴鸷干涩的眼神觑视着自己。卖灰的见不得卖面的,推车的见不得挑担的,自己和这小老头既然做了同行,势必要在原料、资金、市场等方面有所争夺,再加上“香雪”和“宏发”又渐有并驾齐驱、分庭抗礼的态势,当然便是竞争对手了;商场如战场,同行是冤家,看来以后还得多提防着他点儿……
李进前脑海中浮出了他和李震宇最近一次逢面的情景:
……“小伙子,前程无量,前程无量啊!”那天,在全市工业企业工作会议后的招待宴席上,李震宇忽然在公司人力资源部主管黄克敬的陪同下,手捧酒杯踱到自己面前,干笑着说道,“我们禾襄市黄酒界有了你这位后生,那是必将风生水起,风生水起的啊!”
“不敢不敢!”李进前急忙双手捧杯恭敬站起,正要去碰李震宇的酒杯,李震宇却似没有看见,径自携着黄克敬端杯走了过去。……
接下来,李进前眼前又浮现出了另外一幕场景:
……“进前,虽然我要说的你全都知道,但是我还想最后强调一遍:豫js31号是赵教授专门针对我国中西部地区的土壤、降水及气候、环境特点培育出来的酒黍品种,也是赵教授多年心血、多年智慧的升华结晶,具有抗倒伏、抗病害、丰产稳产等多项优点;其颗粒熬制出锅后,更是晶莹剔透,黏糯芳香,系酿制黄酒的上等原料。豫js31号刚一出世,尚在保密期间,即被酿酒界传得神乎其神,号称‘黍神’,全国数十家黄酒酿造企业纷纷不吝代价,朝夕围堵,希望能将其买断归为己有。赵教授不为金钱所诱,几近白送般的将其在全国范围内的种植经营和独家代理权出让于你,这是出于对你的信任,更是出于对你的厚望。你一定要好好对它,好好对它呀!”省农科院良种培育基地,梁敏君教授满目慈爱的望着李进前。
“梁姨,我一定好好对它,决不辜负你和赵教授的期望厚爱!”一股暖流涌过李进前的胸膛,他嗓音颤抖的高声答道。……
想到梁敏君,李进前的眼前自然而然的浮现出了钱洁琼的形象:那素净典雅的面孔,那哀怨哀愁的眼神,那若有似无的淡笑,还有那茕茕孑立、举世无双的窈窕倩影;二十年前在这座小城里的生死苦恋,十年前“锦绣花园”小区门前的惊鸿一瞥,也都帧帧旧照似的涌现在了眼前。他的左胸突然猛的一跳,仿佛胸腔被抽空了似的狠狠疼痛起来。他下意识的伸手摸往胸前,在那里,他外衣上面的第二颗纽扣始终空着,这是自钱洁琼去后,他多年来一直保留着的习惯,也是他多年来一直珍藏心中的秘密。与此同时,那首千回百转、令人柔肠寸断的歌曲也开始在耳旁轻轻旋绕起来:
红萝卜的胳膊白萝卜的腿,
花心心的脸庞红嘟嘟的嘴,
小妹妹和情哥一对对,
刀压在脖子上也不悔。
情哥哥情哥哥,真叫人心牵挂,
撇东撇西,唯独你撇不下。
……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李进前口里默默念道,不觉之间,泪水竟溢满了眼眶。
“嘀呤”手机铃声突然再次震响,把正在耽于往事回忆中的李进前吓了一跳;赶紧揩揩眼角,打开看时,却是晴儿发来的微信:哥,晚上没事过来陪我唱歌去吧,我很有些寂寞啦。李进前抬头望了前面的碧桃和洋洋一眼,见她们仍旧全神贯注的沉浸歌曲里面,这才松下一口气来,悄悄的回复了一条微信:你先玩,看情况,到时候再说吧。然后便把晴儿的微信删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