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再次来到了仲景村。
这是一个酒黍大获丰收的季节。
看吧,那青葱中稍带金黄的黍叶间,是粗壮挺直的在阳光下泛着白光的黍秆;黍秆梢头则是纺锤形的足有巴掌大小的黍穗,颗颗珍珠般的紫红色的黍粒密密实实的簇拥穗间,沉甸甸的从黍秆的顶端悬垂下来,把黍秆都压得半弯了腰。每有清风掠过,黍穗便带着黍秆东边一悠西边一荡,所有的黍穗带着所有的黍秆在清风中东西游荡,便构成了舒舒缓缓翻卷而来又舒舒缓缓翻卷而去的酒黍的海浪……
看吧,那大片大片成熟的黍穗呵,若火炬似红云,为金秋的田野增添了几多绚丽色彩;那大片大片成熟的黍穗呵,如红地毯铺遍田野,似红火炬染红天空;场景是那样的壮观,光色是那样的绚丽,璀璨如画,美轮美奂,简直令人惊心动魄……
清晨旭日东升,黄昏夕阳西下,漫步在一望无垠、铺天接地的酒黍田间,你的耳畔常会情不自禁的旋响起这样一首欢快的歌曲:
我们的家乡,
在希望的田野上,
炊烟在新建的住房上飘荡,
小河在美丽的村庄旁流淌,
一片冬麦(那个)一片高粱,
十里(哟)荷塘,十里果香。
哎咳哟嗬,呀儿咿儿哟,
咳,我们世世代代在这田野上生活,
为她富裕,为她兴旺。
我们的理想,
在希望的田野上,
禾苗在农民的汗水里抽穗,
牛羊在牧人的笛声中成长,
西村纺花(那个)东岗撒网,
北疆(哟)播种,南国打场。
哎咳哟嗬,呀儿咿儿哟,
咳,我们世世代代在这田野上劳动,
为她打扮,为她梳妆。
……
原来,酒黍秧苗下田后,张天远经和李进前协商,创造性的实施了“返租倒包”制度,即将全部黍田承包给以赵夏雨为代表的几家田间管理、农机植保服务合作社,“天凤”农业开发公司仅负责宏观指导,而酒黍秧苗生长期间的施肥、喷药和锄草、松土等工作则完全由合作社负责。这样以来,不但增加了合作社的收入,又使黍田管理的精细程度大大提高,实可谓两全其美。现在的酒黍长势良好,丰收在望,便是张天远“返租倒包”制度结出的丰硕成果。
九月的一天,从仲景村东到扒淤河西,从扒淤河跨河大桥北到老虎周新虎周村南,那鸿雁南飞白云悠悠高远而晴蓝得令人心醉神迷的天空下面,那平坦如砥一望无垠在飒飒金风中如海浪翻滚如彩旗招展的酒黍田间,十台清一色的“约翰迪尔”牌大型联合收割机正在赵夏雨的指挥下劈波斩浪,往来收割着肥壮的黍穗;收割机过处,到处都是忙忙碌碌捡拾掉落地上的黍穗的男人女人,到处都是嘻嘻哈哈叽叽嘎嘎银铃一般的爽朗笑声。
由于“约翰迪尔”牌联合收割机毕竟不是针对酒黍量身定制的收割机,因此在收割的时候掉穗较多;为了做到颗粒归仓,“天凤”公司号召全村的男女老少甚至把大家外村的亲戚朋友也动员起来,每天早晨八时下地,傍晚六时收工,任务就是跟在收割机后面捡拾掉在地上的黍穗。参加劳动人员每天除由“天凤宾馆”免费供应一顿丰盛的午餐外,还将拿到七十元现金的工钱。几天下来,这支头戴草帽围巾腰挎竹篮箩筐在田间捡拾黍穗的千人队伍,便成为了秋日里一道独特而亮丽的风景,不但吸引得那些前来游玩垂钓的城镇游人流连忘返,而且连禾襄市电视台的记者也专门赶来摄制节目,在“禾襄新闻”里进行了播出。
“猴跳三,来一个。猴跳三,来一个!”这天下午,已经略显枯黄发蔫的酒黍秧苗间,二哈带着一群大姑娘小媳妇一边捡拾黍穗,一边嘻嘻哈哈的齐声呐喊。
“来一个就来一个。花花世界郎当年,男女老少一齐玩,谁怕谁呀!”由于每天都能挣到七十元钱,猴跳三的情绪显得极好,说完便扯开五音不全犹如破鼓烂锣似的嗓子唱了起来:
蓝蓝的天上白云飘,
白云下面马儿跑;
……
猴跳三刚刚唱完,李大牛便跳了出来:“猴跳三唱得好不好?”
众人齐声答道:“好!”
李大牛:“猴跳三唱得妙不妙?”
众人:“妙!”
李大牛:“猴跳三再来一个要不要?”
众人:“要!”
……
张天远站起身来,一面揉着又酸又麻的后腰,一面抬眼朝着东边方向望去。但见前面不远处的酒黍秧苗间,猴跳三正一边龇牙咧嘴的做着鬼脸,一边拿腔捏调的唱着歌曲,李大牛和二哈则龇牙咧嘴拍手挥臂夸张的打着节拍,把一群大姑娘小媳妇逗引得或叽叽嘎嘎笑着捂住肚子喘不过气直不起腰,或疯疯傻傻跑着追撵拿拳头捶打他们的肩膀后背。望着这样一群没心没肺天真烂漫的乡间女人,张天远的一颗心竟渐渐的变得有些沉重起来,他的眼前忍不住又浮现出了蕙兰那孤寂落寞的身影。
蕙兰带着苗苗离开仲景村已经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一个多月来,张天远的眼前时时浮现出蕙兰的身影,有时就连睡梦中也会突然醒来,突然想起关于蕙兰的很多很多的往事。他清楚的知道蕙兰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是他伤了蕙兰的心,是他在无形之中逼走了蕙兰。可是,即使蕙兰不走,即使蕙兰留在村里,你张天远又能怎样又敢怎样呢?若凤那么好的一个女人,她陪同你历经困苦度过难关,她辅佐你开创基业打拼局面,你张天远有勇气有良心背叛她吗?唉,张天远哪,你是个无能的懦弱的男人呵,你是个背着沉重良心包袱的举步维艰的男人呵……
为了彻底的忘却蕙兰,这段时间,张天远每天都起早摸黑,发狠似的带领村民们在田间捡拾黍穗。他故意折磨自己长久弯腰而不起身歇息,他故意折磨自己让两手不停劳作而不给大脑以任何一点儿的思考间隙……可是,一切的一切,想要忘去却偏又记起,不想去想又怎能不想呢?
想到这里,张天远转头望了一眼跟在身后两三丈远处同样在捡拾黍穗的若凤;几天来,若凤始终寸步不离的陪着他,捡拾的黍穗比他捡拾的还要多。因为若桐的原因,若凤的脸色略显苍白,眼圈也有些微微发黑,不过每当和人逢面的时候,她便总要打起精神,笑容可掬,言行得体,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的样子。难道她也在以劳动麻木自己,从而忘却若桐带来的烦恼和痛苦吗?张天远再次在心里深深的叹了口气。
李进前带领小牛驱车回到仲景村的那天下午,八千来亩酒黍的机收工作已将近半,而张天远和若凤带人在田里捡拾黍穗的工作也已进行了六天;近段时间天气晴好,日照充足,所以张天远特意放慢机收进度,这样便可保证收获到的黍穗颗粒干燥一些,便可保证减少烘干程序中烘干机的压力。
那天赵夏莲也赶巧放下手头事务,从“天凤宾馆”走了出来,正蹲在酒黍秧苗渐见干燥的茎叶间一边捡拾黍穗,一边和张天远随意的聊侃闲话;自从禾襄市区回来,赵夏莲便听从李颉安排,在“天凤宾馆”开了房间,全力以赴的在电脑上查阅资料,找村民们访谈问询,又反复的自我思索提升,然后以第一人称撰写起了尹昭河提议的关于农村土地“三权分置”的总结报告;经过近两周时间的深思笔耕,目前报告已经初见雏形。
赵夏莲和张天远正聊间,一抬头,看见李进前的奔驰轿车远远的一溜烟的驶了过来。
“嗨,进前,我们在这里!”赵夏莲在一片酒黍秧苗的遮蔽掩映间站直身子,冲推开后门走下车来的李进前使劲的挥动手臂。
“算了,夏莲,还是我们走过去吧。你瞧,进前今天穿得这么气派支棱,趟进棉田里来会把衣服给弄脏弄皱的!”张天远沉吟一下,回头对赵夏莲说道。
于是,两人便放下盛满黍穗的箩筐,一前一后的拨开酒黍秧苗朝向田头走去。
田头小径边,李进前正蹲下身子,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村民们捡拾后堆放在地上塑料单子里的黍穗,后来就双手捧起了一棵黍穗,捏捏,揉揉,对着太阳看看,放到鼻前闻闻,又搓开籽粒放在嘴里嚼嚼,那副专著的关切的表情,竟好象面对自己刚刚出生的婴孩一般。
“籽粒的干燥程度还是有所欠缺。这样吧天远,可以再放慢收割进度,反正半月之内没有阴雨天气,咱们就来个老太婆纺花,慢慢悠吧!”看到赵夏莲和张天远走近,李进前说道。
张天远笑答:“对,我也是这么想的。籽粒在黍穗上接受日光照晒,水分流失得快,这样就可以减少烘干时间,节省烘干费用了!”
赵夏莲看两人说得投机,便也捡起一枝黍穗,搓开籽粒放在嘴里嚼了嚼,道:“在这方面我基本上算是个外行。进前,天远,你们感觉今年的酒黍质量怎样?”
“很好,真的很好!公司从新疆购进酒黍,山高路远,抛开质量难以保证一项不说,单就运输的周期和价格来看,也过长过高;而今年咱们自己生产的酒黍,不但质量上有了保证,就连周期和价格也不再成为问题。我刚才粗粗的估算一下,这里面,一年下来至少可以节约两千到三千万元呢!”李进前抢先答道。
“是吗?”赵夏莲听完,不禁发自内心的感到了高兴。
“别急,还有更好的消息呢:咱们的企业刚刚被授予全省‘重质量守信用aaa级企业’荣誉称号,‘香雪’黄酒也被命名为省优部优全国免检产品呢!……”李进前一面眉飞色舞的说话,一面回身吩咐小牛打开车门,从后座上拿出了一份省报和几张“香雪”集团公司的彩印宣传单:“瞧,昨天看到省报上刊登的消息后,我还连夜安排设计印制了三万份宣传单呢!”
张天远接过宣传单,迫不及待的看了起来。
“哦,怪不得我们李总今天西装革履的穿得这么气派这么支棱,敢情是瘦猪拱门,肥猪也拱门,公司里的好事越来越多啦!”赵夏莲调侃的说道。
李进前听后咧嘴一笑:“说到好事,那还真是越来越多了呢!今天上午,梁教授亲自打来电话,说昨天下午省委办公厅向她咨询关于‘香雪’公司的发展情况,说不定省委领导近期就要下来参观调研了呢。她要咱们赶紧精心的准备一下!……”